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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六章 你心安嗎?(下)

  沒想到從大長老口中,親口說出了自己在肅反名單上的事實。在這一瞬間,耀西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心中的感受,所有的委屈、憤懣、不解等情緒全都煙消云散,就像從來沒存在過一般,它的心中已經沉靜到麻木的地步,唯一還在閃爍的念頭居然是:

  啊,原來這就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覺嗎?

  原來自己的主人,一直以來心中就是這樣一個感受嗎?

  耀西與大長老靜靜的對視著,它并沒有從大長老的眼神中看到一絲的躲閃、愧疚,好像自己上肅反名單,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一般。此時的它已經不再奢求這是一個誤會,根本沒有想過什么解開誤會撥云見日和本族重歸舊好,現在它唯一想知道的就是:

  “為什么?”

  為什么要肅反我?

  我領了蛙族非常難的任務,我在蘑菇王國拋頭顱灑熱血的干了很多年,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與死亡擦肩而過多少次,我都已經習慣了馬里奧一次次的賣我,我為族群做出了那么大的貢獻,即便是這樣,僅僅因為我想謀求更進一步的發展,你們就要肅反我嗎?

  我也太廉價了吧?

  我真的這么廉價嗎?

  如果是的話,大長老,我希望您能親口告訴我,告訴我我就是一張擦屁股的紙,干完活就可以被扔了,可以嗎?

  耀西的問題很直白,但這次,大長老卻沒有同樣直白的回復它,沉思了一下,反而開口說起了其他的事情:

  “耀西,你成長到現在,你會擁有現在的這種心態,是我的錯。”

  “你本是奇跡之子,是蛙族所能誕生出的奇跡,也是蛙族在即將開啟的下一個世代中,唯一的希望,但你現在戰斗力不行,心態不行,意志力也不行。

  這是我的錯,我對你的培養方式出了問題。

  現在你即將脫離族群,很多話,現在不說,以后就再也沒機會說了。

  不管你心中曾經是如何看我的,現在又是如何看我的,我都希望你能靜靜的聽我這個老不死講幾句,容許我倚老賣老一次,算是為你補上這《最后一課》,

  你說吼不吼啊?”

  耀西頓在原地,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大長老就當它默認了,自顧自的講了下去:

  “戰斗力方面,你跟了人族新世代的最強者,實力上早晚會產生飛躍,只是一個時間問題罷了,對此我并不是很擔心。

  你成為了他的坐騎,我很欣慰,咱們魔獸種,早在幾萬年前,就有給人族中的強者當坐騎的傳統,比如青牛、六牙白象、金毛犼、金翅大鵬、青面獅、九頭蟲等等,那些和我一個時代的如雷貫耳的名字,估計現在都已經沒人知道了吧……

  不要有任何不好意思的情緒,在人類得勢的時候,盡可能早的成為他們的坐騎,才是日后活下來,不被清算的唯一法門。

  更何況,你也知道,雖然咱們蛙族的小年輕,現在天天叫喚著蛙族天下第一,但在耐薩里奧被封印之前,龍族統治這片山脈的時候,咱們族的雌性,可都是以能被龍族干,懷上“洋龍”的孩子為榮的。

  這才幾年啊?咱們族里原本那些一等洋龍二等官,三等混血四等蛙的風氣,就被選擇性的遺忘了嗎?

  哦,不對,不是被遺忘了,而是為了忘卻那段屈辱的歷史,族里出現了極強的右傾主義思潮,妄自尊大,自封天下第一,對以前那些騎在自己頭上的龍、蜥蜴們極盡貶低之能事,甚至以虐待那些遺留下來的混血種為榮!而你那個小伙伴佩斯從小過得很苦,就是這種思潮、社會運動下的犧牲品。

  記住,耀西,這是我想教授給你的第一條真理:

  群眾很有力量,但群體永遠是盲目的,所以群眾的力量,永遠只能拿來做兩件事:錦上添花和落井下石!”

  說到這里,大長老劇烈的嗆咳了兩聲,臉上都騰起了不正常的紅潤,但看到耀西臉上似有所悟的表情,大長老欣慰的點了點頭,朝它身后微微一瞥,用比剛才還要虛弱、蒼老的聲音繼續講道:

  “你和你爸都是糊涂蛋,你說你自小沒和佩斯發生過矛盾,所以你倆關系很好,這完全就是你的一廂情愿。

  說到底,你倆是同齡蛙,就像人類中的發小、同學一樣。發小之間,怎么可能不拌口角,不鬧矛盾呢?這么長時間沒吵過架,不是因為你倆真的相性很好,而是因為佩斯怕引起你或者你爸的反感,從而失去生活來源,不得不曲意逢迎你罷了。

  這就是所謂的寄人籬下!

  剛才我看直播時了解到,你到現在還以為,佩斯是被你吵醒了所以生氣,簡直荒謬!

  佩斯是因為被你當著同學們的面,揭穿了他爸爸是個賣西瓜的而羞惱成怒,懂了嗎?代入佩斯的視角,在他的少年時期,在那最虛榮的年紀卻一無所有一貧如洗,你覺得他會有多自卑敏感?

  為了不讓同學取笑,他不知撒了多少謊、做了多少無用功!

  跟隨父親去賣西瓜的那條路,對佩斯來說不諦于地獄之旅,他害怕同學們看到他,拼命把自己隱藏起來,一路的心驚肉跳,眼看就要脫離苦海時,卻被不識相的你揭開了斗笠……你覺得他會有多恨你?

  這只是你記的住的一件事罷了,天知道這么多年,你到底傷害過佩斯那顆敏感自卑的心多少次!長期生活在這種環境下,會醞釀出怎樣的心態?一旦佩斯找到機會,可以把你從高貴的云端拽下,踩進爛泥里,你覺得他會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嗎?”

  大長老一句接一句的誅心之言,讓本已平靜下來的耀西再次青筋暴跳,冷汗都浸透了衣服,它張開嘴,如同一條快要溺死的魚般:

  “這……我沒……佩斯……感恩……它不能……!!”

  “多大點事?至于這么語無倫次!

  你是想說,你和你爸爸都從來沒有看不起佩斯的意思,更沒有排擠過它。退一步講,無論如何佩斯是在你家長大的,得到如此多幫助的它,理應心懷感恩,它不能這么對你們?”

  看著耀西慌亂的樣子,大長老微微皺眉,有些不悅的訓斥了一句,隨后態度再次放軟,說道:

  “根據我將近五萬年的經驗,我深知世界上確實是有天生就壞的蛙、天生就壞的人的。

  根據我的觀察,壞蛙、壞人,同一切有毒的動植物一樣,是不知道自己是壞東西、是毒物的。

  格局我的觀察,我還發現,壞蛙、壞人是不會改好的。

  壞人會一直存在,它們會把自己對其他生物的加害,歸結到某種很淺薄、很偏激的原因上,說明自己的被迫、無奈,然后心安理得、義憤填膺的對其他生物進行更進一步的侵害。

  所以,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蛙族的。”

  從來沒有想過,身為蛙族象征,代表著蛙族最頂級智慧的大長老,對本族居然是這么個低劣的評價,耀西感覺自己的腦子都快不夠用了。見它的眼里已經開始轉起了蚊香圈,大長老嘆了口氣,擺擺手:

  “罷了,罷了。

  你也不用勉強自己去理解,只需要記住我要教給你的第二條真理:

  不要以為自己釋放了善意,就能從接受者那收獲善意,很多時候恰恰相反,你收獲的,往往是最深沉的惡意!

  一個被男孩千辛萬苦追到手的女孩在婚禮現場落淚,不太可能是因為覺得幸福,更大的可能性,是因為她沒能嫁給十七歲那年她想嫁的那個人。

  此時的淚水并不蘊含對新郎辛勞付出的感動,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悲哀,悲哀于自己屈從了現實,悲哀于自己的夢醒了。這份悲哀很容易轉化為對老公的恨意,因為任何生物都很難恨自己,所以一旦有機會,她大抵是會毫不猶豫的拋棄老公的。”

  耀西沉默著聽完,這冰冷的、惡毒的語言,讓它的身體都忍不住因恐懼而微微顫抖,它囁喏著嘴唇,遲疑著問道:

  “如……如果所有同族都像大長老忖度的那樣,那么豈不是說,我們總是生活在惡意的團團包圍之中?生活中,難道就不不存在一點善意嗎?”

  “善意當然存在,善意無處不在,但有個前提條件。”

  大長老咧嘴一笑,這笑容比哭也強不到哪去,看的耀西毛骨悚然:

  “生活中,乞丐并不會去妒忌千萬富翁,但是他一定會妒忌其他收入更高的乞丐。所以,千萬富翁和乞丐之間,是存在著真誠的善意的。

  明白了嗎?想要收獲善意,前提條件是你和對方要有明顯的差距,不論你們誰比誰差都行!就像前面例子中,那位不甘心的少女,如果她不是被“千辛萬苦追到手”的,而是某個富二代隨意把到手的,想必她的不甘會下降很多,也就不會對老公產生什么恨意了。

  耀西,你現在在給那名人族強者當坐騎,但要時刻牢記,你和他差距太大了,你只能對他釋放你真誠的善意,唯有這樣,才能勉強保證,對方不把你……”

  “我是不是該感謝一下你,幫我調教坐騎,在他的心中種下對我愚忠的種子?嗯?蛙族的大長老?”

  大長老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粗獷的男聲打斷了,辦公室茶幾旁的沙發上,一個渾身肌肉爆炸的強壯身影緩緩浮現,正是凌默!

  他把玩著手里佩斯的鱷魚頭,一邊用手輕撫,將佩斯死不瞑目的大眼合上,一邊轉頭對大長老笑道:

  “你教育耀西的很多話,都挺有道理,初一聽荒誕不經,但細細一品卻能咂摸出點味道。不過讓我有些好奇的是,怎么聽著,很像是在含沙射影的說我呢?你到底是在教育耀西,還是在教育我?”

  “教育您?守望者大人,您說笑了,您現在算是諾亞法大陸肉體強度最強者,常規狀態下已經是不死之身。戰斗力之強,只要揮揮手,就可以讓我們蛙族灰飛煙滅。我哪敢在懷著教育您的心思,過好為人師的癮頭呢?”

  對于凌默突兀的出現,大長老臉上沒有任何驚訝,好像早就知道凌默在那里似的,連語氣都沒有一絲變化,仍然是慢條斯理的:

  “這只不過是老頭子幾萬年來積累的一點經驗之談罷了。您了解的,我這風燭殘年的身體,已經沒有了任何戰力,只能靠智慧來維持自己的統治了。

  而智慧是什么?說白了,智慧就是對人心底那些陰暗的心思足夠了解,并且能夠順勢而為、因勢利導,造成一副自己是領路人的假象而已。用時髦點的話說,我現在就是個“民意代表”,頂撐死算是個“民眾大代表”罷了。一旦我代表不了民眾了,分分鐘就會被割命,如履薄冰,如履薄冰啊!”

  “哦?這話不對吧?”

  凌默挑了挑眉:

  “如果你這么在乎民意,剛才耀西被公審時,民意那么激憤,你怎么不順著民意把耀西處以極刑,反而要把它保下來?這豈不是公然和民意對著干,在瓦解你自己的統治基礎嗎?

  你這么做值得嗎?耀西有那么重要嗎?難道它是你的私生子?”

  “恰恰相反,我保下了耀西,才是真正順了蛙民們的意、獲得了蛙民們的心!”

  大長老爆發出一陣大笑:

  “我要的是民心,只要民心所向,我就永遠是蛙族的大長老。

  而民意并不是民心,民意只是民心的一個片面體現,有時甚至是民心的反面體現,順應了民意不一定就能贏取民心!

  就像耀西的事一樣,蛙民每一個都知道,個體追尋更高層次的美好生活是無罪的,他們每一個也都向往更美好的生活。而受限于社會明面規則的束縛,他們卻必須唾棄耀西的行為,不然很容易被別有用心之徒打上“精神叛族”的標簽。

  如果我順應了明面上被裹挾的民意,弄死了耀西,豈不是掐滅了蛙民們追求美好生活的希望?他們表面上會對我山呼萬歲,實際心里卻恨不得我立刻去死!

  而現在呢?我在最后關頭救走了耀西,簡直就像是洞若觀火的神明!經此一事后,我的統治基礎非但不會被削弱,反而夯實的更加牢固了!”

  大長老大笑過后,看著被嘲諷了智商,臉色黑如鍋底的凌默,笑容一點一點收斂,用前所未有的認真神態,輕聲說道:

  “剛才是您為我擔心,現在卻輪到我為您擔心了。

  守望者大人,您對民心的認識還很淺薄,您甚至連民意與民心的微妙區別都分不清楚!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懂不懂民心也就那么回事,但您是那么的強大,而且我還聽說,您的偉力是歸于自身,并沒有法師們那些束縛,對嗎?

  恕我僭越,我有個問題想向您請教:

  掌握著如此強大的力量,卻一點都不懂民心,您……真的心安嗎?

  就算您心安,除您以外的人類……真的心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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