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
閻天邢好笑地看她。
墨上筠的導師,著名軍事家、知名教授,海軍出身,軍銜很高,就讀于國防科大的學生,對他可謂是恭恭敬敬的,不少人擠破頭都想當他學生,就算在學校之外,他的名聲也是響當當的。
身為他的愛徒,墨上筠倒好,還對這般人物避之不及。
閻天邢抬手,將手機拋給她。
直接沖著墨上筠的頭飛過去的,墨上筠也懶得躲,手一伸,就在半空中將手機撈住了。
低頭一看,發現屏幕亮著,不是導師的電話,而是墨上霜的。
剜了閻天邢一眼,墨上筠慢吞吞地拎起手機,將其遞到耳邊。
“怎么?”墨上筠出聲。
“你導師讓你聯系他。”墨上霜極其簡單地回她。
微微蹙眉,墨上筠不由得問,“什么事?”
“沒說。”
“他原話是什么?”
“今晚之前聯系他,不然等著后悔吧。”
墨上筠沉默了。
看樣子,事情還不算大。
她不聲不響地把電話給掛了,一挑眉,又將手機丟給了閻天邢。
“不回電話?”閻天邢接住手機,問她。
“不著急。”墨上筠繼續吃著蘋果。
她六月畢業,下連隊是十二月,中間五個月的時間,都被導師安排的滿滿的,有時候是帶她全國各地的跑,有時候是讓她去幫點小忙,不過,任何安排都是為了她好便是。
只是——
可以說,下連隊的日子,是她半年來,最輕松的時候。
眼下,大過年的還找她,絕對是件麻煩事。
能拖則拖。
“我下午要出去,很晚才能回來。”閻天邢道。
言外之意,家里沒有座機,他出去的時間里,墨上筠也沒法打電話。
然而,墨上筠卻有點驚訝地抬眼,“你還回來?”
聞聲,閻天邢眸色微沉,然后轉身進了自己臥室。
墨上筠莫名地挑眉。
大過年的……怎么著,也不該出來。
將蘋果吃完,核丟到垃圾桶里,墨上筠起身,去了閻天邢給她指的臥室。
衣柜放著干凈的換洗衣物,還有兩套便服,準備的倒是很齊全。
墨上筠沒有挑,隨手就近的貼身衣物和浴袍,去了臥室里附帶的浴室。
舒服地泡了個熱水澡。
再出來時,身著浴袍,毛巾搭在頭上,隨意擦了擦濕漉漉的發絲。先前發現吹風機放在衣柜,本想直接去拿的,可隱隱聽到門外有動靜,她轉念一想,又來到臥室門口,把門給拉開。
沒探頭去看,就見站在門口的閻天邢。
他還沒來得及敲門。
墨上筠打量著他。
顯然,他也洗了個澡,換下那身叢林迷彩,穿上了便裝。
長款風衣,黑色的,增添深沉之感。
見過他穿軍裝和便服時的模樣,不同的衣服,在他身上都能搭配出不同的氣質,眼下是疏離冷漠氣息,添了些高貴優雅。
墨上筠覺得,還是身著軍裝的他,更“平易近人”些。
在她打量閻天邢時,閻天邢也打量著她。
短發濕漉漉的,毛巾隨意搭在頭發上,作為常年日曬雨淋的人,皮膚好的不可思議,剛洗過澡,臉頰微微泛紅。有水珠沿著發梢落下,沾濕了脖頸,一路往下,滑過漂亮的鎖骨,打濕了浴袍。
喉結微微滑動一下。
閻天邢蹙眉,只覺得她這模樣——
該死的誘人。
“有事?”墨上筠問他,微微抬眼,透亮的眼睛里似是染了層水膜,無比耀眼。
收斂眸色,閻天邢把手機遞給她,“有事聯系。”
墨上筠垂眼一看。
正是閻天邢自己的手機。
“你呢?”
墨上筠沒接,只手放到睡袍的口袋里,閑閑地問他。
“有事打第一個號碼。”
淡淡說著,閻天邢將手機一拋,直接丟給她。
墨上筠空著的手一抬,把手機穩穩地接住。
再抬眼,閻天邢已經轉過身,走向玄關。
“哎。”墨上筠喊住他。
閻天邢腳步微頓,側過身。
“謝了。”
晃了下手機,墨上筠幾分真誠幾分敷衍地道了聲謝,然后把門給關上了。
回了房,用吹風機將頭發吹干,墨上筠便去了床上睡覺。
上午斷斷續續睡了幾個小時,但不是在背上就是在車上,睡得實在不怎么樣。
很少有這么困過,跟來過一次抗疲憊訓練似的,她躺下前,以為能睡上一天一夜。
但,她低估了自己多年練就的生物鐘。
睡了不到六個小時,她踩在夜幕降臨時,醒了。
睜開眼,第一眼看到落地窗,外面是朦朧夜色,樓層太高,目之所及,只能見到對面的樓和小半邊夜空,收回視線,房間內光線昏暗,隱隱能辨認出物品方位,但視野里籠著暗光,看不清晰。
她停頓了三秒。
然后,從床上翻身坐起,開了燈,然后掀開被子下床。
站直身,下意識彎下腰,想疊被子,剛抓住被子一角,意識到這里不是部隊,直接將被子一掀,將其整齊地攤開平鋪著。
去洗漱了一番,墨上筠又回了臥室,把擱在床柜上的手機給拿走。
一邊往客廳沙發走,一邊摁下牧齊軒的電話。
“你好。”
電話很快接通,牧齊軒溫雅謙遜的聲音傳來。
隱隱約約,能聽到那邊聲響有些嘈雜。
“學長。”墨上筠坐在沙發上,略帶笑意的出聲。
“小滑頭。”牧齊軒有點驚訝,頓了頓后,笑著問她,“換號碼了?”
“沒有,朋友手機。”
“你先等等。”
牧齊軒說完后,便沒再吭聲。
慢慢的,聽到那邊嘈雜的聲音淡了。
沒多久,就再也聽不到聲響,只能聽到呼呼的風聲。
“拜年還有些早,怎么想起我來了?”牧齊軒聲音溫和,有些調笑的意思。
“探個口風。”墨上筠說明來意。
頓了頓,牧齊軒了然,問:“導師找你的事?”
果然知道。
“嗯。”墨上筠應聲。
牧齊軒笑了,“每次有事才找,你學長可是挺傷心的。”
墨上筠從善如流道:“抱歉,明天給你拜年。”
“算了,”牧齊軒無奈地笑著,過了會兒,才道,“導師找你說的事,也問過我,我覺得是件好事。”
“你說說。”
“這件事,他事先吩咐過,不能提前跟你說,”牧齊軒道,“老爺子也等你給他打個電話問聲好呢,快過年了,就當提前跟他拜個年。”
“所以……”墨上筠拖長了聲音。
牧齊軒很快接過話,“這個口風,你是探不到了。”
墨上筠啞言。
笑了笑,牧齊軒繼續道:“倒是有個事兒……”
“什么?”
“昨天我跟你們二連的指導員打了個電話。”
“……”墨上筠沒吭聲。
“他對你評價挺不錯的,話語行間,應該……挺想你的。”牧齊軒說的意味深長。
墨上筠感覺背脊發涼。
“二連怎么了?”她問。
她才離開三天,就算二連再怎么折騰,也難以到“指導員想她”的地步。
“那倒沒說,”牧齊軒道,“你知道的,我畢竟是外人。”
這一點,墨上筠不可置否。
在偵察營,二連本就被壓得很慘,說出去也不是光榮的事,指導員自然不可能跟牧齊軒“如實相告”。
“你那邊情況怎么樣?”牧齊軒問。
“結束了。”
淡淡的話,像是理所當然一樣。
牧齊軒有些汗顏。
導師前兩天想聯系墨上筠,一直沒有聯系到,就打電話去偵察營問了下情況,這才知道墨上筠去當“特邀教員”了,這事也是導師跟他討論時,才跟他透露的。
據說,是一周。
眼下……
行吧,誰叫她是墨上筠呢?
在牧齊軒這里沒有打聽到消息,墨上筠跟他聊了會兒,就掛了。
之后給朗衍辦公室打電話,連續打了幾個,一直沒有人接。
一看時間,差不多七點了。
據說在偵察營,每次過年的程序都是一樣的,白天訓練結束,下午五點開始就組織去炊事班包餃子,美美的吃上一頓后,就組織全體戰士們一起看春晚。
墨上筠估摸著今年也差不多,猜測朗衍正在炊事班忙活,于是就放棄了浪費時間地繼續打電話。
掃了眼手機屏幕,墨上筠剛想退出撥號界面,可手指一動,倏地一滑,把下面的通話記錄給滑了上來。
無意去看,然,視線一掃,注意到熟悉的字眼,于是頓了頓。
仔細一看,見到屬于她的手機號碼。
備注:丫頭。
這是……閻天邢給她的備注?
沒來由的,墨上筠微微一囧。
片刻后,將屏幕上滑,裝作沒看到,想了下,干脆又撥通了導師的電話。
等了二十來秒,電話才被接通。
“誰啊?”那邊傳來一陣不耐煩地聲音。
“老爺子,來給你拜年的。”墨上筠慢條斯理地開口。
那邊一頓,繼而陰陽怪氣道:“怎么,總算想起有我這么個老頭了?”
墨上筠面不改色,“一直掛念著你呢。”
“……真的?”那明顯不信的質疑語氣,別扭的很。
墨上筠笑了,肯定道:“真的。”
明知她的話是假的,但被哄得開心了,老爺子也沒有為難她。
也不是個愛說廢話的老頭兒,問了下她的近況,然后對她三天內結束這次考核這事,表示了下滿意。
緊隨著,就開始說正事了。
“四月,你們西蘭軍區打算組織一場集訓,挑選的都是各個兵種的尖子,為期三個月,分男隊和女隊,我打算推薦你當女隊的教官。”
教官?
聽到這兩個字,墨上筠登時一陣頭疼。
半響,她委婉道:“這,不合適吧?”
“怎么,去了連隊一個月,就學會妄自菲薄了?!”老爺子語氣嚴厲起來。
“我剛畢業,資歷淺。”墨上筠忒謙虛。
老爺子險些沒被她氣笑了。
她資歷淺?!
雖然不是對她知根知底的,但大概的經歷還是知曉一點的,比得上十年老兵的經驗,她還敢說自己資歷淺?!
不過,這話也不直說,他頓了頓,沉著聲問她:“丫頭,就算你被下戰書了,你也不想答應?”
這年頭,還有下戰書的?
墨上筠挑眉,“什么戰書?”
“你學姐,季若楠,也是這次女隊教官之一。”老爺子沒好氣道,“她知道你要去,已經在做準備了。”
“季若楠……”墨上筠抬起手指,摩挲著下巴,問,“我認識?”
老爺子覺得,倘若墨上筠真在他跟前,肯定會被他潑一桌子菜。
深吸一口氣,看在這大過年的份上,老爺子硬撐著沒跟她發飆。
耐著性子,跟她簡單介紹了下季若楠。
季若楠,大她兩屆的學姐,導師正好是老爺子不怎么看對眼的人,導師都較勁了,下面的學生當然也在較勁。
一直以來,兩人的學生能力和成績都不相上下,也沒什么好炫耀的,但季若楠算是極其突出的,各科成績遙遙領先,無論是文化成績,還是軍事技能,都很優秀。
整整兩年,季若楠的導師都忒喜歡在老爺子面前顯擺。
幸運的是,兩年后,來了墨上筠這個變態。
一開始,墨上筠的表現并不突出,但時間久了——每個學科都踩在及格線上,而且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幸運的可能性很小,故意的成分居多。
老爺子發現端倪后,觀察過她幾次,又托人打聽了下她的背景,就愈發關注她了。
那時候重點照顧她,除了專業課經常找她的茬,試她的底,還有學校的各項活動……那時能讓她去的,基本都讓她去了。
反正這丫頭吃軟不吃硬,以“為她好”為前提,她也狠不下心來拒絕。
那時候墨上筠也是隨心所欲,能應付的,勉強合格,興致來了,拿個第一,也是常有的事。
等她發現端倪后,減少自己的校內活動時——
她已經名聲在外了。
當初跟季若楠一個社團,經常在社團活動中碾壓季若楠,此外,還在幾次學校組織的活動里,將季若楠壓得死死的。
老爺子因此在那位導師面前風光得意過一把。
不過,季若楠這樣優秀的學生,本以為墨上筠好歹能有點印象……
沒想,連個名字都沒記住。
“老爺子,你……也挺幼稚的哈。”
墨上筠聽完后,抓住非重點評價了一句。
當年老爺子那般反常關注她,她猜到有“愛惜人才”的成分,但也意識到有別的成分,只是老爺子是真的對她好,倒也沒有去追究。
沒想到,幕后隱藏的……竟然是這么一件事。
快六十的人了,各種名譽都拿過,什么都不缺,竟然在這種事上……幼稚的不像話,她也是哭笑不得。
老爺子登時被她給氣得吹胡子瞪眼的。
“老實說吧,這個集訓,你到底參不參加?!”老爺子氣得不行,憤憤然道。
“行啊,麻煩您老幫我轉告一下,”墨上筠不緊不慢道,“戰書用手寫,摁好血指印,再寄去二連,收到戰書,我可以考慮。”
“要我親自給你送過來嗎?”老爺子聲音陰森森的。
“那不用,”墨上筠笑著瞇起眼,“太麻煩了。”
老爺子一時沒話,自顧自生著悶氣。
墨上筠聽得那邊有了別的動靜。
似乎是有人在勸他吃大飯,他念叨的回了幾句,火氣還挺大的。
聽了會兒,墨上筠不由得笑道:“我會安排一下,如果那時候有空擋,就答應。”
“什么時候能安排好?”老爺子瞬間不生氣了。
“兩三天吧。”墨上筠估摸著道。
她還得問問閻天邢,三月份的考核需要多長時間。
不然,時間撞上了,到時候也麻煩。
這么想著,墨上筠又勸了老爺子幾句,交代他好好吃大飯,然后才掛了電話。
但——
那一瞬,腦海里忽然閃過“季若楠”這個名字。
好像,在哪兒見過?
微微凝眉,墨上筠仔細想了想,繼而低頭,漫不經心地滑動了下屏幕。
手指倏地一頓。
在通話記錄里,她看到三個字——
季若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