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中年流浪漢的精神狀況十分堪憂,其情緒變化也捉摸不定、無跡可循。
他剛現身時還瘋瘋癲癲地非要闖進去見李磊一面不可,而現在從余慶口里確認了李磊就在這里讀書之后,整個人就突然變得平靜下來,平靜得有些詭異:
“讓他知道,讓他知道我來了就好...”
除了像這樣神神道道地喃喃自語,中年流浪漢就沒有再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
但是,即使是這樣,余慶也能從他身上看出來很明顯的四個大字:
來者不善。
李磊不是什么好東西,對他不善的事,那就是余慶樂見其成的事。
“好吧。”
他半刻都沒有多想,便答應了這個流浪漢的請求:
“我現在就幫你聯系他。”
說著,余慶便拿出手機,在近海修行者的群里找到了李磊的頭像,給他發去了一條內容詳實的信息。
沒人回。
“額...我都忘了。”
余慶一拍腦門,有些尷尬地在心里說道:
“這小子的手機,早就被我向班主任打小報告沒收了。”
不過,在午休都要按時點名查崗、強制統一休息的近海一中,學生、尤其是住宿生的行動軌跡是很好預測的。
就那么一點自由時間,住宿生們不在食堂吃飯,就肯定吃完飯回教室了。
所以,余慶試著在手機上隨便問了幾位手機在幾輪沒收行動后仍舊得以幸存、而且也沒有被班主任男朋友刻意針對的住宿生同學,很快便得到了李磊的下落:
這個走到哪都能吸引一大堆女生目光的騷包小子,現在正在食堂吃飯。
“那個...”
余慶看了一眼同學發來的那嫉妒意味濃濃的信息,便轉過頭去對那流浪漢說道:
“大叔。”
“那李磊現在就在食堂吃飯,我現在就幫你過去找他。”
流浪漢的情緒早已平靜下來,但余慶卻反倒有些上心:
他還真想親眼看看,李磊在知道有個瘋瘋癲癲的流浪漢老鄉在學校門口找他之后,到底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我先回學校了。”
余慶連在中午吃飯的事情都給拋在了腦后,十分熱情地問道:
“能不能留個名字、電話?”
“我沒電話。”
“只要他知道我來了就行,我也不急著見他。”
流浪漢呆呆地看了他一眼,遲疑許久后又說了一句:
“名字的話,就說是‘小龍他爸’。”
片刻之后,食堂。
出于對李磊反應的無比好奇,余慶發揮出了自己遠超常人的奔跑能力,迫不及待地跑到了學校食堂。
一進食堂,一股夾雜著汗味、餿味、油煙味和食物香氣的奇異味道便撲面而來。
這種混雜了香和臭的味道復雜難言,乍一聞上去很有一種讓人不適的感覺,卻又充斥著這通風不佳的食堂大廳的每一處空間,讓人避無可避。
隔夜的飯,涮鍋的湯,小半周之前的饅頭,在免費加飯的角落里和大個的綠頭蒼蠅共舞。
當然,它們看起來還熱騰騰的、香噴噴的,吃起來大約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毫無疑問,這是發揮勤儉節約精神、開展憶苦思甜活動的先進試點。
食堂的菜色同樣反應了這一點:
菜用白開水煮,肉用地溝油炒,烹調手法單一不說,連放鹽放調料都摳。
吃起來味道寡淡,只有霉味沒有菜味,只有餿味沒有肉味,非常的原生態。
讓圍墻外面的人過來吃這些東西,估計一口都吃不下去。
但是,近海一中的學生們卻都已經習慣了。
他們不僅吃得下去,而且還因為食堂摳門得連擴建工程都懶得做,所以只能一股腦擠在那些個數量有限的窗口前,擠出了一副人山人海、排隊搶購的熱鬧景象。
當然,作為沒有受虐傾向的正常人,學生們對食堂的種種丑惡嘴臉還是很有抵觸情緒的。
雖然沒辦法“當死也不吃他們一口東西”的鐵骨硬漢,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在私下里表現自己對食堂的反感情緒:
“那視頻你們都看了嗎?”
“周扒皮可親口承認了,學校里用的都是凍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僵尸肉,吃了也不知道會不會中毒!”
“真是夠惡心的...”
余慶一路走來,都能聽到那些用餐學生們的竊竊私語:
“以前還沒發現,學校的手段竟然這么可怕。”
“那可是微博熱搜啊...竟然沒幾分鐘時間,說撤就給撤了!”
“娘的!”
“有錢在網上搞公關,沒錢給學校改善伙食,這幫人真是該死!”
“慎言、慎言!”
“我們班主任可都在班里說了,校長已經發了通知下來,讓大家不要信遙傳謠。”
“否則,一經發現要按校級校規嚴肅處理。”
“傳‘謠’?我呸!”
“睜著眼睛說瞎話,王校長的臉皮怎么能這么厚?”
“嘿嘿...”
“這算什么?”
有人神秘一笑,悄悄摸摸地拿出手機來遞給同伴觀看:
“你們都不知道,昨天晚上還有人傳了第二個視頻吧?”
“學校搞公關倒是搞得快,但是耐不住我正好半夜修仙沒睡覺,全都給保存了下來。”
“我們王校長干的事情,可要比你們想的要勁爆得多...”
諸如此類的對話,在在場眾位用餐的學生中不斷發生。
余慶能清晰得感受到,經歷過這次視頻舉報事件后,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甘于忍受、低頭沉默,而是表現得更加激進、更加銳利、更加具有反抗意識。
食堂一如往日地熱鬧,但卻有一股強大無比的力量在暗潮涌動中不斷醞釀。
這股暗潮或許不一定能質變成滔天的海嘯,但至少,它讓學生們在高壓下變得麻木不已的心有了些許波瀾。
這么看來,余慶這兩天來的努力倒也并沒有白費。
他有些自得地輕輕笑了笑,便收回自己的注意力,將主要精力放在了搜尋李磊下落的事情上。
食堂雖然人多,但是在有同學指點位置的情況下,李磊倒也不算難找。
而且,李磊本身就是一個在人群里極為扎眼的人物:
他長得帥、名聲大、能力強,無論走到哪,都有一群小女生用竭力克制但仍然露骨的眼神遠遠盯著他。
在余慶發現李磊的時候,他正和其他人一樣在食堂窗口前排隊打菜。
但是,長得帥就是不一樣。
在輪到李磊打飯的時候,他只是輕輕地沖打飯的阿姨笑了笑,就莫名其妙地治好了打飯阿姨久治不愈的手抖毛病。
有這樣的顏值、這樣的人氣,李磊每到一個新學校都能過得十分瀟灑。
可惜,他在這里遇到了余慶。
“余慶?”
一見到余慶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李磊的臉色馬上就變得陰沉下來:
“你找我干嘛?”
他可一點都不想見到余慶。
就算是在同一個教室里,他都是時時刻刻躲著余慶三丈遠、幾天都不會說一句話的。
“找你有事。”
余慶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出來聊聊。”
“我跟你沒什么好聊的!”
李磊狠狠地瞪了余慶一眼:
“前天的事還沒跟你算賬呢...你給我滾遠點行嗎!”
前天晚上,他和吳欣在為愛鼓掌時被教導主任當場捉奸,又不得不為此和自己撩到的獵物分道揚鑣。
而且,為了不被學校直接開除,他還很屈辱地在同意了教導主任提出的“贖身”要求,答應在過幾天的升旗儀式上在全校師生面前做自我檢討。
這一切,都是因為一顆橫空飛來的石頭。
而李磊也大概知道扔出那顆石頭、藏在樹后面的男人的是誰了:
能抱著一個女人在地形復雜的樹林里跑出那么快的速度,不是同為修行者的余慶,又還能是誰?
他雖然沒有看清那個女人的模樣,但十有八九就是余慶的女朋友,自己的班主任...
真是可惡!
他只是在樹林里玩女學生,但余慶卻是在樹林里摟女老師,到最后卻是余慶安然無恙,他要到全校面前做自我檢討!
一想到這個,李磊就恨得咬牙切齒:
“讓開!”
“我要去吃飯了。”
他緊緊端著手上的餐盤,轉身就想繞開余慶的阻擋。
“呵呵。”
余慶冷冷地笑了笑,只是出聲問道:
“李磊。”
“你的老鄉,小龍他爸,你認識嗎?”
在說完這句話后,余慶馬上就聚精會神地觀察起了李磊的表情:
果然,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無比。
在久久的沉默之后,李磊才強作鎮定地說道 “你、你在胡說什么?”
“什么小龍他爸...我不認識!”
“是嗎?”
余慶又強調了一邊:“可是他現在就在學校門口呢。”
“什么?!”
聽到這個消息,李磊的身體按捺不住地劇顫起來。
他竟是連手上的不銹鋼餐盤都拿不太穩,一個哆嗦就讓它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咣當!
餐盤跌落下來,飯菜灑落一地。
清脆的震響聲驀地傳出,很快就吸引過來一大片好奇的目光。
“看什么看!”
李磊的情緒已然有些失控。
同學們那疑惑不解的目光,放到他眼里全都成了飽含敵意的拷問:
“沒見過摔盤子的嗎?”
“老子不吃了!”
“都滾開!”
李磊瘋了一般地大吼大叫,又拼了命地想從眾人的目光中逃開,也不知是要逃到哪去。
“呵呵。”
余慶再次發出一陣冷笑:
“這么激動干嘛?”
“這些同學又哪里惹到你了?還是說...”
“你有什么心虛的地方,快要被人發現...”
他一把攔住了李磊,正想把他拖出去好好討論一下那個“老鄉”的事情。
然而,就在這時...
周圍那些被李磊莫名其妙地罵了一通的同學們,卻是個個都露出了慷慨激昂、又熱血澎湃的表情:
“好!”
“摔得好!!”
有人舉起手里的餐盤,效仿著李磊的模樣將飯菜重重地擲在地上:
“這破食堂黑心到這種地步,老子也TM不吃了!”
“大家!”
怒吼聲如海嘯一般響起,又有更多的人隨之摔掉了手中的餐盤:
“還等什么?”
“跟他們拼了!”
余慶:“......”
李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