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漸濃,路上的行人漸漸褪去了層層的夾襖,走上了街頭。
江邊的風景秀美,初春時候略帶涼意的風吹拂到臉上,將人浮躁的心吹得平和清醒。
過往行人步履緩慢,享受著安逸富庶的生活。
金陵本就是一座太平時節里的城池,只有在盛世才能體現出它特有的魅力。海商的繁盛,憑空多出許多的賺錢途徑,只要不是太懶的人都能找到點掙錢的門道。
一群身材魁梧金發碧眼的番人,穿著標準的漢服,從龍潭港登陸。一行人總共有幾十個,前面的是正宗的番人,后面跟著的卻有很多皮膚黝黑、個子矮矮的南洋土著。他們人數雖多,卻只能低著頭走在后面,身上還搬運著重重的禮物。
這些人的打扮中規中矩,但是穿在一群番人身上,總顯得不倫不類。周圍的行人紛紛側目,還有人指指點點。其中一個臉上略帶怒意,低聲咒罵道:“這些大明的人真是沒有教養,虧他們還總是自吹禮儀之邦,這要是在荷蘭,我早就上去揍他們了。”
他前面的番人,回過頭來怒道:“歐瓦特你給我老實點,我們這次是來和他們談判的,這些人把鄭一官逼到了海上,在南洋一帶和我們搶地盤。我們要是奪不回澎湖和東番島,一定會受到來自東印度公司的審判。”
“卡隆,我現在一聽到鄭一官這個名字還要頭疼,這個人簡直太難纏了,真不知道大明是怎么打敗他的。”
過了一會,才有一個大明的官員迎了過來,整個人看上去懶洋洋的,一點都沒有重視這些人的意思。
本來大明自詡禮儀之邦,對待這種各種原因前來朝貢的蠻夷之地的使者,都是很隆重的。到京城以后,會有應天府知府“至驛禮待”,第二天由禮部尚書在會同館設宴招待他們,第三天再由中書省派官設宴慰勞,然后到天界寺學習禮儀三天,比如如何跪拜、如何向皇帝致辭等。但是這群荷蘭紅毛番該著倒霉,碰到了這位禮部侍郎乃是在軍中立了戰功的一位大老粗名叫秦牧云,長沙之戰這小子一箭射死了勒克德渾,為滁州數十萬百姓報了血海深仇。后來追擊過程中,從馬上跌落,胳臂拉不開大弓,侯玄演直接把他安排進了朝廷,做了禮部侍郎的高官。
秦牧云久在北伐軍,還是江浙剿恢義師出身,一向是眼高于頂。哪里肯把這群番人放在眼里,他心不甘情不愿的來到龍潭港,一眼就望見了這群不倫不類的番子。
禮部的公人上前,攔住幾個人問道:“你們是遞表前來的荷蘭人?”
番人們不動漢語,但是帶了幾個翻譯,他們結結巴巴地將問話翻譯出來。
卡隆身為荷蘭在東番島總督,在當地儼然土皇帝一般的人物,什么時候被小兵這樣質問過。他心里不爽,但是想到此行的目的,還是強忍著怒意,說道:“告訴他們,我今晚就想見到大明的皇帝。”
這時候,秦牧云才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看著幾個番子竟然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是什么玩意,長得也太隨意了吧。”
禮部的幾個官員臉色難看,但是知道這個侍郎大人的后臺很硬,出身是越國公的嫡系,禮部的官員雖然覺得不妥,但是也沒有人肯為了這幾個番人得罪自己的頂頭上司。
“你們既然來了,總算是有點孝心,知道朝貢上國。這樣吧..哎,那個誰,就是你,你去找個地方安排他們晚上住宿。國公跟我說讓我帶他們直接去國公的府上。”
幸虧來的是荷蘭人,荷蘭人向來務實,只要能得到利益,他們連三跪九叩都肯。這樣是傲慢的佛朗機人,估計早就和禮部的人在龍潭港械斗了。
卡隆跟隨者秦牧云,登上了一輛馬車,秦牧云嫌棄他們身上的味道嗆鼻,獨自騎馬趕往國公府。
到了國公府,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這個龐大帝國最有權勢的人,越國公侯玄演對他們還算客氣。
侯玄演不是盲目的排外主義者,對待番人也沒有由衷的歧視,而且雙方現在都有著共同的敵人。盡管鄭家和朝廷講和,但是誰都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雙方的仇恨根深蒂固,鄭芝龍痛恨侯玄演奪了他的老巢,將福州霸占。而鄭芝龍趁火打劫,在西南攪風攪雨,尤其是封海半年搞得朝廷財政空虛,第一次北伐大計只得作罷。這件事已經超過了侯玄演的底線,鄭芝龍在他心中早就是必死的人。
“卡隆,你們霸占了東番島,本來是該出兵討伐的。但是我們天朝上邦,懷有憐憫之心,念你們在海上背井離鄉,甚是可憐。再加上那東番島乃是化外之地,你們拿去就拿去吧。只要善待島上子民,我們朝廷可以不予追究。”侯玄演大言不慚,說著這話仿佛是發自真心的,一點都看不出虛偽。
卡隆大喜,心里暗罵這些大明官員就是迂腐傲慢。東番島那么好的地方,是商船的必經之路,他們竟然說不要就不要。他臉上恭恭敬敬,說道:“尊貴的公爵大人,您的寬宏大量和慈悲心腸就算是天上的神也會為之感動,這是我們帶來的一點小小的禮物,愿您能夠笑納。”說完一拍手,一群南洋猴子一樣的干瘦奴隸,抬著一箱箱的香料和珠寶進來。
侯玄演看都沒看,揮手示意親兵們抬到府庫。卡隆暗喜,看來這個公爵不但是個傲慢的人,還很貪婪,只要他有貪心,就可以為自己所用。
看見禮物被抬走,卡隆趕緊趁熱打鐵,說道:“公爵大人,貴國的鄭一官本是個蠻橫殘忍的海盜,不知道為什么歸順了大明,現在不斷地侵擾東番島。我們祈求您能下令讓他停止自己的犯罪行為,停止對東番島的入侵。”
侯玄演微微皺眉,說道:“那個鄭一官雖然是我們大明的人,但是一向桀驁不馴,我和他剛剛在福建打了一場。我們雙方的出動的兵力已經達到了三十萬,我雖然打敗了他,但是也奈何不了他。”
卡隆激動地站起身來,爭辯道:“公爵大人,我已經打聽清楚了,只要您一聲令下,他在福建的六個地盤就會被徹底摧毀。到時候他失去了陸地的根基,在海上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我想我們可以聯合起來,一起懲罰這個貪婪的海盜。”
聽完翻譯的話,侯玄演突然輕笑一聲,說道:“卡隆總督,你說的輕巧,我們的北邊正有一群野人入侵我的國家,要是我在南邊發動戰爭,他們就會趁機攻打我。到時候腹背受敵,萬一我失敗了,就是千古罪人。這個罪名你和我都承擔不起,你們整個荷蘭賠上都擔不起,你懂了么?”
侯玄演有心和荷蘭人合作,但是他深知這些人也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黑心資本家,要是說起惡毒來,他們比滿清還要兇狠殘暴,之所以肯如此恭敬地和自己說話,不過是實力不到,不能對大明動武罷了。
卡隆一見他好像是動了真怒,雖然心底憋屈但是也不敢再說,畢竟東番島對他們來說太重要了。現在整個東方,能夠對付可惡的鄭一官的,只有眼前這個人了。東印度公司亞洲約有三十五個據點,日本獲利百分之四十排名第一。東番島(也就是臺灣)獲利百分之二十五排名第二。每年從中國臺灣運回荷蘭財富達四十萬盾,相當于四噸黃金,當時一位荷蘭總督稱:“中國臺灣是公司的一頭好奶牛。“
卡隆不想失去這頭奶牛,更不想讓鄭一官來喝奶,他的語氣近乎哀求地說道:“我們還是希望您能考慮一下,這個海盜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指望我們自己肯定是打不過他了。”
侯玄演抿了一口茶水,說道:“我當然會慎重考慮,討伐鄭芝龍不是小事,我剛跟他簽署了停戰協議。我們漢人最講信譽,尤其是我,我的座右銘是漢人的一句老話‘人無信不立’。當然,如果我們的水師能夠和鄭芝龍的水師一戰,我倒是樂意助你們一臂之力,就是不知道你們愿不愿意幫助我,打造一下我的水師呢?”
卡隆當然不愿意,他們最開心的事,就是這個龐大的帝國一直以來不是很重視自己的水師。盡管如此,他們在大明水師身上也沒有嘗到過甜頭,戰船破舊的大明水師就曾經不止一次地擊敗過他們和佛朗機人。要是這個帝國有了一支強大的水師,再加上他們的人口和實力,簡直不敢想象誰能和他們匹敵。
侯玄演見他躲躲閃閃的眼神,佯怒道:“這么點要求你們都不幫,還說什么一起攻打鄭芝龍,我看我應該徹底和他談判,讓他做我們大明的水師元帥,掃凈整個沿海。”
卡隆嘆道:“您想要我們做什么?”
侯玄演心底一喜,嘴上卻漫不經心地說道:“派人給我,幫我造船和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