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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流光淡卻少時花

  小蓮唇角帶血,眼中不知是快意還是悲哀。

  斜倚在墻邊,她猶若一只即將凋零的風荷,即將淹沒在陰暗的淤泥中。

  過往之事在腦中浮現,她緩緩道來:

  “卿大哥與小蓮本是青梅竹馬,阿爹一生最看重你,將他畢生修行之法傾囊相授,還有意將我許配于你。

  但你離開我家后,阿爹的仇家便找上門。

  阿爹阿娘以死相搏,才保下我一命。

  那時我沒了父母依靠,又尋不到你,只能四處乞討。

  再后來,我受盡欺辱,萬般絕望時,遇到一個對我很好的人。

  他趕走欺負我的流氓,帶我回家悉心照顧。

  但我心中仍然想著要嫁給你,還繪了你的畫像與他一起尋人。

  只是你始終杳無音信。

  我回鄉打聽,聽人說你已經出人頭地,卻從未問過我的消息。

  所以……我也斷了對你的心思。

  與我夫君成親后的第三日,他被鄭呂氏的府兵圍剿。

  那天,他將我關在暗室中,囑咐我一定不能出聲。

  我從暗室的孔洞中向外張望,看到他一劍擊飛前來圍攻的府兵。

  一眾府兵制服不了他,為首之人便上前便對他一劍鎖喉。

  不知為何,我夫君竟然遲疑了一瞬。

就是那一點猶豫,對手挑過他的脖頸,他當場灰飛煙滅  待那首領抬頭時,我才看清,殺我夫君的竟然是我找了許久的卿大哥。

  若不是他看到你的模樣陡然一驚,或許有機會逃脫。”

  她凄然一笑:

  “我夫君叫林墨,死于四百年前的‘沉冰’浩劫。想必卿大哥還記得這個名字?”

  聽到小蓮說出那個名字,卿夏的嘴唇微微翕動,卻未發聲。

  噬魂劇毒在靈體深處瘋狂噬咬,小蓮的目光更如業火灼燒得他無法開口。

  當年他年少氣盛,離開師門后直奔王庭,本想一朝成名衣錦還鄉,卻被驕橫的官員欺騙,最后,他被打成重傷扔到郊外。

  若不是鄭呂克路過,將他撿走。他可能早就灰飛煙滅。

  鄭呂克不但救了他的命,還欣賞他的才華,給了他用武之地。

  主人對他的唯一要求,便是一心成就大業,不可過問兒女私情。

  士為知己者死,這樣簡單的條件,他怎能拒絕?

  從此以后,他絕情棄愛,成為鄭呂克的一柄利刃。

  他手上沾有無數‘沉冰’的鮮血,因為殺孽太多,他甚至記不清那些死者的名字與長相。

  漫漫長夜中,他偶爾也會記起兒時跟在自己身后的瘦小女孩,他一直以為她已經嫁人生子,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直到兩百年前,他偶然路過王庭,與她撞了個照面,才發現她進了王庭當侍女。

  那時,他只以為是一次巧遇。

  卻不知,仇恨早已在暗中滋長,纏繞上彼此的人生……

  小蓮又略帶快意地看了鄭呂克一眼:

  “在我夫君過世后的四百年里,唯一支撐我活下去的力量,便是復仇。

  我千辛萬苦找到‘沉冰’的幸存者,加入他們,就是為了將這口毒藥親自喂到你這個始作俑者口中。”

  鄭呂克暴怒,抽出懷中尖刀向小蓮刺去。

  “不要……”

  卿夏撲到小蓮面前。

  她只覺卿夏的靈體微微一震,尖刀已當胸而過。

  他緊緊抓著她顫抖的雙臂,吃力道:“對不起。”

  聽到這三個字,小蓮忽然仰天發笑。

  凄厲的顫音與她修羅般的半面映襯,詭異悲涼。

  笑罷,她輕拂卿夏的臉龐,溫柔得好似春日的曦光。

  她低語:“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們之間誰欠誰更多。”

  一滴清淚滑落,滾入塵泥中終被渾濁包裹。

  夜風吹進廢棄小屋,將那一對相互凝視的殘影吹成飛煙。

  地上,中毒的鄭呂克痛苦抖索了幾下,終是不甘地閉上雙眼。

  幾個黑影閃進廢棄小屋,見到鄭呂克即將消散的靈體,快意地向天祝禱。

  至此,“沉冰”大仇已了。

噩原王帳  燭火清亮,偶有暖香。

  四郎凝視陳小貓許久,又提筆,在紙上勾下幾許溫柔。

  陳小貓銜著一塊桃脯,趴上他的書案。

  宣紙上的紅衣女子眉目帶笑,剛烈嬌俏,衣帶徐徐生風。

  “真好看。”她捧著臉,傾心贊賞。

  他含笑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在女子眸中輕點幾筆。

  畫中的陳小貓便如活了一般,眼神靈動清透。

  還未待墨跡干透,陳小貓便將那畫舉在面前,嘆道:

  “我怎么沒發覺,原來我這般好看!”

  她若有所思地點頭:“果然,本尊的美貌是無敵的。”

  四郎本想告訴陳小貓,她在自己眼中,便是這般模樣。

  聽到最后一句,他又無奈地笑笑,只道:

  “點采之法做眸,是我恩師南風羽專門為我尋李氏后人,授予我的。自然看上去比一般的丹青要生動許多。”

  陳小貓抿嘴笑看他:

  “若非四郎用點采技藝將鄭呂秋帶出來,今時今日,我恐怕還不敢動輪回道分毫。”

  四郎抿嘴微笑,沒有邀功。

  她捻起一小塊桃脯,喂到四郎口中,擎燈看他。

  他緩緩嚼了幾口,吞下桃脯。

  又在發絲上細細勾勒幾筆,添上新婚那日他為她戴的絨花,才抬頭問她:“又在看什么?”

  “我就是在想,從前在暮云洞的時候,有人手受了傷,我喂他吃一口粥,他便羞得耳根彤紅,眼角卻帶笑。”

  她嘆息道:“現在便是喂他十口八口,也是心安理得,看都不帶看我一眼的。”

  四郎立刻擱了筆,笑著凝視她。

  見他目不斜視許久,她又有些不自在,自語道:“看那么久干什么?”

  四郎正色:“我現在有個習慣,看到別人臉上有臟東西,就忍不住想看下去。”

  “是嗎?哪里啊……”陳小貓立刻要起身找鏡子。

  手腕忽然被四郎輕輕抓住,他竟以小指在硯臺中蘸了一點墨,她在小嘴兩旁各劃了一筆,然后一本正經道:“現在就有了!”

  陳小貓含笑假怒,也去蘸了一手水墨,要往四郎臉上糊去。

  嬉鬧追逐聲轉身就落滿王帳。

  待二人都被對方糊了一臉污黑,又頭挨頭躺在地板上兀自發笑。

  “四郎,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在你的畫上畫了一個紅屁股猴子嗎?”陳小貓望著穹頂,憶起舊事眼中幾許暖色。

  “唔……差點被你氣死。不過,現在想來還挺活靈活現。”

  四郎閉了眼,似乎也在回想那段明媚溫暖的歲月。

  陳小貓笑道:

  “其實,我們鎮上沒有會作丹青的先生,可是我又覺得你畫得真好看。

  那次尋你之前,我便找了鎮上的年畫師,讓他教我最簡單的。

  然后他就教我畫了那只猴子。

  你不知道,為了畫好它,我可是練了兩天兩夜呢。”

  “是嗎?”四郎語氣很輕。

  他慢慢撐起身體,望著她灶底似的墨臉,低聲道:“你該跟我說,我教你。”

  陳小貓見他認真,忽然捧腹笑到發抖:“我逗你的,看你握筆處的繭,我才不要學,不要,不要……”

  四郎笑著搖頭:娶了個什么奇物啊!

  正嬉笑間,月禮在帳外稟報:“輪回道副司蕭長旭求見。”

  陳小貓與四郎對視一眼:他們,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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