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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五章 相憶相忘微愁生

  戰爭的氛圍越來越濃,走在堯京北面,抬頭便可望見遠山之外的狼煙。

  城內也更加混亂和蕭條,能逃的富戶和貴人們都已趁夜逃離,城內剩下的多是平民和一些在堯京為質的官員家眷。

  一大早,陳小貓就叫上祝隱,跟自己去西面太液池看地。

  這塊地并不在堯京城內,卻有很好的視野。地塊方正,大約有一百來畝,東面緊靠著幾位公主的別院,西面毗鄰出云山;北面臨著清波蕩漾、垂柳迎風的太液池;南面向前則是連通御街直入城內的通衢大道。

  賣家不愿意吐露姓名,托的是一位中人出面。

  這種時候出賣資產的,大多是準備出逃的權貴,往往是見銀子就甩,她也毫不客氣的壓價,最后僅僅以五百兩銀子便拿下了這塊地。

  待到府衙辦好地契,中人一個勁兒夸陳小貓好運氣。這太液池邊的土地價格一度炒得很高,尋常時候兩萬兩銀子也未必能買到。

  陳小貓敷衍一笑,她又何嘗不知中人說的這些道理。然而兵荒馬亂時期,還敢出手買地的,不是瘋了就是賭徒。

  祝隱也在一旁叨叨:“萬一堯京城破了,你這五百兩豈不是白花了?”

  陳小貓沒有回話,只是讓祝隱買了點梅脯,載自己去一趟禹州天池村。

  “去那種地方干什么?”祝隱一臉納悶。

  天池村的后山上,荒煙蔓草早已長得比人還高,陳小貓和祝隱在亂墳堆中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個矮小的土墳包,土包前還有一碟撲滿灰塵的梅脯,大約是玉葉留下的。

  陳小貓將一包梅脯放在劉丫丫的墳前,坐在墳頭,道:“上次走得匆忙,沒來得及跟你道個別,這次,專門給你帶點堯京城的梅脯,你看合不合口味。”

  祝隱望著陳小貓,覺得她似乎特別反常。

  上完墳,陳小貓和祝隱又來到天池邊。

  三百年過去,天池的景色幾乎沒怎么變。

  她赤著腳,在碧波如鏡的天池邊踏了一會兒水:“我記得,第一次在這湖中見到你,你是一團紅霧,還特別討厭低賤的人類。”

  “現在也討厭!哼。”祝隱將脖子轉向一側,面帶傲嬌之色。

  它回憶了一下,又伸出龍爪,道:“你當時就我指甲蓋兒這么大,跟你說句話都怕把你吹飛。”

  陳小貓也憶起過往,臉上泛起淡淡笑容:

  “其實,當時我幫你破壞禁制,只是為了有一個坐騎,可以帶著我去尋四郎。”

  “嗯,除了對你家四郎,你從來都沒心沒肺、精于算計,還一肚子捉弄人的壞水兒,想想也知道你沒安什么好心。”

  祝隱瞅了陳小貓一眼,并不打算說些好聽的話來敷衍局面。

  這一次,陳小貓沒有對祝隱翻白眼,反而寬容地笑了笑。

  她的目光越過遠山,眺望了一會兒天盡頭:

  “祝隱,我們解除契約吧。”

  “什么?”祝隱的語氣有點震驚,懷疑自己聽錯了。

  “嗯,解除契約。”陳小貓再次肯定了這句話。

  “為什么?”

  “免得堯京城破了之后,你還要很麻煩地去來世找我。”

  “什么屁話!城破了,我們一起走啊,天大地大,哪里都可以容身。”

  祝隱對陳小貓剛才的話嗤之以鼻,覺得她腦袋越發不靈光了。

  陳小貓垂下眼瞼,低聲道:“四郎是不會走的。我答應過他,要與他一直在一起,我也不會走。”

  祝隱終于明白了陳小貓的意思,面對生死大事,它只能無言沉默。

  她從懷中拿出那張太液池旁的地契,遞給它:

  “鬼方人沒有在城池長駐的習慣,就算攻下堯京,他們也不會長留此處。待堯京戰火平復后,你帶著長工、謝清云和老吳再回來,他們憑著這塊地契也能安身立命。

  那塊地我盯了很久,遠離城中心,戰后不會有權貴來巧取豪奪。但是風景極美,你們可以開個休閑別館。就算最壞的情況,堯京被夷為平地,你們靠種地也不會餓死。五百兩買不來一世安穩,那塊地卻可以。”

  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道:“關于天池的記憶都好有趣,我們也就在這里好聚好散吧。”

  祝隱眼中的光芒在顫抖,他默默地看了陳小貓一會兒,忽然“撲通”一聲扎進湖里。

  水面漾起一層清波,隨后平靜了許久,始終不見祝隱的蹤影。

  陳小貓的心情莫名低沉,抿著嘴望向湖面,微微嘆息了一聲。

  祝隱忽然從水中沖天而出,直愣愣地跳到她頭上,大聲吼道:

  “陳小貓,你是有病吧!”

  說完,它又用龍爪將陳小貓頭頂的發絲撓成一團雞窩。

  陳小貓猶記得上次祝隱這樣亂撓,還是四郎花了好多時間才幫自己把結成一團的頭發理順。

  她目露兇光,將祝隱從頭上抓下來,狠狠彈它的腦門,問:“解除契約的方法呢?”

  祝隱跳回她肩上,道:“我可不知道怎么解除靈契,算了算了,大不了我吃點虧,下輩子再找到你就是,也不是很難。”

  “那……如果下輩子我忘記了四郎,你一定要讓我記起來,我要重新找到他。記著,一定!”

  “嗯!”祝隱無奈點點頭。

  陳小貓用眼角偷瞧了祝隱一眼,嘴角露出一絲微喜:“對了,如果堯京城保住了,地契還是我的,你要還我。”

  “嗯嗯嗯!”

  “還有,你剛才是不是跑天池里哭去了?”

  “沒,沒有!”

  祝隱慌亂地回應,它瞧著陳小貓有些得意的小表情,總覺得自己好像上了當。

  夜深,陳小貓躺在四郎懷中睡得很沉。

  四郎的手指輕輕觸碰她的小臉,她便不自覺別過身去,睡向另一邊。

  他起身走入院中,悄悄喚出祝隱。

  “有什么要緊的事情,不能白天說嗎?”祝隱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

  四郎猶豫了片刻,對祝隱道:“這一兩日,戰火就會燒到堯京,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嗯?你又有事?”祝隱覺得這兩人的事兒真多。

  四郎垂眸,語氣沉緩:“如果堯京城破,把小貓帶走。”

  祝隱想起白天小貓說的話,立刻明白其中的沉重:“你們不是有一個約定么?”

  四郎輕輕點了下頭,雙眸深處泛起一層溫暖而濕潤的微光:

  “她才十七歲,那么鮮活真實,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等著她。那條路,我舍不得讓她陪我一起走。”

  祝隱贊同四郎的想法,卻又搖搖頭:“她很固執,恐怕無人能改變她的想法。”

  四郎手中凝出一個棕色小木盒,遞給祝隱:

  “城破之時,你想辦法給她吃了這枚‘無念丹’,這三年的事,她便會全部忘卻,包括……我。

  你帶她去一處沒有戰亂的地方,好好照顧她。”

  祝隱忽然有些感慨:“說起年齡,你也才十九歲吧?”

  四郎眼中的光華沉斂了一些:“我不一樣,有些事我必須去做。”

  這一夜,祝隱有點懵:小貓讓它提醒自己一定要記得四郎,四郎卻要小貓忘了他。

  如果堯京城能安然無恙,便不會這么復雜了吧。

  它抬頭仰望天穹,默然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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