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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國企

  湛綠的江面上平如鏡,倒映著兩側的柳枝搖晃,陰沉沉的灰色天空,仿佛隨時都會有一場不期而至的秋雨。

  一艘龍船破水而來,蕩起的水花拍打著兩岸,船上的甲板卻是紋絲不動。水面上的漁船、商船見了這赤紅色的龍船,都趕緊地避到一邊,用敬畏的眼神往船上望來。

  “張翰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吳中莼菜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

  侯玄演背著雙手立在桅桿前,慢慢說道,時值金秋八月,正是江南鱸魚肥的時候,在遼東打了這么久,他也有點想念江南的風物了。

  “王爺想吃魚有什么難處,下官這就叫人去河里撈上幾條,咱們不醉不休。”

  說話的聲音粗獷豪邁,伴著灑脫的笑聲,正是齊國公李好賢。

  艙門簾兒一掀,一個身穿長袍頭戴方巾的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走了出來,邊走邊笑:“齊國公這叫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王爺說的是魚,不過是借典故抒胸意,是起了思鄉之情了。”

  李好賢撇著嘴,說道:“我正是這個意思,剛才那番話特意說來耍笑,要你多嘴了。”

  姜建勛也不著惱,笑著說道:“原來齊國公早就知道,那就是在下多嘴了。”

  侯玄演擴了擴胸,迎面吹來的風讓他精神一振,也不管兩個下屬斗嘴,問道:“咱們這是到了哪里了?”

  一個親兵叉手道:“回王爺,前面就是揚州。”

  “揚州?揚州是個好地方啊,可惜被多鐸縱兵屠城,如今五年過去了,也不知道恢復的如何了...罷了,既然大業已成,不如就到揚州巡視一番,看一看如今的揚州城,還有沒有往日的風采。”

  侯玄演從遼東得勝歸來,因為沒有了軍務逼身,不用再走海域,轉而從北平經運河南下。路過揚州臨時起意,要到城中一看,船上的消息沒法傳下去,等到了揚州港口停泊時,附近官員都沒有來得及迎接。

  這一船下來,就是大半個朝堂的分量,侯玄演、李好賢、堵錫、鄭遵謙和姜建勛陸續下船,旁邊的百姓不知道是什么官員巡查,都在一旁翹著腳尖觀望。

  幾百個親兵開道,一行人漫步走到港口,親兵們從龍船上牽下駿馬。這一下更是引起人群騷動,這艘大的不像話的船,竟然還運了這么多的馬匹。

  到了揚州城邊,親兵對著守城的門頭兵說明了身份,小兵忙不迭跑到城中報告。侯玄演等人已經騎馬進了揚州城,目所能及的地方,盡是來往的客商和寬闊整潔的街道。叫賣的小販,林立的商鋪,望來的人群,都在訴說著此地的繁華。

  揚州位于漕運要道,只要有合適的條件,想要重新崛起易如反掌。

  侯玄演也沒有特別的驚喜,望著四周的繁華盛景,只是暗暗點頭,看來這里的知府還算是合格。

  走了沒一會,就在一座橋邊被匆匆趕來的揚州大小官吏截住,揚州知府廖景卿是首批五月恩科中的舉,在揚州高郵做的不錯,已經升任此間的府尊。這種升遷速度,也就是在百廢待興的戰后能夠得見,要是放在太平盛世幾乎是不可能的。

  廖景卿帶著一眾官吏,在路旁抱拳道:“下官不知王爺駕到,有失遠迎。”

  周圍的百姓聽完知府大人的話,才知道這個派頭大得離譜的官員,竟然是當朝的攝政王,情緒更加激動起來。

  侯玄演望著四周,此地填充而來的,多是些別的地方的生面孔,揚州漕運發達落戶于此的豪商巨賈不計其數,被屠之后的空位被迅速填滿,也是它能夠重現繁華的重要原因。

  “我班師回朝,路過此地,特來巡視一番。揚州恢復的還算不錯,這是你們的功勞,我會記在心里。”

  揚州官吏大喜,這種贊揚最不值錢,但是也要看是誰說的。既然是王爺開的口,自己這些人的仕途勢必會平坦許多。

  廖景卿喜滋滋地說道:“王爺,下官已在府中設宴,不知王爺肯不肯賞臉。”

  侯玄演在船上胃口不好,早上就吃了一碗稀粥,旭日初升不久就有了餓意,一聽這話也不謙讓,說道:“如此正好,前頭帶路,記得烹一尾鱸魚來吃。”

  廖景卿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還真把侯玄演請到了,驚喜之余趕緊讓身旁的小吏回府上安排。

  廖景卿的府邸離城門不遠,他一個流官并不扎根在此,剛剛調來此地還沒有來得及置辦產業。只是接來了自己的家眷,在揚州東郊安家。

  來到此地之后,侯玄演愕然發現這真是一個小院,比起自己的王府一隅來也顯得很小。

  在院子中央種植了一些花草,此時多半已經凋謝,唯有一朵朵的菊花開的正艷。

  庭院中擺放著一張圓桌,稀稀疏疏擺了幾盤菜,還有一壺新酒。

  侯玄演不僅對他刮目相看,在揚州這種地方任知府,稍微一伸手就有無盡的錢財入帳,此人若不是個城府家,必定是個清官。

  呵呵一笑之后,侯玄演到桌前坐定,說道:“沒有想到,廖知府還是一個清官,竟然生活的如此雅致樸素。”

  廖景卿趕緊說道:“王爺說笑了,下官只是上任時間太短,如今俸祿豐厚,下官準備攢些銀錢,過幾年也在揚州置辦一處大宅子,將來致仕之后,也好來揚州養老。”

  不一會,廖夫人帶著一雙兒女,出來拜見王爺。廖夫人的眼神躲躲閃閃,似乎很是畏懼,侯玄演只當她是深閨婦人,沒有見過這么多客人,也不以為意。

  侯玄演看著姐弟兩個都是含蓄內斂的樣子,低著頭紅著臉不敢看自己,尤其是廖家的小兒子,臉色漲紅躲在姐姐身后。這樣的人家應該是家風不錯,不像是飛揚跋扈的官宦子弟。因此對廖景卿可就更加高看一眼,指著他的小兒子說道:“這小子我看著也有個五六歲了,怎么能如此怕生,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慨然豪邁。廖景卿,給你兒子擺上一雙筷著,斟上一杯,陪我吃酒。”

  “王爺說笑了,瑛兒帶你弟弟回去吧。”

  少女帶著弟弟回去內院,侯玄演笑道:“哈哈,老子跟他開個玩笑,你還怕我帶壞你的兒子不成。”

  李好賢湊趣道:“廖知府看上去就是個文士,和我等軍漢不一樣,我那兒子五歲時候已經能和我拼酒了,這小子喝醉了要跟我拜把子,被我打得十天不能下床。”

  眾人一起哄笑起來,府上的一個小廝端著一盆炙魚上來,侯玄演腹中饑餓,舉起筷子就要先吃。

  “啊呸!”侯玄演臉色一寒,罵道:“什么東西,怎么這么寡淡,這怎么吃?”

  李好賢也夾了一口,果然沒有半點鹽味,罵罵咧咧地說道:“廖知府,說設宴請客的是你,又不是我們上桿子自己來的,弄這些東西給誰吃呢?”

  廖景卿神色一正,抱拳說道:“王爺,兩淮鹽商世襲壟斷,哄抬鹽價。揚州、淮安自凡是鹽商皆是豪富,他們壟斷了鹽引,聚齊無數的財富,可憐兩淮百姓處在鹽堆上面,卻吃不到熟鹽。下官斗膽以此進諫,愿王爺取消鹽商世襲壟斷,還鹽利于曬鹽百姓。”

  侯玄演端起酒,喝了一口,然后挑了一道涼菜吃了幾口打打餓。把個冒死進言的廖景卿晾在那里,十分尷尬。

  “我說你什么好,你有事直接跟我說,我自然會酌情處理。好好的飯菜這不是可惜了么,快讓人拿下去重新烹制一下,我已經餓壞了。”看這滿桌的飯菜,侯玄演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對鹽引之事十分了解。

  所謂的曬鹽之民吃不到鹽,純屬是為了糊弄自己,當然鹽商壟斷世襲,攫取了地方的財政倒是千真萬確的。

  這個知府也沒有看上去那么無害,這小子為了拉鹽商下馬,不惜蒙蔽自己,膽子也是很大。

  不過他的初衷應該是好的,若是能收鹽商之利歸于朝廷,確實是一比不菲的收入,而且也可以趁機壓低鹽價,讓百姓買鹽的費用降低。

  萬歷時期,袁世振曾討論過水商的鹽價,即食鹽運輸商購買食鹽的價格。據稱萬歷綱法以前,“每鹽五百七十斤,賣與水商,取直三兩二錢,此定價也”。

  但這只是鹽商的購買價,如果算上運輸的成本、風險,以及中間轉售的成本、商人的利潤等等,各地食鹽的零售價格,即鹽店、鋪戶的鹽價,會有所不同。

  嘉靖時期,朱廷立在《鹽政志》中記載了嘉靖初湖廣、江西和南京一帶的鹽價在每斤銀三到四分,至嘉靖八年,“湖廣、江西諸處,每鹽一斤賣銀一分五厘,南京一帶賣銀一分二厘。”價格波動也很大。

  揚州百姓富庶,吃不起鹽是不可能的,但是買鹽也確實是一個重要的支出。至于偏遠百姓,幾乎就是不買私鹽就吃不起了,那才真是吃不起鹽。

  侯玄演凝視著廖景卿,嚇得他冷汗直冒,自己雖然是一心為國為民,但卻是欺瞞了王爺。

  感覺到侯玄演眼神中的不善,廖景卿一時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自作聰明,直接擺明了進諫了。

  “治國是一件大事,著眼全局來看,最忌諱用小心機耍小聰明,不然就會落了下乘。以此來看,你雖是個好官,但是眼界和胸懷,還不足以在廟堂之中揮斥方遒。”侯玄演說著說著,廖景卿反而不再害怕,只是低著頭挨訓。

  “這個人五年之內,不許升遷,多磨礪下自己的性子。做事可以錙銖必較,但是做人、做官要大氣,揚州地杰人靈,你在此修煉五年,五年之后到金陵找我,我看看有沒有進步,再決定要不要用你。”

  房內的廖夫人撫著胸口,一顆大石終于落地,自家老爺吩咐下廚的下人不要放鹽,自己還以為是宴請什么同僚,結果來的是皇父攝政王。廖夫人差點嚇個半死,如今聽到外面沒有處置自家老爺,這才放下心來。

  她的心放下了,廖景卿的心中別提多苦了,自以為摸透了攝政王的脾氣,來個忠心直言,誰知道被揭穿了。

  侯玄演實在太了解鹽引了,在當初海運被鄭芝龍封鎖的時候,他手頭的錢財大部分來自鹽商。殺了淮安是幾個鹽商,北伐軍用了整整一年還有富余,這種財政支柱侯玄演豈能不用心研究。

  說實話,他并不討厭廖景卿,這個官兒或許有些小心思,但是沿途所見配合著他的動機,侯玄演相信這是個有些小心思的能吏。

  侯玄演給了他五年的時間,希望他能有所進步,而且他所提出的鹽引問題,也是時候處理一下了。

  當初一窮二白,侯玄演只能是默認鹽商的世襲壟斷,靠他們非凡的斂財能力為自己蓄養軍隊。

  如今朝廷財政充裕,正在努力的還利于民,鹽商就成了一個極不和諧的存在。

  有些產業確實不適合私營,侯玄演覺得這種關乎民生的問題,還是握在朝廷手里比較好。

  “鹽商嘛,也許更適合朝廷來做。”

  “朝廷怎么經商?”堵錫皺眉問道,身為一個傳統的官員,他的觀念里依然是士農工商的排名。

  “現在舉國各地的工廠如同雨后春筍,我們朝廷也可以辦廠,就像是兵工廠、船塢一般。招募百姓曬鹽、組織運輸販賣,壓低鹽巴的價格,讓百姓都可以吃上鹽。像西南偏遠地區,我們可以由朝廷負責運送,這其中的差價就可以抹平。讓西南的百姓,也可以用同等的價格購買鹽巴。”侯玄演侃侃而談,廖景卿才羞慚地發現,原來王爺早有打算。若是臨時起意,肯定不會說的這么詳盡。

  李好賢雖然聽不懂,但是也知道王爺想要撤掉鹽商的世襲壟斷,插話道:“北伐那些鹽商可是出了力的,若是撤掉他們的鐵飯碗,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他們可以憑借鹽引,入股分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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