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鋼匕首一點點靠近,陳小貓的意識已經模糊。
陽光,忽然間消失了。
她好像被籠罩在一片更大的陰影中,赫連東朱、赫連月也一樣。
突如其來的黑暗中,有無數褐色微光在閃動,數百只鋼鐵般的細足忽然踩進院墻、水池中。
一條巨大的蜈蚣,用身體蓋住了大宅上空,其中一排長腿正向赫連月游移過來。
赫連月催動咒語,想以探視之術察看蜈蚣的虛實,卻一無所得。
不得已,她只好扔下陳小貓,暫時就地翻滾閃避。
巨型蜈蚣的長腿并未改變方向,掠過陳小貓時,將她的身體順勢卷起,拖到空中。
還未等赫連兄妹反應過來,大蜈蚣忽然分化成兩個黑色人影,托著陳小貓一閃即逝,再無蹤影。
陳小貓只覺意識一片混沌,身體卻非常輕盈,好像一朵蒲公英飄在空中。
剛才發生的事情,不知是不是幻覺,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否還活著。
眼前,天色清淡,有游云與飛鳥從身旁掠過,自己卻像一只神形恍惚的游魂。
耳邊,似乎有人在說笑:
“這么多年,你的幻術沒有長進。”
“能救人就行。”
陳小貓再次醒來時,身體的劇痛并沒有消失。
她覺得頭腦昏沉,想伸手去揉揉,蓋在身上的被子卻似有千斤重。
費了好大力氣,她才勉強將手移到腦袋旁邊。
簡單的動作已經讓她覺得無比勞累,她有氣無力地閉眼休息了一會兒,先前昏迷時腦中一些散亂的景象再次浮現。
畫面有些零碎:似乎有輕煙繚繞的江岸、高大卻不繁復的房舍、冬日被霜雪打過的柿子樹……還有,黃昏山谷中那柄刺向的橫刀。
待氣息平穩一些,她再次睜眼,轉動眼珠看了看身周的環境。
這里,大約是什么大戶人家的小院,被子像是精致的蜀錦,床帳掛鉤是金鑲玉做成,遠遠瞄到桌面的一套茶具,也是極其名貴的金絲毫盞——她一直想給四郎買一套。
窗欞上映出幾個人影,似乎有人來了。
她努力縮回手,閉上眼:喪失行動力的自己,只能任人宰割。在未分清敵友之前,她裝作昏迷不醒,更加安全一點。
很快,就有淡淡的暖香縈繞在她身周。
有人抬起她的被角,一只枯瘦的手探了探她的腕間脈搏,又輕輕放下。
一個沉穩的男性老者道:
“氣息比之前平穩了,臟腑已經止血,這是好跡象。”
另一個溫柔卻稍顯持重的婦人開口:“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了嗎?”
“嗯,幸好有一股未知的力量一直包裹著她的心脈和靈元,否則,恐怕回天無力。”
那婦人又問了一些問題,老者都一一回答。
陳小貓疲勞已極,記得不多,只聽得那老者說自己要痊愈,少則一月,多則半年。
還未等這二人說完,她又陷入了沉睡。
再次醒來時,她覺得身體的狀態好了許多。
她仔細思考了那名老者和婦人的話,覺得他們言語之中沒有什么惡意,心中稍感安慰。
陽光照進屋內,溫暖而安寧。
她聽到有孩童呼喝聲從遠處傳來。
很勉強地支撐起身體,她搖搖晃晃走到門邊,坐在門檻上,斜倚著門框向外望。
這是一個三進小院,院內種有兩三顆垂柳,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淡黃、玫紅小花朵。看得出都有人專門打理,整齊精致。
幾重院門都是微微開啟的,依稀能看到院外有一個六七歲的小公子身著軟甲,手拿一柄木劍,正在與身邊的幾個武士比劃。
那小公子身形很矯健,出劍收劍都很有章法,但身邊的陪練也明顯不敢使出全力。
陳小貓放空大腦看了一會兒他們擊劍,又閉上眼曬了會兒太陽。
大約經歷了生死大劫的人,對這人間的一草一木有更加深厚的情感,此刻,她斜倚在門框邊,讓太陽暖暖地照在身上,覺得活著真是美好。
“你醒啦?”柔亮的童聲響起。
陳小貓睜開眼,對著面前的小公子微微一笑。
小公子長得粉嫩水靈,也對陳小貓咧開小嘴一笑,露出缺掉一塊的小虎牙,天真可愛。
“母親說,你要多歇一歇。如果醒了,就讓金香和玉香給你燉一點參湯。”
小公子喚來兩個侍女,吩咐了幾句,又對陳小貓道:
“你不要擔心,母親說會找到最好的藥給你,你很快就能恢復如初啦。如果你覺得悶,這幾天我就來陪你玩兒。”
陳小貓能從小公子的話中感受出友善,感激地一笑,問:“你能告訴我這是哪里嗎?”
小公子正要開口,幾個穿著內侍服色的人忽然沖到他面前,跪拜道:“公主,太傅說,您再不去蘭舍,就要打我們板子了。”
小公子一臉掃興,對陳小貓道:“老頭兒討厭死了,我先去聽聽他又叨叨什么,晚一點再來找你。”
她一邊走,一邊對身邊的隨從說:“鬼方人都打到門口了,我要跟父親打仗去,聽什么講學啊……”
身后,幾名跟隨的內侍唯唯諾諾。
陳小貓望著女扮男裝小公主離去的背影,有些震驚。
所以,這是皇宮?
難道是大皇帝派人救了自己?
她忽然明白了:慶德樓上,大皇帝毫無章法的賜座,并非真正的隨意而為。他應該是看出自己的傷勢,所以暗暗派人保護自己。
既然有驚無險,她便想讓祝隱帶話讓四郎安心。
用心感應了一會兒祝隱,她發現,自己與祝隱之間的心靈溝通似乎被什么斬斷了。
這讓她心中產生了一絲陰影:
祝隱不會出什么事吧?
她心中焦慮,四望林立宮墻,竟有孤立無助之感。
這時,院門外儀仗逶迤,一名衣著藕色錦衣的貴婦人在十多個侍女內侍的擁簇下,進了小院。
那婦人大約二十六七歲,見了陳小貓,溫和一笑。
內侍躬著身過來,招呼陳小貓:“還不來拜見皇后。”
陳小貓微微驚訝,卻實在邁不動步。
現在,她連躬身的力量都沒有,只能破罐破摔地坐在門檻上一動不動。
皇后似乎并未計較,抬手示意內侍宮女們全部退下。
在陳小貓印象中,后宮的皇后、妃子個個應該都是穿著鳳冠霞帔,極盡奢華——畢竟說書先生和戲文都是這樣說的。
然而眼前這個衣著素雅,笑容讓人如沐春風的女子,與自己的印象差得實在是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