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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不習慣活著

  “那件事,你是不是有什么瞞著我?”

  墨上筠拿酒杯的動作稍頓,爾后隨意地聳了聳肩,“沒有。”

  話音落卻,她微微垂下眼瞼,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沒有。”看著她,低喃著這三個字,陳路神色意味不明,半響,哼了一聲,“反正你撒謊我也看不出來。”

  最初,墨上筠是有四名老師的。

  有像自己這樣教她野外生存的,也有教她槍法、格斗等其他技能的。

  當時,除了他之外,另外三個都是退伍的,也各有各的工作,專門被墨上筠的爺爺請來教她。

  那三人經常陪著她。

  倒是他,時不時有空了才會來教墨上筠,反正野外生存不可能長時間進行,大概每個季度陪她去各個地方走過一到兩次。

  墨上筠也不叫他老師,從第一次見面就叫他“陳叔”,到現在也沒變過。

  沒幾年后,他退伍了,雖不是全職陪墨上筠,但帶墨上筠時間也不少,同事也跟另外三個混熟了。

  本來,那樣的日子過得也挺好的,不需要定目標,不需要逼迫自己保持著兵王的榮譽,而,偶爾看看墨上筠的長進也是一大樂趣。

  只不過,一切于墨上筠大二暑假的時候,戛然而止。

  那三個老家伙,遇到了一次意外,卷入了同傭兵之間的一場戰斗中,拯救了人質,卻犧牲了他們自己。

  當時他不在。

  據說,授意讓他們行動的,下達指令的,都是墨滄。

  也就是從那之后,墨上筠跟家里的關系一度達到冰點——這還是墨上霜跟他說的。

  最開始,陳路還覺得,墨上筠只是鬧脾氣,總有一天會想通的。

  那件事,誰也沒有錯。

  誰也沒料到會是怎樣的結果,一切不過是意外,沒有人能夠掌控全局,連墨滄也是。

  他想墨上筠總有一天會想通的。

  墨上筠從來不是一個會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鉆的人。

  但是,現在都快三年了,墨上筠看著像是放下了,跟家里的關系許是算不上差,可——

  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對勁。

  見證墨上筠的成長,跟她相處過不少時日,多少也能掌控她的性子。

  墨上筠素來重情重義,是那種去過一次的地方,哪怕是一家餐館值得她去第二次,她都會在再次去時,特地去那家餐館轉一圈的。

  ——絕不是這種幾次到了家門口,都會刻意避開,連門檻都不進去的。

  所以,他覺得或許這件事里,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而所隱藏的事,足以讓墨上筠做到這種程度。

  “丫頭,”半響,陳路忽的壓低聲音,神情沉重地看著墨上筠,試探地問,“當時,你是不是也在?”

  墨上筠去夾花生米的動作,冷不丁頓了頓,但很快又夾著花生米,將其送到了嘴里。

  陳路敏銳的發現,她拿著筷子的食指,在不經意間輕輕顫抖。

  “嗯。”

  安靜地吃完花生米,墨上筠才輕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輕輕的一個字,輕而易舉地證實了陳路的猜測。

  隔壁桌忽然有人吵了起來,因為走過的客人不小心將辣油蹭到了一婦女的身上,那婦女的嗓門很大,扯著那客人的手臂罵罵咧咧的,周圍不少人都圍了過去,氣氛一下就吵嚷起來。

  跟安靜的這一桌,形成鮮明的對比。

  陳路看著墨上筠,墨上筠低頭吃著花生米。

  陳路張了張口。

  但,千言萬語梗在喉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原來她也在……

  那件事,從未公開過,參與者都被禁言,絕密的事件,不允許說只言片語,只能爛在心里。

  陳路在軍中多年,對條令再清楚不過,于是他沒有辦法去問墨上筠。

  ——你經歷了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

  他只能想象。

  可悲的是,正因為他經歷過,所以他能想到的,更為殘忍、血腥。

  他親眼見證過自己兄弟在身邊犧牲,滾燙的鮮血染滿了他的衣襟,跟幻覺一般,明明那人前一秒還跟他說著話,下一秒你再如何去呼喚,也得不到回應。

  倘若墨上筠沒有參與其中,他可以跟墨上筠站于同樣的位置,勸上墨上筠幾句。

  可是,當墨上筠親身經歷過……

  他便沒資格去勸她了。

  沒有親身經歷,便沒有感同身受。

  那些處于局外人角度的勸說,云淡風輕,把他人所有的傷痛都當做不值一提,許是出于好心,但給不了人以安慰。

  不知何時,隔壁桌漸漸安靜下來。

  客人走了,婦女走了,圍觀者散了,好像就在一瞬間,那邊又空了,空蕩蕩的餐桌,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盤子里的花生米,吃的只剩下幾顆。

  店員小哥端著他們點的烤串,笑瞇瞇地朝他們招呼了一聲,然后將烤串放了下來。

  在離開前,他朝墨上筠看了一眼,本想打聲招呼,但不知怎的有些靦腆,頗為害羞地走了。

  “快三年了,”陳路嘆了口氣,出聲打破了沉寂,“能走得出來吧?”

  “嗯。”

  墨上筠放下筷子,去拿了一串羊肉串。

  有一陣夜風吹過,吹起了她額前的碎發,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有細碎的光砸落在她的眼底,黑亮的眸色折射著閃亮的光芒,柔柔的,暖暖的,增添了些許溫柔。

  “我挺好的。”墨上筠不緊不慢道。

  她挺好的,無論以前還是現在,都挺好的。

  說到底,死的又不是她。

  只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不大習慣。

  不習慣活著。

  她到此為止的人生,那幾人陪她走了近半,忽然間沒了,聽不到聲音,看不到人,總覺得有些不真實。

  不過,也就偶爾想想而已。

  她不需要依附誰而活,而就此一蹶不振,也不是她的性子。

  人生的軌跡,也不會輕易被改變。

  “你呢,”咬了口羊肉串,墨上筠忽的抬眼,朝陳路看去,“今后,打算做什么?”

  陳路想了想,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酒杯重重放到桌上,他道:“看情況吧。”

  沒有那三個老家伙,生活索然無味,所以才在這里開了家面館,就當是暫時定居。

  但,總歸是暫時的。

  這個‘暫時’,可長可短,沒準明天他就改行了,沒準這面館會開到他死的那一天。

  扯到那三個老家伙,話題就不知不覺地沉重起來。

  片刻后,陳路道:“我聽說,你們軍區打算組建一支新的特種部隊。提前準備一個集訓,你去當教官了?”

  “嗯。”墨上筠應聲。

  又給自己倒了杯酒,陳路問她:“想去特種部隊嗎?”

  微微一頓,墨上筠想了下,“暫時沒計劃。”

  神色沉重地看著她,盯了她半響,陳路才沉聲道:“可以的話,去經歷一下吧。”

  “怎么,”墨上筠忽的勾唇笑了,調笑地看他,“你不是一直不支持我去特種部隊的嗎?”

  事實上,這四位特種部隊出身的老師,都不支持她去特種部隊。

  說什么她有前途,不需要去特種部隊浪費時間,她可以一直往上走。讀書搞科研,在他們看來,都是很厲害的存在。

  他們不知道,在很多人眼里,他們這幾個也是很厲害、受人仰望的存在。

  “那是以前,”陳路拍了下桌子,“以前不知道,現在……你們這些搞演講啊,開會啊,什么的,實在是太無聊了。”

  墨上筠挑眉,“誰說培養人才,比當人才高檔次的?”

  陳路被她噎了噎。

  這丫頭,記性倒是不錯。

  “反正,”半響,陳路嘟囔道,“就算你要培養人才,也可以有幾年特殊的經驗。我跟你說,當特種兵,也就這么寶貴的幾年,你要是老了,人家不要你,你后悔還來不及呢。”

  沉默片刻,墨上筠干脆沒說話,拿起了酒杯,不聲不響的一飲而盡。

  陳路喝的微醺,扯著墨上筠,一直在說特種部隊的好處,能擁有多少難忘的經歷,能學到多少外面學不到的東西,順帶說了一些他以前從來不肯透露半句的經歷。

  墨上筠安安靜靜地聽著。

  烤串基本沒動,但啤酒卻一瓶一瓶地往桌上端。

  大腦一片清醒。

  她喝不醉。

  從兩年前開始,她就喝不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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