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害大明朝百年之久的倭寇之患,歷經戚繼光等名將的剿殺,還是如同跗骨之蛆,在沿海興風作浪。
真正讓倭寇絕跡的,反而是日本如今的統治者,德川幕府的鎖國令。
剛剛結束了戰國時代,進入江戶時代的日本,此刻正上演著后世清末中國的閉關鎖國政策。
從崇禎六年到崇禎十二年,短短的六年時間內,德川幕府頒布了五次鎖國令,一次比一次嚴苛。凡是日本船出海貿易、日本人與海外往來、偷渡者要處以死刑。如此一來,日本人一出海就是死罪,留在家中的親人就要被滿門抄斬,哪里還有倭人來我沿海為寇。
侯玄演對這件事,倒是略知一二,所以當他聽到日本使節來訪的時候,還是頗為驚訝。
大明朝與日本的朝貢關系維持了一百多年,但是嘉靖二年發生了一件大事,結束了兩國的朝貢關系。當時日本的大名細川氏和大內氏勢力各派遣對明朝貿易使團來華貿易,兩團在抵達浙江寧波后因為勘合真偽之辯而引發沖突,在浙江寧波府爆發了武力殺戮事件。
大內氏代表宗設沿路燒殺搶擄,對當地居民造成很大損害,追擊的備倭都指揮劉錦、千戶張鏜等明朝官兵戰死。
從此之后,中日之間的關系逐漸降至冰點,再到后來的萬里朝鮮之戰,又是一筆新仇。
侯玄演謹慎地思考了一番,決定先探探他們的底,吩咐留在金陵的趙元華去查查他們此來的目的。
金陵禮部主賓司衙門內,懶洋洋地官員們照常執勤,突然外面鑼聲響起,幾個公人進到院中。主賓司的官員別的不懂,對各個職位的儀仗最熟悉不過,一看就知道這是禮部尚書王夫之來了。這種清水衙門,自從大明落魄了之后,很少有活干了。主賓司的官員們紛紛出迎,不一會果然是王夫之笑呵呵地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一群個字矮小,發型丑陋的倭人。
王夫之伸手介紹道:“這幾位是來自日本的使者,前來恢復與我朝的朝貢關系,你們這幾日要好生照顧。”
“尚書大人放心。”
王夫之笑著點了點頭,轉身帶著隨從離開,臉上春風得意。自從他主管禮部以來,大事不斷,讓一向低調的禮部出了幾次大風頭。
禮部主賓司的官吏規規矩矩按照慣例,將這些倭人安頓好之后,繼續打卡下班。這種清水衙門的人,都是些佛系官員,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主賓司的官員安排好日本使節的住處后,和四夷館(禮部的翻譯部門)的官員勾肩搭背,相約去喝酒了。
目送他們離開之后,一直沉默寡言的日本使者,興奮道:“十二郎,你看到沒有,這里比我們島原不知道繁華多少倍!”
“住嘴,我們這次是來做什么的,難道是來讓你欣賞街上風景的么。”
被訓斥的日本人一看就沒什么規矩,雖然被罵也不著惱,繼續少見多怪地在房內來回走動,盯著房內的各種充滿中華風情的桌椅家具嘖嘖稱奇。
窗外兩個探子對視一眼,都發現彼此眼中的疑色...
日本不算是小國,一國使節至于這么沒見識,對著個椅子都大驚小怪的么?
夜色漸起,侯玄演在書房中聽潛象營的匯報,心中也是疑竇叢生。這群日本人不會是來騙吃騙喝的吧,想到這里,他決定馬上見一見這群人。
日本使節沒有想到天色已經這么晚了,還會被接見,而且還是這個國家最有權勢的攝政王。
這個使節團一共二十八個人,被親兵引著來到王府的外堂,殿內燈火通明,兩排獸頭的燈柱內,燭焰大作,照耀的殿內如同白晝。兩旁的親兵手握刀柄,站的筆直,臉沉似水。
這個威嚴的王府,已經超過了這群人的認知,進來之后被震懾的心旌神搖的。侯玄演坐在上首,饒有興趣地往下看,這一看不禁傻了眼。
這群日本人中,有一個如同鶴立雞群,身子比自己還高,直接高出其他倭人幾乎半個身段。更奇怪的是,此人金發碧眼,眼窩深陷,明明就是個純種的歐洲白皮...歐洲白人。
這些人倒是很有禮節,一起對著侯玄演彎腰鞠躬,侯玄演笑道:“聽說你們日本現在尊崇的是程朱理學,這一套禮儀可是不符合你們的國內規矩吧。”
為首的日本人是懂得漢語的,他直起身子,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輕笑著說道:“那都是罪惡的德川家做法,我們這些人是信奉上帝的。這次來到偉大的大明朝,一是為了覲見睿智的攝政王殿下,二是希望借助您的力量,除掉邪惡的德川幕府。”
侯玄演差點驚掉下巴,一群日本人在大明朝跑來跟自己傳教,還一嘴的歐式漢語?他整理了下紛亂的思緒,捏著下巴說道:“有點意思,仔細說說。”
這個日本人見他沒有當堂發怒,自己已經表示了不是當權日本政府代表,他還有興趣聽自己說,明顯就是所求的事有了希望。當即嘰里咕嚕一通亂說,侯玄演這才明白一個大概。
原來這個時候掌權的是德川幕府的第三代將軍,他剛剛徹底完成了鎖國令,并且在國內大肆捕殺信奉天主教的日本人。為了更加鞏固自己的統治,幕府一方面拼命鼓吹儒家思想,尤其把宋朝理學家朱熹的演說定為國學,禁錮底層小民的思想,壓制他們的反抗情緒;另一方面,推行閉關自守的“鎖國”政策,不同其它國家建立任何關系,把整個日本嚴密地封閉起來。
信天主教的主要是佛朗機人和英國人,這些人成為了日本最不歡迎的人,宣布除了中國和荷蘭的商船,可以在固定的時間登陸長崎出島做生意,其他國家的商船一律不許靠岸。
而眼前這些人,就是剛剛在日本造反,卻被剿滅的“天草叛軍”的余孽。他們的主力被德川手下的武士殺得干干凈凈,只剩下這些人,在佛朗機人的幫助下,逃到了海上。走投無路之下,只好求助眼下最強大的大明朝,希望可以幫助他們翻身。那個會說漢語的,就是這些人的首領,天草十四郎。
侯玄演聽完之后,低頭沉思起來,捏著手指盤算著應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這件事目前為止還不知道是好是壞,自然是不可能盲目下決定的,看著下面的殷切的眼神,侯玄演抬起頭淡淡地說道:“此事我已經知道了,只是那德川與我們大明往日無怨近日無仇,而且日本還曾受過我朝太祖高皇帝的冊封,我們是萬萬不會興無名之師的。待我與陛下商議之后,再告知你等。”
天草十四郎還想說話,被王府的親兵“客客氣氣”地請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