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附在祝隱耳邊囑咐了幾句話,又將一粒黑色銅丸放到它爪中,然后目送它載著陳小貓消失在黑夜盡頭。
“你真的準備為這個山野丫頭搭上前程甚至性命?”
謝清云不解地望著四郎:他記憶中的四弟熱血陽光,豪氣干云,是堯京城最為耀眼的天之驕子。但三年前那件事之后,他真的變了……
四郎轉身,眼神微微質疑:“山野丫頭?兄長難道覺得,我應該像父親那樣?”
謝清云頓時語塞,四郎的話正好戳中他的痛處:
謝鎮麟年少時結識了一個平民女子,便是謝清云的母親,二人兩情相悅,相許終生。但謝鎮麟最終迫于壓力,取了四郎的母親——安康大長公主。
四郎眼神中掠過一絲悲哀,低聲道:“我知道兄長的母親是郁郁而終,但我的母親也過得并不快樂。
她去逝前一年的冬天,我總見她一個人對著滿院積雪默默無言。
有一日,她喚我過去吃糕點,卻獨自在一旁長嘆: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
那時,我并不知道為何母親以大長公主之尊,還總是悶悶不樂。直到再大一些,我才想明白:她若能得到一點父親的溫暖,或許就不至于去得那么早了。
其實你我心里都清楚,父親又何嘗真正快樂過?
齊家、治國、平天下,如果對家人都無法盡心,又何以談治國與平天下?
我不信一個內心冰冷僵硬的人,能對天下萬民有真情。”
謝清云內心微微嘆息,卻又無聲地肯定了四郎的話。
從小到大,這個弟弟一直比自己聰明通透,卻總愿以一顆赤子之心待人。
他從心底愛護和疼惜這個弟弟,甚至,還有一點崇拜。
所以,他更不能讓四郎毀于不理智的決定:
“話雖如此,也不能不辨是非黑白。她殺了葉帥,就應該承擔責任。如果你偏袒他,豈不是對死者的不公?”
四郎搖搖頭:“小貓她不可能殺人。”
“為何如此篤定?”
四郎道:“我離開時,在她手中留有一道同生咒。
她只要握緊五指,捏碎那道符咒,就表示遇險。同樣,如果她有了殺意,我也能從符咒中感知到。
然而,從始至終她都沒有產生殺人的想法。
以她尚未達到金丹境的修為,也不可能誤殺一個登峰初境的武修。”
“難道她真的是被冤枉的?”謝清云的判斷開始動搖。
四郎點頭道:“不但如此,這件事情還有極其詭異之處:
方才小貓辯白時也說了,她將院內的燈滅掉以后,就趁機躲到了我的臥房。
此后,院中一直沒有任何動靜,直到葉謙死前指著天叫了聲妖女。她感覺不太對勁,沖出去的時候,葉謙已經死了。”
“那就是有人趁此機會,殺了葉謙。”謝清云覺得答案顯而易見。
“兄長可想過,登峰初境——普天之下也不過六七人而已。而小貓如今的修為也接近金丹。
如果一個人,能在片刻之內擊殺登峰初境的武修,同時還能不被院內其他高級修士發現蛛絲馬跡,這人的修為得多高?”
四郎一席話,讓謝清云更覺迷惑:“那你是怎樣看待這件事的?”
四郎微微瞇眼,似在深思:
“以那殺手的水平,在葉帥一人上山之時,一定有很多機會殺了他,這樣更加穩妥。為何要冒險將他殺死在小貓的院子里?
而剛剛回京的葉帥怎會這么清楚小貓關在哪里?
還有這結界,連有護身圣光的小貓都無法輕易破解。為何葉帥卻能輕易登堂入室呢?
這一切看似撲朔迷離,卻掩飾不了有人刻意而為的痕跡。
我只能猜測,有人是沖著紫霄閣來,安排好了一切。而小貓,其實只是他們算計紫霄閣的一個契機而已。”
“誰有膽量沖著紫霄閣而來?若被我查出,必定將其挫骨揚灰。”謝清云惱怒橫眉。
四郎沉默片刻,緩緩道:
“堯京這個地方,有太多我們想象不到的理由,其中任何一個,都有可能牽引出黑暗之手。”
他頓了頓,眼神忽然斂下幾許光芒:“既然為了引我們入局,下了這么深的功夫,我也只能奉陪到底。”
此刻,幽藍天空中忽然出現兩個人影。
那二人降至小院外,其中一人醉醺醺道:“后山……對,應該就是這里。走,進去看看。”
四郎聽得那聲音,似在意料之中:“巧合來了。”
那二人推門進來,竟然是禹州趙氏的趙楚與南明山莊的家主封神秀。
封神秀正酩酊大醉,過來抓著四郎的雙臂,一頭撞到他懷中,大喊:“靜微君,多年不見,你還是那么好看,我喜歡得緊。”
濃重的酒味撲鼻而來,讓四郎覺得有點惡心。他厭惡地將頭偏向一側,示意趙楚將這人拉開。
“你們到出云山來做什么?”謝清云問。
趙楚有點不好意思地道:“其實我也是半路遇到封道尊,他說……”
“說什么?”
“說靜微君不知從哪里撿了個小娘子回來,漂亮得緊,要過來看看。我怕他行為太過輕薄,只好一路跟著他。”
趙楚一臉尷尬地看了眼四郎,見他的手已經緊握成拳,便不敢再多言。
謝清云斥了幾句這封神秀無恥之極,卻沒有激起對方半點懊惱。
封神秀打量了一圈小院,并沒有見到多余的人,似乎很詫異。懟著四郎的臉問:“人呢?”
四郎沒好氣地道:“這里并沒有旁人,請封道尊離開。”
封神秀一臉趣意看著四郎,曖昧地說了聲:“壞人,越來越不夠意思了。”
說罷,他搖搖晃晃地逐次搜尋房間,直到最后一間才停下來,不耐煩地問四郎:“你把人藏哪里了呀?我要用法眼看一看。”
他指尖閃動光華,正要打開法眼一一查看小院里是否有障眼術法,卻被四郎一掌拍暈。
四郎沉著臉對趙楚道:“帶他下山,以后不要再來了。”
待那二人御劍飛遠,四郎一揮袖,地上葉謙的尸體再度顯現出來。
“這二人今夜行事,真假摻半,不像是來玩鬧的。反而像是來抓葉謙尸體的包。”謝清云長舒了一口氣,若不是四郎果斷,現下葉謙去逝的消息已經紙包不住火了。
四郎本來被封神秀惹得一臉怒意,但轉眼他便平靜了許多,叮囑謝清云:
“葉謙的尸體要妥善保存,任何時候、任何人問起,都要抵死不認。紫霄閣上下,若有人敢泄露半句,一律格殺。”
謝清云領命告退,剩下四郎獨立小院中。
他一人悵望皓月,寂寥無言。良久,他才自語道:
“恩師曾經說過,這世上玩弄心機之人,最后都會被心機所吞噬。可這堯京……從來都是要用人血鋪路的。
這一次,就算會被反噬,我也不會再讓舊事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