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店的雪下得很大，一直到年三十的那天，才略微放晴。
下午兩點，劇組收了工，一行人回到酒店，準備過年。
在2010年的最后一天，周瑾接到了寧皓的電話。
短暫的交談中，他們說了兩件事：
一是《人在囧途》已經下映，票房總計兩億三千萬。
這個成績已經相當難得，好猴子影業擅長以小博大的名氣，早已傳遍業內。
黃博、徐爭和周瑾的搭配，也再一次受到了認可。
二是《夜店》的收益終于到賬，分賬票房，再加上賣給網站和電視臺的收益，總計一千六百萬。
周瑾投資了20萬，還有10萬的折合片酬，算起來大概可以分到190萬軟妹幣。
這么一大筆錢，要是直接打到周瑾的戶頭上，光交個人所得稅就要好幾十萬。
所以寧皓就建議道：“你丫不是正好在橫店嗎？干脆在那注冊一工作室得了，問問那邊的政策，估計能免不少稅。”
“工作室？”周瑾躺在大床上，噌地就蹦起來了，“你這意思是我要當老板啦？”
“老板個屁，你丫就一個體戶，”另一頭寧皓笑罵道：“你自己上點心啊，看看怎么弄，反正你以后肯定得開工作室的。”
“可我還簽著經紀公司呢？可以開工作室？”周瑾還是不大明白。
“跟那個沒關系，你又不是賣給他們了，”寧皓道：“你自己開個小工作室，搞搞投資什么的，他們也管不著你。”
寧皓在《無人區》被槍斃了以后，就整明白了一個道理：導演說白了還是個打工的。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在影視圈里混，還是得學著做生意啊。
于是他不僅開了自己的工作室，還拉上黃博、徐爭他們一塊弄好猴子影業。
如今嘗到甜頭了，便來慫恿周瑾也整個工作室。
不僅可以自己投資電影，還可以避稅。
天朝的個人所得稅相當重，公司的所得稅和增值稅就低得多了。
仿佛就是想告訴大家，勞動是致不了富的。
想要發財，還是得當資本家。
而且魔都、橫店、無錫這些地方，當地政府為了招商引資，都會弄個影視園區，入駐之后，還會給予一定的稅收優惠和財政補貼。
至于天朝的避稅天堂霍爾果斯，給予的優惠已經堪稱喪心病狂了。
霍爾果斯是西疆那邊的一個城市，在2011年“一帶一路”戰略提出后，就獲權成為新經濟特區，實行稅收優惠政策。
政策一出，一下子就吸引了數百家影視公司入駐。
說是入駐，其實就是在那開個皮包公司，把財務轉到那邊去，享受稅收優惠罷了。
簡單的一番科普之后，寧皓掛了電話，周瑾還是似懂非懂。
他活了兩輩子了，都是打工的命，開工作室避稅這種高端操作，哪里是他能接觸得到的。
現在機會到了眼前吧，他既開心，又擔憂。
我真的有能力去建立一個公司嗎？
我真的有能力去駕馭那些財富嗎？
別忙來忙去，到頭來為他人做嫁衣裳。
上網搜了一圈，開工作室的流程他倒是整清楚了，去工商局注冊啊，辦營業執照啊什么的，可是怎么經營，怎么做賬，他還是一頭懵。
有心找人問問吧，想了一輪過后，發現這事兒也就黃博和徐爭有經驗。
不過現在大家都忙著過年，周瑾也不好冒昧打攪人家，還是等年后再說吧。
一番思索之后，周瑾將顧慮壓下心頭，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了起來。
還是先過年吧。
劇組里能回家的都回家了，留下來的是實在走不開。
劉爸在前兩天也趕了過來，一家三口在橫店團聚，然后跑出去逛街去了。
周琳給他打了好幾次電話，差點就趕來橫店和他一塊過年了，周瑾好說歹說給攔住了，要不然還真成見家長了。
林更星孤零零的，縮在房間里玩游戲，周瑾敲開他房門的時候，就發現他眼睛紅紅的。
“怎么，想家啦？”
“沒有的事兒，我是熬夜打游戲累的。”
“嗯，”這小子比周瑾還高，周瑾摟不著他的肩膀，只好拍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走吧，我們去幫忙掛燈籠。”
制片人買了許多燈籠和彩條回來，布置在酒店里，就當圖個喜慶。
他們倆都是一米八的大個兒，干這活最適合不過了。
“這條子正嗎？”空曠的大廳里，周瑾踩著梯子，將手里的彩條掛在燈罩上。
林更星站底下指揮著，“左邊的再往上點兒，哎，好……”
倆人忙著，一直到傍晚，就見劉思思環著劉媽的胳膊進來，劉爸拎著大包小包跟在身后。
“周瑾，小林子，你們倆沒出去啊？”劉思思跑過來問。
“沒呢，你們回來啦，叔叔阿姨好，”林更星很有禮貌地打招呼。
周瑾問了聲好，從梯子上爬下來，劉媽道：“我看了你那電影，演得真不錯。哎，你怎么跟《步步驚心》里一點也不一樣啊？”
“您過獎了，”周瑾笑道：“演戲么，角色也不一樣啊。”
“那我們家這丫頭，怎么演誰都一樣呢，”劉媽又轉向劉思思，“我看你那《夜店》和若曦都差不多嘛。”
“哪兒一樣了啊，”劉思思狡辯道：“一個是現代劇，一個是古裝劇，衣服都不一樣的。”
“我是說你演的都差不多，”劉媽拍她一下，一家三口吵吵鬧鬧地上了樓梯。
自從雪中的那場戲后，劉媽就格外欣賞周瑾的演技，把他的那幾部電影都找來看了下。
然后她就發現周瑾每部戲的角色都不一樣。
《劍雨》里的陰沉，《夜店》里的怯懦，《人在囧途》里的詩人，再到《步步驚心》里的鋒芒畢露，角色相差都挺大，偏偏周瑾還都駕馭得挺好。
再回頭一對比自家的丫頭，劉媽就發現劉思思只能演古裝劇，而且角色還得是那種穩中帶皮的。
最典型的就是《夜店》，徐爭和黃博瘋狂飆戲，周瑾還能跟得上，劉思思可就差太多了。
劉媽私下還老吐槽：“思思啊，這么多阿哥就追你一個，你這長相也不行啊。”
反正就是各種嫌棄。
劉思思皮慣了，絲毫不帶怵的，“人家那么好的，有能耐你讓人家管你叫媽啊，還不得我來叫？”
這時候，劉爸就跟著附和，“還是我乖女兒最好。”
到晚上吃大飯的時候，幾個主演還剩下劉思思，以及周瑾、林更新和隆力奇三人，其他的都回去了。
于是他們四人，加劉爸、劉媽，還有林玉蘭和一個制片人，八個人湊在一桌子上。
以前坐得滿滿的餐廳，這時候空蕩蕩的，開了四桌都沒坐齊。
林玉蘭站起身來舉杯，道：“這幾個月大家都辛苦了，都除夕夜了，難為大家留下來戰斗，多的也不說了，大家干一個吧。”
“導演辛苦了，”眾人齊齊起身舉杯。
一聽林玉蘭這番話，周瑾莫名就想起了二東子。
他第一次在橫店過年的時候，二東子就請他們吃飯，酒喝多了，還說讓他給橫店四萬群演活出個人樣子來。
如今也有兩年了，他這個人樣子活得怎么樣？
還算合格嗎？
“砰！砰！砰！”
外面響起煙花的爆炸聲。
眾人敬完了一輪酒，也就不講究那么多了，吃吃喝喝，大聲吵鬧著。
劉爸一邊陪著林玉蘭說話，一邊給劉思思夾菜，劉媽雖然嘴上嫌棄，但還是將剝好的大蝦塞進她碗里。
“哎呀，你們別給我夾了，我都吃不下了，”劉思思嬌嗔道。
看著這一幕，林更星微微嘆口氣，周瑾在旁邊幽幽地道：“唉，熱鬧是他們的，而我什么都沒有。”
林更星一愣，“什么啊？”
周瑾笑道：“你不就是這樣想的嗎？”
“哈，沒有……”林更星笑得有些勉強，“我還是第一次在外面過年，也不知道家里的大黃怎么樣了。”
“什么大黃？”
“哦，就是我家里的大黃狗，我上初中的時候養的。”林更星說著就有些傷感了。
林狗畢竟還不是后來的那個林狗，這個時候的他，還是一個害羞的大男孩。
“行了，喝一個，”周瑾和他碰了一下，“演員不就這樣嘛，沒事的，以后就好了啊。”
“以后就可以回家過年了嗎？”
“不，以后你就習慣了。”
這倒也是實話，林更星苦笑著一飲而盡。
有些孤獨，旁人說了都沒用的，總得自己去度過。
度過了，人就長大了。
不過林更星好歹還有一個家去思念，周瑾想思念，都不知道思念誰了。
他在杭城倒是有個房子，房子里有個姐姐，可是論起感情來，可能還不如和黃博來得深厚。
周瑾干了一杯酒，轉頭看向窗外，晴朗的夜空下，煙花絢爛地綻放，很是美麗。
這樣的景色，他已經是第二次看了。
隆力奇也是一言不發，喝著悶酒，瞧了眼外面的煙花，冷不丁道：“煙花再美，只可惜，也是轉瞬即逝……”
沒說完的半句是，我們這些明星不也同樣如此嗎？
周瑾卻不以為意，能上天就不錯啦，多少人一輩子都沒能綻放一回。
遠的不說，橫店那四萬群演就是明證。
他們這些人啊，得到了一點，就想要更多。
“周瑾，周瑾，我們待會去看電影吧，我都下載好了，”劉思思吃完一只大蝦，突然想起來道。
“什么電影啊？”
“就是你演的那個，《人在囧途》。”
“你不是看過了嘛？”
“我看過了，我爸還沒看呢，說好了我要陪他看的。”
“那好吧，就是大過年的，又要看見黃博那丑臉了。”
“哈，小心他打你……”
四個主演，其余三個都各懷心事，只有劉思思是最開心的。
她爸，她媽，還有周瑾都在身邊，到哪她都無所謂。
“明天你是否會想起，昨天你寫的日記，明天你是否還惦記，曾經最愛哭的你……”
一頓飯吃得很快，電視里，小沈陽的歌聲忽然響起，本山大叔的小品也在接近尾聲。
“一會兒看趙本山小品啊。”
“拉倒吧，可別提他了，我最不愛看他了，我們還是喝酒好不好……”
果然一語成讖（），這也是本山大叔在春晚的最后一次露面。
“走吧，走吧，小品看完了，咱們看電影去，”劉思思特積極，拽著劉爸劉媽往回跑，“周瑾，小林子你們也快啊……”
“你們先去啊，”周瑾推推林更星，留在最后面。
餐廳里人影漸漸散去，燈光也暗了下來，只留下了最后一盞，隆力奇坐在那里，喝得有些醉了。
“你看到了嗎？”周瑾走到窗外邊，指指外面的夜空。
“看到什么？”隆力奇帶著醉意，舉著酒杯過來。
他沒想到周瑾會主動來找他聊天。
“嘭！嘭！嘭！”
煙花更為絢爛，紫色的蒲公英，大朵的紅色的玫瑰，青色的吊蘭，照亮了半邊天空。
周瑾和隆力奇的面色若明若暗。
“其實煙花不會轉瞬即逝，他們只會找個機會，等待下次綻放，”周瑾笑著說。
“是嗎？”隆力奇自嘲一笑。
“就像我們這些人一樣啊，拼命地升到天空……”
“周瑾！你還磨蹭什么呢！”餐廳外，劉思思的吼聲傳來。
“來了，來了啊，”周瑾醞釀好的情緒瞬間就被嚇沒了，一咕嚕跑了出去。
“哎呀你這丫頭，對人家客氣點……”劉媽訓道。
“他自己慢的嘛，”劉思思還很委屈。
“沒事沒事，我都習慣了，咱們看電影去吧……”
“八哥，你和他說什么呢？”
“他能說什么啊？濫好人一個，估計看人家寂寞，想安慰下是吧？”
交談聲漸漸遠去，直到再也聽不見了，隆力奇側著頭，莫名心頭一陣悸動。
好像……有什么東西，很重要的東西，和他錯過了？
到底是什么呢？
他握緊了拳頭，想抓住這種感覺，可這樣的思緒，卻是一閃而過，他自己都說不上來為什么。
“嘭！”
一發煙花打斷了他。
算了，不管了，隆力奇舒了一口氣，松開拳頭，重重地地拍在窗臺上。
現在的他，沒有資格想那么多了。
他一直在等一個機會，要再絢爛一次，而《步步驚心》就是那最后的機會！
在劇組里，劉思思戲份最多，可論花的心血，他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就連周瑾也不行。
雖然周瑾演技是最好的那一個。
一向愛玩鬧的他，這回是真的徹底收斂了脾性，什么都不管，只為認真演好戲。
每次周瑾和劉思思、林更星他們玩鬧的時候，他都默默地站在遠處，琢磨著劇本和人物。
他簡直愛死了老四這個角色，多年隱忍，一朝得志。
老四都行，他為什么不行？！
隆力奇狠狠地端起最后一杯酒，一飲而盡。
這個夜晚，注定很多人一夜無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