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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理解

  低層區,陰暗逼仄的街道之上罕見人跡,遠方閃爍的霓虹照亮了診所上面破破爛爛的招牌——黑又硬情趣用品專營。

  就連劣質物品都掛不滿的稀疏架子后面,老人捏著鉗子將炭塊都進了爐子里,等爐子上的熱水壺燒開之后,就往放了幾顆干癟花瓣的杯子里倒滿了水。

  回到了里面的房間里。

  簡陋的室內,只有一張診療床,還有貨架上幾瓶常見的藥品。

  診療床的男人正閉著眼睛,呼呼大睡。

  旁邊的點滴架子上,瓶子里的液體已經流盡。

  而老人在嫻熟的從滯留針上拔掉了針頭,便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慢悠悠的展開報紙,看起了上面的頭條新聞。

  等他將頂層角斗場恐怖事件的版塊翻完,才聽見診療床的呼吸聲漸漸變化。

  從夢中醒來。

  槐詩睜開眼睛,看向身旁,溫熱的杯子里水溫正好,紙片上墊著幾顆藥片。

  “真體貼啊,謝啦,主教。”

  槐詩笑起來,端起了水杯,將藥片一飲而盡,只可惜呼吸岔了氣,一陣嗆咳之后之后,差點將藥嘔出來。

  捂住嘴的指縫里流出血色。

  手忙腳亂中,老人遞上了一條毛巾,終于才擦干凈,躺在床上喘息。

  主教等疊好了報紙,才摘下了老花鏡,看過來:

  “最近睡眠怎么樣?”

  “托您的福。”

  槐詩想了一下,微笑:“每天一覺睡到大天亮。”

  “暈厥狀態不算。”主教對他的狀況早就心知肚明,直白的問:“正經的休息時間呢?”

  “……吃了藥的話,大概四個小時左右,吧?”

  槐詩掰著手指算了半天,想不清楚,最后無奈聳肩:“不過今天在這里睡得還挺不錯的。”

  “咳血呢?”

  “一天三次,跟飲食一樣的規律。”

  “脫發狀況呢?”老人問:“有么?”

  槐詩咧嘴,捏了捏堅固的頭發:“哈,這可是不幸中的萬幸了,除了白了點之外,一根沒掉!說出去羨慕死個人……”

  “心率的話……”老人欲言又止,最后揮了揮手:“算了,我不問了,你自己清楚就行了。”

  “沒那么嚴重吧?”

  槐詩笑起來:“最近感覺狀態好了很多啊。”

  “對,你的腎臟和肝臟開始計劃永久罷工之前,你都會覺得神清氣爽。”

  如今作為無照黑醫為身份的俄聯主教遺憾的告訴他:“如果作為醫生的話,我應該立刻跟你安排手術,只可惜,你并不是什么會遵守醫囑的患者,我也不是什么正牌兒的大夫,所以有些話我就嘴上說一遍,大家走個過場就算了吧。”

  “聽上去好像已經不可救藥了啊。”槐詩輕嘆。

  “唔?你是說這個世界,你的異端事業,還是說你自己?”

  罕見的,以寬縱與溫和出名的老人竟然說出了嘲弄的話語,不知道是不是被槐詩這副死皮賴臉的樣子給氣到了。

  “上一次病毒給你的傷害不止是肺部部分壞死這么簡單。”

  主教冷聲提醒:“是永久性的,槐詩!還能繼續活動是你運氣好,除了你之外的其他受害者,已經全都已經死光了。”

  星辰醫療生化襲擊事件。

  四個月之前,在圣都中層區發生的恐怖襲擊,喪心病狂的調律師竟然在平民商場內灌入了毒氣,導致數千人重傷,九百多人當場死亡。

  反正,對外的說法是這樣的。

  槐詩原本以為自己早已經對巨閥們的底線有所認知。

  但卻沒想到,現實形象生動且詳實的告訴他——巨閥們的底線就是沒有底線。

  對于巨閥們來說,死掉一個槐詩,有幾千個人陪葬無疑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短短五分鐘的等待,給了槐詩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

  字面意義上的,刻骨銘心。

  因為綠地化工的毒氣和星辰醫療的病毒而死的人不計其數,包括槐詩在內,諸多追隨者因此重創。

  而最終,黑鍋也扣在了調律師的頭上。

  從那之后,槐詩也只能把底線這個東西放寬個四五截,哪怕試圖和對方進行對標的嘗試失敗,但起碼勉強保存了自身。

  只不過,現在看來……自己預想的似乎有點太美好。

  “我還能活多久?”他問。

  主教微微思考,回答:“現在停止一切活動,接受治療的話……一年到半年。”

  “那如果……”

  “誰知道?”

  不等槐詩問完,端著茶杯的主教就冷淡回答:“說不定出門走兩步就死了呢?”

  “哈哈,您真幽默。”

  “但有這樣的可能,不是么?”主教抬頭看了他一眼,嚴肅的重復了一遍:“你的時間不多了,槐詩先生。”

  “所以,才請您想想辦法。”槐詩懇請。

  “我這里沒有萬靈藥,你想要的那些,除了讓你短時間內狀態良好之外,只會越來越糟。”

  恪守了一生的戒律,縱然來到了這樣的地獄中,可主教實在無法將那種裹著蜜糖的毒藥放進別人的手里。

  “珍愛自己的生命吧,槐詩先生。”

  老人說:“自殺的人,是上不了天堂的。”

  “我們都已經在地獄里了啊,主教。”槐詩笑起來,“哪里還能講究那么多呢?”

  老人的神情依舊嚴肅:“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我知道。”

  槐詩想了一下,聳肩:“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主教。”

  他說:“我保證。”

  主教再沒有說話。

  閉上眼睛嘆息了一聲,指了指外面。

  “那么,打擾了,下次我還會來的,嗯,有機會的話。”

  恬不知恥的某人微笑著擺手,提起外套,只是在出門的時候,卻發現柜臺上一個孤零零的瓶子。

  拿起來,晃了晃。

  幾個藥片在里面叮當作響。

  槐詩愣了一下,忍不住無奈一笑:“這種事情,我自己拿難道就不算犯罪了嗎?”

  他回頭看了一眼室內,將手里的藥瓶放回了桌子上,只留下掌心里的一顆,向著里面晃了晃:“這樣的話,罪過是不是就算少了一些呢?”

  無人回應。

  只有清脆的鈴鐺聲里,槐詩推門而去。

  許久,室內響起低沉的嘆息。

  中層區,一家喧鬧的酒吧。

  在高亢的旋律和鼓點的噪音里,槐詩推開了二樓的鐵門,走進寬闊的客廳內。

  在隔音處理之外,只有隱約的一點細碎震動傳來。

  寬闊的二樓內收拾的很干凈,食物和其他日常物品什么都不缺,倒是一個臨時避風頭的好地方。

  “哎呦,大家晚上好啊。”

  槐詩抬頭,向著等待許久的追隨者,隨意的揮手:“吃了嗎?我回來的時候看到有家攤子的烤餅不錯,要不要來點做夜宵?”

  “圣座。”

  “槐詩閣下。”

  “調律師大人……”

  雜亂的問候聲響起,槐詩揮手,示意所有人都坐下,稍安勿躁,只是路過沙發旁邊的時候,看到了那個還裹著繃帶的中年男人。

  在之前的角斗場事件中失去了一條手臂的追隨者,蔣超。

  現在已經換上了一條新的機械手臂,只有接口部分還包著繃帶,隱約能看到血絲滲出來。

  “傷勢怎么樣?”槐詩問。

  蔣超笑了笑,“小傷而已,不在話下。”

  “其他人呢?”

  槐詩頷首,看向周圍:“有什么需要的話,早點跟‘青蛙’說,別像波爾多那個倒霉家伙一樣,出去買包煙,都被人盯上。

  都是‘身價’上億的人了,不要一點自覺都沒有。”

  室內頓時響起一片零散的哄笑聲。

  槐詩的歸來引起了追隨者們的關注,不過很快,一切就繼續如常。

  這里不過是曾經至終教團所準備的安全屋中的一個,留在這里的除了調律師的守衛之外,便只有幾個心腹。

  為了避免被巨閥們一網打盡,其他絕大部分人都零散分布在圣都的每一個角落里,和槐詩保持著單線聯系。

  化整為零的形態避免了吸引過多的注意。

  如同蜘蛛藏身在自己的蛛網中一樣。

  還有更多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給調律師效力,只是追隨著至終教會和槐詩的其他馬甲,間接為他效勞。

  就這樣,重重煙幕之下,調律師的存在就變得真幻難辨。

  有的時候,就連調律師的狂信徒,在見到他第一面的時候都會懷疑,調律師的面具下身份的是不是這個家伙?

  還是說,只是個替身?

  想到這里,坐在餐桌上吃著夜宵的槐詩忍不住笑了起來。

  引來周圍疑惑的目光。

  可槐詩卻沒有什么解釋的想法,只是慢條斯理的對付著自己的咖喱烤餅,仔細又認真的填進肚子里去。

  最后喝了半杯水之后,擦了擦嘴。

  “看了這么久了,究竟想問什么,盧卡?”

  槐詩回頭,看向欲言又止的追隨者:“難道幾天的功夫,你就取向就從老太太變成了男人了嗎?”

  哄笑的聲音響起。

  只有欲言又止的盧卡吭哧了半天,分辨著槐詩微微的笑意,許久,才鼓起勇氣的問道:“圣座,大家其實都……不是很理解,我們……我們為什么……”

  “為什么要為波爾加這么一個倒霉家伙,勞師動眾,死了那么多人,還害得這么多人受傷,是吧?”

  沒有等他說完,槐詩就平靜的接下了他的話,令盧卡愣在原地。

  寂靜里,只有槐詩的手指在杯口摩擦的細微顫音回蕩。

  槐詩環顧四周,笑著問:“你們也是這么想的么?”

  一時間,在沉默中,所有人看著那一雙毫無笑意的眼瞳,緊張起來,可除了幾個搖頭的人之外,其他的都沒有出聲反駁。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槐詩頷首,平靜的說:“下屬產生疑惑,是因為領袖的解釋不足。大家不理解,其實是因為我這個家伙有的時候總是一拍腦門就忽然做決定而已……不必緊張,也沒必要這么嚴肅。

  況且,只不過是問個問題而已,我總不至于拿你們撕了下飯吧?”

  小小的玩笑令幾個人忍不住笑出聲,可還有的人卻笑不出聲來。好像嗅到了什么異常的味道,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身體,神經緊繃。

  “在這里的人,有的人是追隨調律師的號召,有的是償還自己的債務,有的人是為了賺錢,還有的人只是想要復仇。

  實話說,這么久了,我不敢說對各位了如指掌,可有一件事情我可以斷定——在這里的各位,一個好東西都沒有。

  就算是有了,做了這么久調律師的走狗,也跟良善沾不上邊了。”

  槐詩輕聲感慨著:“誠然,諸位和我一樣,都是十惡不赦的惡棍,哪怕是在這個世界,也是難得一見的奇葩。

  可即便是再無可救藥的混賬東西,生而為人,總要有些什么東西,和野獸不一樣吧?”

  寂靜里,沒有人說話。

  只有槐詩看著他們的眼睛,鄭重的告訴他們:“既然是認同的同伴,那就要救,哪怕多付出一點代價。

  既然曾經是朋友,那就要為他復仇,就算他在你們看來是個不肯殺生、只能打一打下手的窩囊廢。

  哪怕到最后,波爾加都沒有出賣過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他用自己的行為,證明了自己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一個值得我們救援和犧牲的同伴。

  我并不會因為之前的損失而后悔,希望你們也不會——也希望各位也能夠彼此珍惜,如同他珍惜你們一樣。

  哪怕只是表演給我看都沒關系……”

  最后,在這短暫的沉默中,槐詩耐心十足的問道:

  “——現在,你們‘理解’了嗎?”

  “理解!!!”

  寂靜被打破了,在那一雙眼瞳的凝視之下,所有人都下意識的起身,挺直了身體,肅聲回應。

  就像是奉迎真理一樣,將那些話記在了自己的腦中。

  “很好。”

  調律師微笑著,頷首,飽含欣慰。

  “看來大家最近休養的還不錯。”

  他忽然提議:“那么,接下來我們看一看,下一步的計劃吧……話說,大家有什么創意么?”

  所有人一時愕然,面面相覷。

  沒想到,只是短暫的休息了四天之后,風頭還沒過去的時候,槐詩就已經決定再度行動了。可槐詩既然已經做出決定,那么他們就不會反對。

  就好像本能的盲從一樣,贊同著每一個決定。

  只是,忽然之間他這么問,所有人的腦子都有些空空蕩蕩,就算是擔任策劃和負責行動的維爾利斯也有些茫然。

  他想了一下,提議:“圣都娛樂?”

  “一個電視塔,有什么好折騰的,炸一次就差不多了。”槐詩搖頭。

  “未來電子?”

  “老是逮著一家的羊毛去薅也不好吧?”

  “星辰醫療?”

  “之前不是才把董事會的人都宰了一半么?”槐詩想了一下,搖頭:“等長好了再說,再給他們一點時間。”

  “那,希望能源呢?”

  有人興奮提議:“我們去聲東擊西,將他們新的發電廠也徹底毀掉。”

  “聽起來不錯,但可惜缺乏創意。”

  槐詩遺憾的嘆氣:“上次我就是這么搞的,估計他們不會這么容易上鉤了。”

  一時間,所有人也都再沒有了主意。

  最后,只能茫然的看向槐詩,等待解答。

  “開動一下腦筋嘛。”

  槐詩循循善誘的引導著:“找個難度大一點的,有挑戰性的,更有沖擊性的一點!大家要打開思路!”

  沉默里,不少人面面相覷,絞盡腦汁,也想不到什么有意義的目標。

  直到最后,看到槐詩從桌子下面拿出來的一筒建筑圖紙,在桌面上鋪開,露出了里面繁復的結構部署。

  難度大一點點,挑戰性多一點點,沖擊性也高一點點。

  完美符合所有要求。

  現在,燈光下,調律師展示著計劃的藍圖,微笑著,諄諄引導:“就比方說——圣都警衛所的中央總部?”

  半個小時后,圣都核心。

  中央控制室。

  刺耳的警報聲響起,紅光閃爍。

  照亮了浸泡在溶液中的巨型大腦,無數氣泡在漸漸提升溫度的溶液中竄起,掀起細碎的波瀾。

  S級狀況。

  調律師警報!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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