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降魔》的劇情主要由幾個大場景串起來,找孫悟空是一個場景,捉豬妖是一個場景,抓魚妖又是一個場景。
這樣做的好處很明顯,布景方便,演員演起來也方便。
最先搭好的場景是小漁村,在一座不知名的山里,美術組愣是用木頭搭了一座水寨。
水寨下方則是一條小河,因為嫌水不夠多,工作人員干脆拿著水泵往河里注水。
二十來個群演換上破舊的服裝,臉上涂得黑黑的,三三兩兩的閑聊。
可能是因為長得比較帥的緣故,周瑾還挺討小孩子的喜歡,飾演長生的小女孩湊到他身旁坐下,兩只腳在小河里蕩著水花。
“哥哥,你喜歡吃糖果嗎?”她攤開小手,掌心里躺著一只漂亮的水果糖。
“謝謝,哥哥不吃,”周瑾拉拉她的耳朵,“誰給你的?”
“周叔叔,”小朋友扭頭看看,只見星爺戴著頂灰色的鬼子帽,站在水寨上,和工作人員布置著些什么。
“周叔叔還說待會我哭出來,他就再送我一些糖果。”
周瑾心想,自己作為前輩,可以傳授些經驗了,便學著小孩的口氣,“那你知道怎么哭出來嗎?可以想想你最不開心的事哦。”
小朋友眨眨眼,剝開糖紙,含住糖果,“可是周叔叔說,等一會兒他演一遍,讓我學就可以了。”
好吧,果然是周氏風格。
周瑾在進組后,就發現星爺簡直嚴謹到苛刻。
就連不露臉的群演,衣服都要統一編上號,誰穿哪一件,一點都不能錯。
一個群演的鏡頭也能拍個十幾遍,七八個鏡頭下來,一天就沒了。
所以劇組開機四五天了,周瑾還一場戲都沒拍上。
“哥哥,你怎么不換衣服啊?”小朋友看看周瑾身上的休閑裝,明顯和自己不是一個畫風。
“因為還沒到哥哥的戲份啊,哥哥這幾天在學唱歌,嗯,兒歌三百首……”
提到這茬,周瑾就有些心虛,現在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唱好歌了。
小朋友名叫張雨文,年紀雖小,可已經拍過不少兒童廣告了,察言觀色道:“哥哥,你是不是不會唱歌啊?我們班有個同學唱歌可難聽了,每次老師讓他唱歌,他也是這副表情。”
“嗯?”
張雨文嚼著糖果,繼續道:“我們老師說,越是害怕的事情,就越是要做,這樣就不害怕了。”
得,自己還被個小朋友給教了。
“那你最怕什么?”周瑾問。
小朋友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有點怕高。”
周瑾一把將她抱起來,“這么高怕不怕?”
“不怕,”小朋友咯咯直笑。
“好,那我們再高一點,怕不怕?”周瑾踩著木質樓梯,晃晃悠悠地水寨高臺走去。
星爺正在那里帶著四五個穿道袍的群演,蹦跶來蹦跶去,看樣子,是在示范如何跳大神。
一見周瑾,他就停下來,“等會兒能不能演?先化妝?”
“好啊,”周瑾自然求之不得,只要不演唱歌那場,其他的都沒問題。
張雨文縮在周瑾懷里,緊閉雙眼,然后悄悄睜開一只,看了看下面的小河,笑嘻嘻地道:“現在有一點點害怕了。”
周瑾莞爾一笑,將她遞給星爺,“我先去化妝啦。”
西游降魔是個挺黑暗的故事,魚妖、豬妖為禍一方,殘害百姓,本該保境安民的驅魔人,要么借機斂財,要么勾心斗角。
更有部分道士,打著除妖的幌子,大肆招搖撞騙。
他們今天拍的這場戲,說的就是假道士炸了條古氏魚,騙村民說是妖怪,玄奘跳出來戳破謊言,反而被無知的村民給爆錘一頓。
大概折騰到下午三點,周瑾身著破爛流丟一口鐘,臉上涂得黑黑的,頂著頭蓬松的雞窩頭,閃亮亮地開始候場。
一個群演拿著條咸魚,說著臺詞:“道長,多謝了,這里有小小銀兩,還有咸魚,請道長笑納……”
“是千年咸魚啊!”周星池在旁打斷他,“還有兩條千年咸魚,請道長笑納。”
他演完村民,又換到道長那邊,義正言辭地道:“修道之人,濟世為懷而已,如此寶貴的東西,我是不會要的。”
說著接過銀兩,將咸魚還給了村民。
那神態、那語氣看得周瑾簡直想鼓掌,活生生的無厘頭風格,夸張而又不出戲。
無怪乎周星池電影里的群演那樣出彩,其實不過是星爺借了他們一張面孔而已。
雖然他不再出現在熒幕上,可那些群演背后分明是他的影子。
只是群演們到底沒有那樣的悟性,幾句臺詞,一直磨到太陽快下山,才給了過。
看得出來,星爺臉色有些黑了,劇組的氣氛也隨之壓抑下來。
“準備好了嗎?”星爺過來生硬地笑了笑。
周瑾微一點頭,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雖然他現在蓬頭垢面,身上破破爛爛,但一句佛號念完,居然有了些寶相莊嚴之感。
周星池愣了愣,“先試試吧。”
和別的導演不同,星爺導戲,沒有導筒,連監視器都不看,直接戳在現場,隨時準備指點。
一番忙碌后,現場布置完畢,場記一打板,“Action!”
“打死它!”
“它不是xi了嗎?”
“那就再打死它!”
“報qiu!”
“我要報qiu!”
在村民嗚嗚喳喳地對著那條大魚發泄著怒火之時,周瑾只是靜靜地站在他們身后,忽然一聲頓喝,“錯了!”
群演們一下子安靜下來,周瑾這才慢慢地道:“它不是兇手。”
在開機前,周瑾琢磨了好久,才重新給玄奘塑造了人設。
紋章是賤萌,他就要反其道行之,把玄奘演得正經一點。
面對一群無知的村民,玄奘無疑是驕傲的,他是未剃度的大乘佛門弟子,以拯救蒼生為己任。
他善良,但也自矜。
就如同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樣,總覺得自己能搞出一番事業,非得被房租艸過一輪之后,才知道錢有多難掙。
所以周瑾一手竹杖,一手古書,臉上帶著和藹的微笑,向前幾步,村民們便紛紛讓開道路。
“這是一條古氏魚,生性馴良,性格積極樂觀,人品相當的不錯,只可惜長得大了一點。”
周星池就站在鏡頭旁,將那家伙的表情、動作盡收眼底。
他屬于演戲演化了那一類型,對一個演員有沒有入戲,一眼就能掃出來,不看表情,也不看眼神,就看他的腳。
一個人可能會掩飾表情,掩飾眼神,但腳的狀態卻會出賣他的真實感受。
剛剛周瑾那幾步,竟然有了點佛家步步生蓮的意思。
雖然身穿破衣爛衫,蓬頭垢面,但在人群中一眼掃過去,很容易看出那家伙和村民就不是一掛的。
“等一下,”星爺招招手,叫了暫停。
一般來說,主演的第一場戲會確定后面的整體風格,由不得他不慎重。
“你剛剛演得很好,但如果呢,一開始渾一點,到后面踏上取經路了,再演你剛剛那個狀態,寶相莊嚴,會不會更好一點,剛開始和村民不要那么生疏……”
星爺比比劃劃地對周瑾說著,臉上漸漸有了點笑容。
于他而言,討論電影不是工作,而是享受。
周瑾笑道:“我前幾天剛看了一個故事,不是學佛的,而是學道的。”
“嗯?”周星池示意他說下去。
“以前,有個人要去和老子學道,大家在酒館里給他送行,對他非常尊敬,等這個人學完道回來了,大家又在酒館里給他接風,這個時候就已經不分彼此了,大家其樂融融。”
雖然周瑾說得很簡單,但星爺還是明白了他的隱喻,“你是說,學道以前是拘束的,學成以后就變得自然起來,道法自然?”
“差不多,學佛應該也一樣吧?”
如果按這個邏輯,那周瑾的演法和星爺就恰恰相反。
在周瑾的理解里,一開始的玄奘不知人間疾苦,只是空洞地追求大愛,嘴上說得好聽,但屁本事沒有。
等他真的頓悟了,才開始腳踏實地的,和村民自然也就不會有隔閡了,這時候的玄奘,才能踏上取經之路。
說簡單點,就是要深入人民群眾。
星爺無疑是固執的,更有片場暴君之稱,但他的固執主要體現在對電影的追求上,并不代表他聽不進別人的意見。
“來兩條好不好?”周星池道:“這一條我保留,你再演一條渾一點的,不要那么清高,行不行?”
“沒問題,”電影畢竟是導演的藝術,周瑾自然不能說不。
于是一切歸位,周瑾又重來了一遍。
周星池站在一邊,默默地比較著周瑾兩種不同的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