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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四章 深情難符名利網

  料峭春風中,那魂魄微微抬頭:

  面容干瘦如紙,雙眸完全被黑色戾氣占據。但她輪廓溫婉,眉目仍能看出幾分清秀。

  相傳,早逝的張夫人姓韋,閨名已不可考。

  韋氏的父親曾一度官至右相,在北徽炙手可熱。

  張昔以一介書生入京為吏,被韋右相一眼相中,將女兒許配于他。

  丞相之女,下嫁小吏。

  韋氏卻從未嫌棄張昔,還不斷給予他支持與鼓勵。

  此后,二人琴瑟合鳴數年。

  張昔不善經營,夫婦兩人一度貧窮到需要好友接濟度日的地步。

  即使如此,作為丞相千金的韋氏仍然溫柔和順,與夫君同甘共苦。

  直到二十八歲那年,她陪著他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在貧病交加中死去。

  此后數十年,張昔為韋氏寫下數十首悼亡詩,世人讀之動容。

  尤其是那一句“貧賤夫妻百事哀”,甚至打動了一朝太后。

  由此,他的官運亦逐漸亨通,一度登上右相之位。

  這段故事,也被單小狐編入《張昔夢憶》的后記中,引得坊間小兒女們終日追思,都渴望能嫁得張昔那樣長情的男子。

  此刻,陳小貓靠在四郎肩上,,將單小狐上下打量一番,問:

  “這故事讀起來總覺得有些漏洞。

  世間大才子那么多,韋相為何要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小吏?

  既然這么愛才,為何女兒女婿生活貧苦,也不接濟一下?

  你是不是收了張家的錢,所以隱瞞了諸多細節?”

  單小狐一臉委屈,道:

  “我并不缺那點錢……”

  陳小貓望了一眼韋氏的魂魄,問:“那這是什么?你倒講個清楚。”

  被陳小貓逼問一陣,單小狐終于開口:

  “這張昔后來娶的妻子,為他生了兩個兒子,二公子無意中救過我的命。

  我便答應他,要幫他一個忙,他也才道出韋氏夫人死去的一些隱情:

  張昔與韋氏相識于上元節花燈會,二人可算一見鐘情。

  雖然韋相爺十分反對,但韋氏誓言非張昔不嫁。

  婚后,張昔數次要求韋氏幫他向韋相爺求官,但韋相爺可能厭惡他的品格,都一應拒絕。

  再后來,韋相爺失了勢,張昔便四處求官討生活,很少再回到他與韋氏的家。

  韋氏為了張昔決絕地拋棄了一切,卻終究落了一場空。

  二十八歲那年,她貧病交加,抑郁而死。

  死前,她曾念著希望再見張昔一面,卻遭到拒絕。

  她由此怨氣纏身,成了一個厲鬼,附在舊居的一柄木梳上。”

  聽了韋氏的遭遇,四郎不由雙眸微垂。

  陳小貓猜到:他定然又想到長公主與謝鎮麟之間的涼薄婚姻,為母親孤獨的一生感到難過。

  她輕輕握住四郎的手,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從掌心傳遞給他些許溫暖。

  “那倒奇了,這張昔后來又怎么成為被人追捧的一代情圣的呢?”陳小貓繼續追問。

  單小狐也不由一絲低嘆:

  “后來老皇帝賓天,新皇登基,對太后至孝。

  這太后最喜長情之人,任用官員時,都要著重考察。

  張昔不知何處來的靈感,隨手寫了許多悼亡詩。

  幾年之間,就在堯京家喻戶曉。

  詩集到了太后手中,太后愛不釋手。

  此后,張昔平步青云,一度位極人臣。”

  陳小貓嘖嘖:“原來,這詩人的深情不移,竟是為了獲得權力而編織出來假象?”

  單小狐道:

  “但張昔的詩才確實驚人,太后和當時的皇帝都十分推崇。

  太后被他的長情感動,甚至讓人尋到了韋氏用過的木梳,賜給張昔。

  這木梳,便是韋氏附身的那一柄。

  當晚,張昔就被陡然現身的韋氏嚇得魂不附體。

  但這木梳是太后所賜,不能隨意損壞,他只能將其供奉在家中。”

  聽到此處,陳小貓笑言:

  “太后也算干了件好事,韋氏也終于可以與張大才子日日相見了。”

  單小狐又道:

  “每日夜間,韋氏就會現身,在張府四處尋找張昔。

  若是尋不見人間,就難免有瓷器碎裂、房梁塌陷等事情發生。

  此事也成了張府最大的秘密,尋了許多修士來收魂,都不管用。

  直到那一年,張家二公子遇到了我。

  有恩必報是我們狐族的天性,既然張二公子提出,我雖不情愿,也只能幫他收了這魂魄。

  這女子怨念極深,渾身戾氣。

  若只是單單收了她的魂魄,恐怕怨念增長會一日勝過一日,因此我才封了她的神識,將她鎖在書中。

  她不用去想那些過往,怨念自然也就少一些。

  再后來數十年,張昔死了,這女子的魂魄變得難以處理。

  其實,近來我印了許多書,也是希望多收集人類對情愛的善念,去化解下她的戾氣。

  如果有機會將她超度,那就最好。”

  聽完單小狐的話,四郎面色依然冷淡,問了句:

  “這么說,你竟然是在做好人?”

  單小狐的眼珠轉動了一下,微微點了頭,一臉人畜無害的模樣。

  院中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寂靜得讓單小狐打了個寒顫。

  四郎默默盯著單小狐,眼神越發冰冷。

  他指間綻放微光,再次拂過書卷。

  這一次,書中又飄出幾縷青煙,落地即成女子魂魄。

  “這幾個魂魄雖然被你藏得很好,卻不可能逃得我的去魅術。

  你胡亂封印人類魂魄,還敢在我們面前編故事,損害故去大詩人的清譽。

  若不是看在你與我恩師交情匪淺的份上,今日你都沒機會站在我面前說話。”

  說完,四郎手中彈出縛魔索,瞬間將單小狐束縛在地。

  “別別別……我說。”

  單小狐歪倒在地,欲哭無淚:

  “我真沒損害張昔的清譽。實在是,這人就不該有清譽。

  在我幫張二公子收了韋氏后,才知道,還有崔氏、龐氏、劉氏……

  這些女人,都是被張昔所負,含恨而終,魂魄不肯離開人間。

  張二公子怕她們有一日會去冥界告狀,影響張家的氣運,讓我幫忙一起化解下戾氣。

  所以,我就將她們的魂魄收集起來,與韋氏一起超度。

  你們若不信,待我將她們的神識解封,聽聽她們自己怎么說。”

  陳小貓與四郎對視一眼,二人都有些無語。

  如果單小狐沒有撒謊,這感動了無數世人的深情詩人,就是個處處留情的人渣。

  而他們夫妻還為那些詩句沉醉慨嘆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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