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磅礴,雷聲轟鳴。
墨上筠站在雨中,看著季若楠帶領著自己的A組,開始朝操場的方向跑,正好B組學員排成長隊從這邊跑過,兩條長龍在黑暗中的操場上相會,然后漸漸匯聚在一起。
到最后,所有人的步伐整齊一致,不分彼此。
夜色很暗,路燈昏黃,電閃雷鳴,本是很凄涼悲壯的夜晚,可這匯聚成長龍的兩個隊伍,卻于無形中在這夜晚里增添著壯志豪情。
靜靜地看著,墨上筠輕輕勾了勾唇。
雨下的太大,有水滴在帽檐處敲打,噼里啪啦的,將操場上在喊“一二一”的聲音所的遮掩。
片刻后,墨上筠懶懶收回視線,不經意間朝仲天皓的方向掃了眼。
于雨中站得筆直端正,站如青松,巋然不動,直視前方,濃眉緊縮,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但,足以肯定的是,仲天皓定然不會再追究這兩批人的吵架。
眉目微動,墨上筠唇畔笑意加深,隨后轉了身。
雨聲太大,墨上筠離開地悄無聲息,以至于等人回過神來想要去尋她的身影時,才赫然發現她早已沒了蹤跡。
本想跟墨上筠說幾句的仲天皓,偏著頭,看著墨上筠先前站的位置。
心里,稍稍有些不爽。
就處理矛盾糾紛這件事而言,從頭到尾,仲天皓都沒見到墨上筠有什么厲害之處。
在季若楠的命令之下,A組能第一時間認錯,可B組卻辦不到,并且油腔滑調的,很像是墨上筠教出來的。
一百遍的“對不起”,墨上筠只負責下命令,B組儼然是怕了她才執行命令,毫無教官威嚴。
到現在,自己的學員還在罰跑,就連A組教官和學員都在陪她的學員跑,可她卻消失得不見蹤影。
此時此刻,在仲天皓心里,B組確實是可造之材,可墨上筠……
太年輕,也太不會做事。
也就是仗著導師的推薦才能在這地方當教官。
不然,只能跟其他的同齡人一樣,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學員。
等B組即將跑完的時候,仲天皓走了。
既然墨上筠不在,B組跑完20圈即可自行解散,A組的懲罰也已經定下。
沒有再繼續觀察的必要。
12點,還差10分。
所有學員都跑完,陪跑的季若楠和A組學員,在稍作休息后,便陸續回去了。
說是罰站三個小時,現在三個小時已經過去了,季若楠也沒讓她們繼續折騰,直接領回宿舍做思想教育。
“墨教官人呢?”
“對啊,她人呢?”
操場周邊,或躺或坐或站的B組學員,在休息過后,漸漸意識到不對勁。
“早走了。”游念語皺著眉頭,冷冰冰地回了她們。
她是親眼看著墨上筠走的。
不聲不響的,一句話都沒有,就那么瀟灑地走了。
之后,也沒見她回來。
“走了?”梁之瓊立即從地上竄了起來,“我們都沒跑完,她怎么能走?”
游念語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她不是很清楚梁之瓊這種不可思議從哪兒來的。
畢竟,墨上筠這種丟下她們走了的行為,完全不是不能理解。類似的事情,發生了也不止一兩次了。
“她就這么走了,是不是證明我們可以回去了?”
“誰知道呢。她罰我們的時候,從來都將話說的很明確。”
“先別急著回去,等等吧,萬一我們回去了,在宿舍樓碰到她,沒準又被她給抓住小辮子了。”
正當B組學員紛紛發表各自意見的時候,突如其來的“嗶——”地一聲哨響,冷不丁將她們給驚住了。
聽到這哨聲,她們幾乎是下意識的,嘩啦啦從地上站起來,爾后匯聚在一起進行列隊整合。
第一排對著哨聲傳來的方向。
哨聲離得不遠,可有雨幕的阻隔,加之周邊的視野太暗,等她們排好隊后,才見到從雨中黑暗處走出來的身影。
墨上筠換了身干凈的作訓服,外面穿著一件黑色的雨衣,將她的身形遮掩的嚴嚴實實的,就連腳下的軍靴,都換上了一雙黑色的及膝雨靴。
這架勢,加之渾身黑色,看得人渾身一顫。
一股寒意,忽的從身后襲來。
墨上筠緩步走近。
她們漸漸看清了墨上筠的模樣,精致好看的臉龐,不過巴掌大小,卻隱匿于作訓帽和雨帽之下,增添了神秘莫測的氣息。
有人注意到她的手,左手把玩著一枚常用的哨子,右手拿著一個擴音喇叭。
然,那根根纖長的手指,此刻卻套上了一雙皮手套。
有雨水打在了她的皮手套上、雨衣上,濺在她的雨靴上,偏偏,沒有濕她身上一寸。
走近,距離第一排兩米遠處,墨上筠停了下來。
右手慢慢舉起來,墨上筠將喇叭遞到唇邊,偌大的喇叭遮住了她大半張臉,清涼的聲音順著喇叭擴散出來。
“恭喜啊,都在,沒讓我再抓住什么把柄。”
B組學員心里倏地一驚。
還好,有人提議讓她們留在這兒,不然還真被強行扣上“逃兵”罪名了。
她們沉默,等待墨上筠再次出聲。
墨上筠抬高聲音喊道。
“到!”
冷不丁被點名,唐詩立即緊張回應道。
“說說,你們第一天集訓的時候,對跟A組私下鬧事一事,我是怎么說的?”墨上筠冷冷出聲,一字一頓的,字字伴隨著雨聲砸落下來,帶著無形的威嚴和壓力。
眾人一頓,皆是提心吊膽的。
唐詩咬著唇猶豫了下,才朗聲回答:“您說,一旦跟A組發生沖突,您只會找我們算賬!您讓我們冷靜地等您出現,找您來解決問題!”
“那現在呢?”墨上筠很快質問道。
透過喇叭,她們可以見到墨上筠的眼睛。
黑亮,壓抑,陰沉,亮光在眸底深處閃爍,可那抹亮沒有任何溫度,是冰冷刺骨的。她們哪怕只看一眼,就渾身寒意,不知所措。
“報告,是我們沖動了,我們承認錯誤!”唐詩大聲喊道。
下一刻,所有B組學員,都隨著唐詩一起喊——
“報告,我們承認錯誤!”
墨上筠微微瞇眼。
爾后,沉聲道:“挑事的,向前一步。”
列隊里,沉默片刻。
但,也沒有讓墨上筠等多久。
沈芊芊第一個站出來,緊接著是梁之瓊、江汀芷、婁蘭甜。隨后,站出來的人越來越多,接連不斷。
漸漸的,愈發增多,愈發加快。
她們沉默、遲疑,卻在跨出向前的那一步時,絕不遲疑,堅定有力。
直至最后一刻,剩下的所有人在經過思想斗爭后,齊齊的向前一步。
四十人的列隊,在上前一步后,沒有任何一個人掉隊。
所有列隊,整整齊齊,如同先前一般,不見絲毫改變。
這里面,分明有一批人,在組員爭吵的時候,還在訓練場上訓練,壓根沒有參與的機會。而,也存在一部分人,連一句話都沒說過。
這么多人全部站出來,如同串通起來跟墨上筠作對。
氣氛,一瞬間陷入死寂。
雨聲依舊噼啪響著,雷聲安靜了,她們安靜地站在原地,就連呼吸聲都被隱藏,站得如同木樁一般。
可是,每一雙眼睛,都是堅定不移的。
她們看著墨上筠,以最為堅定的神情,表明她們此刻的決心。
視線從她們每一張臉上掃過,墨上筠將喇叭放了下來。
“行,每人扣3分,明天中午之前,三千字檢討。由300交給我。沒寫的、不夠的,再扣2分。”
墨上筠聲音不大不小,卻極具穿透力。
每一個字,都沉沉的砸下來,穿透這嘈雜的雨聲,落到她們耳里。
“報告!”
唐詩咬咬唇,喊道。
淡淡地看她一眼,墨上筠張口吐出兩個字,“解散。”
一句解散,沒再讓唐詩有任何說話的機會,墨上筠就這么轉身走了。
雨幕中,墨上筠漸行漸遠,黑色的雨衣披在身上,讓他人甚至看不清她的身形。
列隊安安靜靜的,誰也沒有出聲,可莫名的一股情緒,卻席卷著每個人的胸腔,她們目送著墨上筠離開。
不少人的神情里,都夾帶著幾分急切。
就這么走了?
一直等墨上筠消失在視野里,列隊里才響起了疑惑的聲音——
“墨教官,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人出聲回答這個問題。
也,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生氣?
她們記憶中,墨上筠生氣時,素來是明著表現出來的,她越不高興,就越會針對她們,絕不可能輕易離開。
可剛剛,她們見到的墨上筠,情緒淡漠到極致,幾乎看不到任何怒意、失望,連最初的冷意,都淡去不少。
但,墨上筠罰了她們三分,又是實事。加之3000字的檢討,的確不是小的懲罰。
相較于A組,她們被罰的太狠了。
“解散了,打架都回吧。”
良久,有人清了清嗓子,朝她們喊了一聲。
于是,列隊這才漸漸散開,各自往回走。
墨上筠回到了宿辦樓。
所有房間的燈都熄滅了,走廊沒有任何光線,就連樓梯間的聲控燈都是暗著的。
墨上筠沒有拿手電筒,可借助著宿辦樓外的路燈,便能看清楚宿辦樓的所有情況。
她來到一樓走廊。
剛走近樓梯,就見到了站在三個臺階上的澎于秋。
光線昏暗,澎于秋斜斜地靠著欄桿,手肘搭在其上,手里抓著先前使用的望遠鏡,把玩著,一拋一接,玩得很是利索。
墨上筠停了下來,輕輕抬眼,打量了澎于秋幾眼。
“你怎么罰她們的?”澎于秋揚眉,直入主題。
墨上筠聳肩,“扣三分,三千字檢討。”
“全部?”澎于秋的手頓住了,有些驚訝地問道。
“嗯。”
墨上筠淡淡應聲。
澎于秋一頓,冷不丁想起通過望遠鏡偷窺的時候,所有人皆是上前一步的場景。
陸陸續續的,一個接著一個,場面好不壯觀。
澎于秋隱隱明白了什么。
沒有犯錯的,都站出來了,顯然不夠誠實。
她們講義氣、團結、一條心,確實是一件好事,可情誼讓她們忘了根本,去承擔子虛烏有的罪名。
做到這種程度,有可能是被A組給感染了,也有可能是覺得法不責眾,甚至有可能是這一個月下來,確實存在結下了很深的羈絆。
但是,這樣的行為,終歸是錯了。
精神可嘉,但,做法不可取。
想必墨上筠也是糾結的。
一方面罰的那么重,是因為她不欣賞這種做法;一方面沒有追根究底,是因為她們的精神值得肯定。
想了想,澎于秋為表安慰之情,勸道:“她們跟A組吵起來,也有維護你的意思。”
墨上筠倏地笑了,“我想維護你,把梁之瓊踢出去,你樂意嗎?”
澎于秋:“……”
雖然很清楚的知道這不是一碼事,墨上筠這比喻有點過分了,可澎于秋卻一時間挑不出毛病,只覺得啞口無言。
“再過倆小時就要緊急集合了,”澎于秋假模假樣地道,“要不,您還是去睡一覺吧。”
墨上筠收斂了笑意,卻掃了他一冷眼。
“給根煙。”涼颼颼地看著他,墨上筠挑眉道。
“……”澎于秋一愣,連忙搖頭道,“我沒有。”
“嗯?”墨上筠瞇了瞇眼,眼底寒光閃爍。
沒來由的,澎于秋響起先前偷窺時聽到的腳步聲,只覺得背后寒風陣陣。
僵持了三秒,澎于秋無奈地妥協,“行行行,給你。”
將望遠鏡往脖子上一掛,澎于秋慢吞吞地從兜里掏出一包煙來。
他不常抽,也沒有煙癮,但偶爾還是會來一根。
好死不死的,竟然被墨上筠給發現了。
“你會抽嗎?”
將手中的煙丟給墨上筠,澎于秋毫不信任地問道。
墨上筠這種人,雖然帶著渾身的匪氣、痞氣,可做人做事都有底線,一看就受過良好的教育。
當然,看著也是跟煙酒不搭邊的。
墨上筠抬起手,從空中接過那包煙,手一動,一根煙便彈了出來。
“打火機。”
澎于秋不情不愿地將打火機給掏出來。
墨上筠伸手撈過。
看著墨上筠手法熟稔地叼著煙,點燃,隨后將打火機同煙全然丟回來,澎于秋多少有些傻眼。
這場面……
澎于秋冷不丁響起了自家隊長——閻天邢。
如果被閻爺知道,自己給了墨上筠一根煙,怕是會打斷他的腿吧。
澎于秋止不住的心虛。
墨上筠靠在樓梯另一側的墻上,兩根的手指夾著一根煙,手上帶著黑色皮手套,暗夜中,襯得手指愈發的纖長。間或的,手指輕彈煙灰的動作,竟是有那么幾分優雅,甚至,別有韻味。
有煙霧裊裊升起,朦朧了她黑亮的眼眸。
光線太暗,加上墨上筠穿著一身黑,整張臉被籠罩于陰影里,澎于秋愈發看不清墨上筠的臉龐神情。
或者說,也越來越看不懂這人。
澎于秋看了會兒,也給自己點了根煙。
“從哪兒學的?”澎于秋沒話找話。
墨上筠忽的反問,“你真有女朋友了?”
“……”澎于秋被她噎了一下,最后,肯定地點頭,“真有了。”
“哦。”
墨上筠懶懶應聲。
澎于秋頓了頓,隨后才反應過來——就這么被墨上筠給岔開了話題。
過了片刻,澎于秋還是不死心,再一次問道:“問你呢,哪兒學的?”
若是第一次見到墨上筠,就這熟稔地手法——
非得當她是老煙鬼不可。
墨上筠抬起眼瞼,煙霧朦朧時,淡淡斜了他一眼。
下一刻,她伸出手指,將煙給掐了。
手指一彈,剛抽到一半的煙,被丟到了不遠處的垃圾桶里。
哪兒學的?
一幫老煙鬼教的。
在這部隊,尤其是男兵,不抽煙的少之又少。
“走了。”
墨上筠拍了拍手,一側過身,就徑直往樓上走。
“等等。”
澎于秋喊住她。
隨后,仔細打量了她幾眼,頗為好奇地問:“怎么把自己包裹的這么嚴實?”
微頓,墨上筠甩了他一個冷眼。
“問你隊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