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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洗澡

  胡風南渡盡草偃,可憐神州不知戰死多少英豪,累累白骨無人收,錚錚大名全忘了,反教那茍活的豎子成名。

  蹉跎歲月,辜負同胞,只有那丁點兒大的氣節,被捧得比天還高。

  雙溪鎮這一戰,端的是日月無光,山川震朔,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吳易的斬馬刀,已經從快刀砍成了鈍刀,太湖群豪之首,名不虛傳。李成棟勇則勇矣,卻沒有吳易的韌性,他不會為任何人拼命,李成棟從陜西從流賊開始,就知道只為自己。剩下的鄭氏兄弟,雖然是為自家打仗,但是也經不住這樣的考驗。一般的戰陣若是有一方損失過半,而軍心士氣并未潰散,那就是鐵血強軍了。至于戲曲話本里常見的戰至最后一人,縱觀幾千年的歷史,這樣的軍隊也屈指可數。很明顯,這三支鄭家兵湊成的軍隊,不屬于前面的兩種,損失了一半兵力的時候,這些人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鄭渡挺著一桿長槍,逃回到中軍,他已經足夠的英勇,以至于讓鄭森也對這個一直不服氣自己的弟弟刮目相看。

  “大哥,頂不住了,撤吧。”鄭家二公子渾身是血,胳膊掛傷,足見戰況之慘烈。一般來說這樣的角色,在戰場上是有親兵嚴絲合縫的保護,替他擋槍擋箭。否則那些大將那么喜歡沖陣,早就被人射殺了。一個人就算是再勇武,也擋不住四面八方的暗箭。

  鄭森眼中尚有不甘,一敗、再敗...

  一之已甚,豈可再乎。然而事實就是如此,這種毫無計謀的正面交鋒,狹路相逢,比的就是軍心士氣,比的就是兵卒素質,比的就是那一支兵馬更強,更有韌性。

  “撤吧...”這一聲似乎用盡了鄭森的力氣,也帶走了他的驕傲。

  日暮時分,凄冷的風吹過,渾身血汗的戰士不禁縮著脖子,灌進脖頸的風,讓他們感覺后頸都被割斷了。寒風如刀,而且無從躲避,它總是可以從身上的任何一個縫隙里鉆進去,折磨得你痛不欲生。

  吳易望向眼前,僅存的敵人已經護著鄭氏兄弟往西逃去,水字營無力追擊。吳易將刀插在地上,扶著刀把哈哈大笑,渾身的力氣早就被耗盡,卻靠著驚人的毅力戰到了現在。

  朱大典眼眶泛紅,走上前來,拍著他的肩膀:“吳將軍,這一仗我們水字營打勝了,全是你們的功勞啊。”

  北伐軍最先設四營,水字營乃是第一個宣名的,這兩年來聲名不顯,一直為人詬病。當初李率泰勇不可當,水字營因為分散,沒能擋住,被他三天之內橫掃揚州,從此閑言碎語就多了起來。今日一戰過后,恐怕就不會什么四營之末的話傳出來了。

  吳易臉上充斥著血色,一抹渾身發燙,強行咽了口氣壓住了想要巨喘的沖動,問道:“國公還在前面等著,我們從哪里走?”

  “繞過雙溪鎮,我們強渡去福州。”朱大典腦中早有定計,脫口道。

  吳易掙扎著躍上馬背,跟著大部隊往北走,饒過了雙溪鎮。

  洪武元年,朝廷置福州府,永樂年間鄭和下西洋,大批干練的福州籍水手則活躍在鄭和艦隊中。這是一座與船有著不解之緣的州府,是名副其實的船舶海航之鄉。

  侯玄演在福州城外,都能看到許多個船塢舊址,只是因為自己的到來,這些地方的人已經逃光了。

  城郊的百姓們,從未受過清兵的入侵,因此保存著漢家衣冠,但是對待侯玄演和他的浙兵的態度,比淪陷區的百姓還差。在他們看來,浙兵就是入侵者,不得不說鄭芝龍在福建很有人望。

  侯玄演也吩咐手下,不要傷害無辜百姓,他們心向鄭芝龍,自己需要做的是將鄭芝龍趕跑,然后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們,自己做的并不比鄭芝龍差。

  施瑯望著城下的浙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是心里已經慢慢焦灼起來。城下的浙兵太有耐心了,這群人圍起半個福州,不慌不忙,天天在那里殺樹建營,看那個架勢似乎是想在福州外長住。

  要是別人的話,施瑯一定不會放在心上,但是對面那群人,他們可是一發狠就在山林中逛蕩一個月的狠人,真辦出這種事來自己卻毫無作為,說出去也很難看。

  但是自己的兩萬人,放棄城池出去打,他還是有點不甘心。而且也沒有細心硬碰硬,這兩萬人打得過對面的六萬。

  侯玄演端坐在河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渾身癢癢,已經數不清幾天不洗澡了。這邊的物資太匱乏了,一個月的流竄,讓他們丟掉了身上所有的東西。只帶著軍糧和武器,天為被,地為床,拄槍而走,枕戈而眠。城外郊縣的村落小民,家中哪有浴桶這種東西,臟兮兮的小孩幾次三番地勸退了想要買一個浴桶的侯玄演。

  這么冷的天想洗熱水澡沒有那個條件,想要冷水澡,又沒有那個身體。也好在是冬天,病蟲不多,沒有發生疫病。

  “想象一下,現在如果有一個橢圓形狀得大木桶,伴著蒸騰得濃濃白霧,光看便知水溫正熱,必定浸得人通體舒泰。”侯玄演閉著眼,信口講述著自己時下最渴望的東西。

  胡八萬撇著大嘴,不以為然地瞪圓了比綠豆大的有限的小眼睛,說道:“大帥,洗個熱水澡有那么玄乎么,俺聽著您說的跟成了仙一樣。”

  “你懂個屁,泡澡是一種文化,跟讀書寫詩是一樣的,媽的渾身癢癢,快過來給我撓撓。”

  胡八萬兩手一拍,站起身來,剛想動彈就愣在原地。

  侯玄演順著他的眼神望去,只見從背后趕來了漫山遍野的人馬。湖藍色的旗幟上,繡著一只萌萌的龜。

  “哈哈,大帥,那不是水字營的弟兄趕到了?”

  侯玄演心中激動萬分,臉上卻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看你那上躥下跳的樣子,我早就預料到了,他們今日必到。”

  四面邊聲連角起,長煙落日孤城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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