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
安城,某軍區醫院。
附近的一條街上出了車禍,一輛貨車撞到了不守交通規則的兩個年輕人,沒有當場死亡,兩個年輕人以及司機都被送到了醫院來。
這個時間,醫院忙碌得很,三人被推進來后,被風風火火地推進手術室。
“叮——”地一聲,五樓的電梯被打開。
穿著寬松病號服的年輕女人坐在輪椅上,自己推著輪椅,慢慢從電梯內滑了出來。
有個剛體檢結束的婦女匆匆走過來,想要進電梯,見到在電梯外面擋道的輪椅,低低地罵了一聲,可卻伸算幫忙推開些,好利人利己。
但,她的手剛掃過去,就見到一冷冽危險的視線掃來,生生將她的動作給逼了回去。
她愣了一下,那年輕的女人已經推著輪椅,滑出了一段距離。
婦女背過身,又偷偷罵了一聲‘死殘廢’,眼見著電梯門要關了,趕緊走了進去。
輪椅上的年輕女人聽到了罵聲,卻沒太在意,抬手摸了摸右耳戴著藍牙耳機,漫不經心地往自己病房門口去的時候,應付著耳機里那嘮叨的聲音。
“墨墨,你那邊的聲音怎么那么嘈雜,是不是沒有好好休息?”電話那邊的燕歸狐疑地問。
“躺著休息呢,”墨上筠面不改色地敷衍,“可能是走廊太吵了。”
那邊嘟囔:“什么破醫院,連個安靜的地兒都不給……”
墨上筠沒說話。
推車的速度加快了些,可當她還差病房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忽的有人從身側跑了過去,掀起一陣熱風。
墨上筠微微一頓,順著那道身影看去,赫然見到是個穿著病號服的女生——她抱著一個ipad跑到前方一個青年跟前,攔住了對方的去路。
因擋了她的道路,她推輪椅的動作停了下來。
耳邊依舊是燕歸嘀嘀咕咕、念念叨叨的聲音。
“墨墨,你真的在休息吧?我怎么越聽越不對勁呢,哪家醫院的病房關了門聲音還這么大的,跟你就在走廊上似的……”
“你不訓練?”墨上筠打斷他的話。
“訓練啦訓練啦,我這不是操心你嗎?女神說你閑不住,讓我經常打電話跟聊聊,好解悶。”
“唔。”
墨上筠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墨墨……”
“先掛了。”
趁著燕歸下一輪的念叨還沒開始,墨上筠率先打斷他的話,然后直接掐了電話。
這時——
“有事嗎?”
前面被擋住的青年壓了壓帽檐,朝攔他去路的女生詢問。
“你是不是那個作者,叫叫叫……蕭奕?”女生儼然有些激動,眨著眼期待地朝他問道。
被稱之為蕭奕的青年驚訝地眨了眨眼,似乎是錯愕于他一并不怎么出名的新人作者能會被認出來,反應過來后,局促地點了點頭。
“是。”
“真的是你啊,”女生驚喜地說了一聲,緊緊抱住自己手中的ipad,“我現在就在看你的書來著。”
“網上?”
蕭奕有些疑惑地看著她手中的ipad。
“是啊,你的小說剛一出版,網上就有電子版了呢,還是免費的。”女生似乎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什么問題。
“我……”蕭奕臉色有點難看,最后,頗為艱難道,“那個,是盜版。”
“盜版?”女生莫名地蹙眉,繼而道,“那又有什么關系?不過也有點煩,我看的眼睛都酸痛了。那什么,你能不能送我一本書?簽名的。”
蕭奕神情特別的尷尬,不知道該怎樣回應這種事。
很快,女生見到只提著手提袋的蕭奕,再次將話題推上了更深層次的尷尬:“你手上沒有也沒關系,我可以給你留地址的。”
蕭奕這下連說話的心思都沒有了。
就在這個時候——
“讓開讓開。”
一道清涼慵懶的聲音傳出,打斷了蕭奕這邊的尷尬氣氛。
因聲音就在附近,兩人都抬眼朝聲源看去,爾后見到一個長相好看氣質閑散穿著病號服的女人坐在輪椅上,朝他們倆指點江山,“兩個健全的人,怎么不來給我推輪椅?”
這一樁又一樁的事,讓蕭奕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剛剛那個抱著ipad的女生,她幾乎是憤怒和不可思議地瞪著墨上筠,“我們又不認識你,憑什么給你推輪椅啊?幫你是心善好吧?不幫你也不是義務!”
她這邊一冒火,墨上筠倒是安靜了下來,她冷冷地看著她笑,“那人家認識你嗎,給陌生人送書也是義務?”
女生瞬間被哽住了。
倒是站在一側的蕭奕回過神來,意識到輪椅上的女人是在給他解圍,當下又是感激又是窘迫地朝她看了一眼。
“他又不紅,我找他要書,會給他宣傳的,這叫幫他增加人氣。”女生反駁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只剩下嘟囔,“多管閑事。”
“抱歉,”蕭奕的神情變得正色起來,他認真地盯著女生,“其實我手上有一套書,是送給我曾經的戰友的——他現在在住院。哪怕是你要書的時候,我也猶豫過是否該給你,但現在,我不想將它送給一個不尊重人、沒有禮貌的人。”
“你——”被如此直接的批評,女生臉色氣得通紅,她轉過身,嘴里一直在嘟囔,“有什么了不起的,活該你火不起來!”
后面的話,墨上筠聽到了,蕭奕也聽到了。
看在她未成年的份上,墨上筠只是皺了皺眉,并未再度插手。
而,蕭奕只是苦笑。
事實上,他見過太多這樣的讀者——如果這位也能被稱之為“讀者”的話。
從他在雜志上發表文章開始,就經常會遇到一些類似的小讀者,打著“喜歡”的名義,催促他多寫一點兒,言語很不禮貌;也有些直接找他要他所寫文章打包的,美其名曰“收藏”;更有經常誤解文章內容然后跟他辯論的,讓他頭大得很;亦或是偶而于微博上發個吃的,都能被罵不務正業,不出名就更應該好好寫作……
只是,沒有在現實生活中見到過罷了。
“那個,”回過神,蕭奕看著面前坐在輪椅上看人時卻有種居高臨下味道的女生,連忙問,“你在哪個病房,我送你過去。”
第一次坐輪椅的墨上筠,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蕭奕疑惑地念出這個名字,似乎有些驚訝。
不過他沒有多說,而是老實走到墨上筠身后,幫她推著輪椅。
路過墨上筠時候,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被捆綁成粽子的左腳——似乎傷的很嚴重,但好在不是永久性的。
蕭奕推著輪椅來到506的病房門外。
他幾乎是剛一停下來,就聽到門內傳來熟悉清朗的聲音——
“蕭奕?”
“陸洋!”
蕭奕驚喜地抬眼。
聽到這兩聲喊,墨上筠近乎是無語地用搭在輪椅上的手點了點太陽穴。
她抬起眼,朝病房內看去。
很普通的雙人病房。
兩天前,她跟說是“因‘救駕來遲’而要對她的傷勢負全責的總教官”閻天邢提議,單人間太悶了,想要換個雙人病房——于是就被閻天邢送到了這兒來。
而病房里那位叫“陸洋”的,從此成了她的臨時室友。
陸洋,26歲,原海軍陸戰隊隊員,因未知原因退役,半個月前在安城出了車禍,跟墨上筠一樣傷的是腿——而且是右腿。
不過是粉碎性骨折,比沒有傷到骨頭的墨上筠要嚴重的多。
此時此刻,他正穿著病號服,躺在遠離窗戶的一張病床上,一條右腿被懸空掛起來,但先前憔悴蒼白的臉,卻因見到蕭奕而露出難得的笑容,眉梢處染著驚喜、錯愕。
跟長相清秀的蕭奕相比,陸洋是個實打實的帥哥,五官偏向于現代流行的小鮮肉類型,走到哪兒都會招惹小姑娘眼球的那種,偏偏氣質平易近人,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擱平時定當有女生前赴后繼地往上湊,不過這兩日陰郁得很。
跟他說個四五句才恍惚地搭理一下人,跟丟了魂似的。
墨上筠閑的沒事,寧愿啃閻天邢那混蛋帶來的《說文解字》,都不愛跟他說話。
“原來你跟陸洋住一起啊。”蕭奕反應過來,近乎驚喜地朝墨上筠道。
“唔。”墨上筠敷衍地應一聲,繼而轉移話題,“能先進去嗎?”
“啊,好的。”
蕭奕聞聲,趕緊將墨上筠給推了進去,并且非常貼心地將其送到了靠窗的一張空床旁。
隨后,他遲疑而擔憂地看了看墨上筠,又看了看那張比較高的病床,問:“要幫忙嗎?”
“不用。”
墨上筠淡淡說著。
她身強體健的,就是廢了一條腿,用不著天天擱病床上躺著,搞得自己真半身不遂似的。
蕭奕“哦”了一聲,看了她兩眼,見到她自己推著輪椅滑到了床頭,把那本《說文解字》拿了下來后,想了想,才走回去跟陸洋匯合。
“是班長給我打電話,才知道你出車禍了的。”蕭奕提著袋子走到陸洋身邊,“傷的怎么樣?你說你,來了安城也不跟我打個電話。”
安靜看著一切的陸洋朝他笑了一下,“抱歉。”
“傷得重不重?”蕭奕看了眼他被掛起來的腿,皺了下眉頭。
“很快就能出院了。”陸洋很快解釋。
正在翻閱書本墨上筠,抽空掃了他一眼。
正好被陸洋看到,陸洋有些僵硬地朝她扯了扯嘴角,示意她不要揭穿。
墨上筠聳肩,收回了視線。
這時,新的電話打了過來,耳機里的歌聲被中止,墨上筠摁了下藍牙耳機,推著輪椅來到窗邊。
“說話。”
停頓兩秒,墨上筠率先出聲,語氣頗為不善。
“墨上筠同志,你知道你現在像什么嗎?”閻天邢那聽著格外欠扁的聲音很快傳來。
“嗯?”
墨上筠鼻音上揚,眼睛微微一瞇,殺意頓時升起。
“像已過花甲之年卻一無所成,滿腔熱血無處揮灑只能怨天怨地怨所有人的——”
沒有聽完,墨上筠直接掐了電話。
這陰損的貨,自從她住院后,就算偶爾抽空過來看看她,也每天必會打電話來奚落一頓,虧得她對這位‘得到消息后直接離開導演部調集人馬救自己回來’的爺有那么點感激,現在想想,真是信了他的邪!
“那什么——”
身后,忽的傳來蕭奕的聲音。
墨上筠回過頭,赫然見到蕭奕面朝她,隔著一張空床,有些啞了——因為不知道她叫什么。
“墨連長。”陸洋及時在一旁補充道。
“哦,墨連長……”喊出這個稱呼,蕭奕的眼睛差點兒瞪出來,瞠目結舌地盯著墨上筠,“你,你是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