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楚砸落在地的身影后,墨上筠覺得渾身血液從頭涼到腳。
她記得陸洋衣服的款式、顏色、帽子、武器……
她愣了幾秒。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
墨上筠回過神,什么都沒來得及看清,身側就有一個力道撲過來,直接將她壓倒在地。
有什么從上方呼嘯而過,一瞬間,砸落在苗倫的房間里,里面瞬間爆炸,化作一片火海,而恍惚間,墨上筠仿佛能聽到苗倫的喊叫聲。
墨上筠腦子嗡嗡作響,她一睜眼就能看到躺在不遠處的陸洋,很近,借著昏暗的光線,她可以看到他臉上的鮮血。遠處的槍聲落到耳里,夾雜著爆炸聲、喊叫聲,卻像是在近處響徹一般,左耳嗡嗡嗡如幻聽,她努力想起身,但被人壓著,于是她將匕首給掏了出來。
與此同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戰場上不要發愣。”
果決而命令的口吻里,夾雜著點無奈和擔憂。
閻天邢用手揉了下她的臉,讓她的神智瞬間拉回現實中。
“嗯。”
聽出他是誰,墨上筠應了一聲,將刺向他的軍刀收了回來。
下一刻,閻天邢便松開她,起身,同時抓住她的手,讓她借力起身。
“閻天邢,”墨上筠半蹲著,吐出口氣,反手抓住閻天邢的手,朝外面的空地看去,“那是陸洋。”
閻天邢朝她所看的方向看了眼,眸色微微一暗。
墨上筠道:“幫我掩護。”
“嗯。”
閻天邢拍了下她的肩。
或許對方也覺得,炮擊造成的是他們自己成員的傷害和建筑物的損毀,所以對方沒有再進行大范圍的轟炸,閻天邢側身躲在一根柱子下,有條不紊地跟另外潛入的隊員發布命令,同時讓在暗處的衛南對前后院里冒頭的人不用手下留情。
他端著奪來步槍,將那些不長眼想對墨上筠發動攻擊的人送上西天。
墨上筠很快就來到陸洋身邊。
本以為陸洋只是摔下來,可,當靠近一看,墨上筠本就嚴峻冷然的神色,一瞬,變得愈發冰冷起來,如籠了一層冰霜。
右側肩膀中了一槍,兩條膝蓋中了槍,墨上筠一伸手,就摸到了滿手的血。
在陸洋身下,也有鮮血溢出來。
陸洋睜著眼睛,努力喘息著。
她深吸一口氣,將急救包拿出來,但是還沒等她做出任何救援舉動,手就被陸洋抓住了,示意她不要白費心思。
“小、心……”
陸洋艱難地出聲,有鮮血從他嘴里流出來,讓他本就費勁的聲音變得含糊不清。
墨上筠俯下身,想要去聽他在說什么,可在聽到輕微的一個“我……”后,再也沒能聽到他的聲音,攥住她手的力道在同一時間松了,那只手無力地垂落下去。
“陸洋!”
墨上筠喊他,卻不曾得到回應。
她幾乎是后知后覺地覺得緊張,下意識想做點什么,卻探不到他的鼻息和脈搏。
——陸洋,這次回去后,跟你弟好好過日子吧。
——我會的。
——萬事小心。
——你也是。
沒有風,可耳邊響起的對話聲,卻讓墨上筠卻冷不丁打了個冷顫,莫名的酸澀。
戰斗還在繼續。
有流彈從手臂處飛過,造成小范圍的擦傷,墨上筠緊緊擰起眉頭,將身形放低了些。
這時,肩膀上忽然多出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溫熱的手掌,好像是墨上筠唯一能感覺到的溫暖。
墨上筠抬起眼,定定地看著閻天邢。
“不會丟下他的。”閻天邢低聲說著,向她保證。
獵槍跟陸洋的仇恨,不是陸洋死去就能化解的。
他們不能將陸洋丟在這里。
一個不為人知的英雄,不該在死后還要受到屈辱。
所以,只要一個眼神,閻天邢就能明白墨上筠的意思。
“隊長,三樓沒看到什么人。”耳機里傳來匯報聲。
閻天邢道:“一樓集合。”
墨上筠俯下身,將陸洋給抬起來,跟閻天邢一起將陸洋抬到隱蔽處。
就是那么一會兒的時間,墨上筠再次碰到陸洋的皮膚時,明顯感覺到一陣冷意。
閻天邢還在發布口令。
沒有仔細去聽閻天邢在說什么,墨上筠抬手揉了揉左耳,眼角余光瞥到一抹身影,她掏出一個手雷丟到拐角處,隨著一聲爆炸聲響,有什么倒地,視野內露出一桿槍和一只手。
這時,樓梯口處跑下三道身影。
一個在樓梯口進行防守,另外兩個直接朝閻天邢這邊跑過來。
“她怎么在這兒?”
瞥見樓西璐的身影,墨上筠眉頭下意識皺起,朝閻天邢問了一句。
話說完,她手里又連續扔出兩個手雷,將一直緊逼這邊的火力給炸毀了。
知道墨上筠指的是誰,閻天邢開槍將視野內一人送上西天,然后才回答道:“她是臥底。”
臥底?
樓西璐?
心里下意識升起懷疑,腦海里有什么線索閃過。
然,還沒來得及細想,樓西璐就跟另一個人過來了。
樓西璐走過來,手里也拿著武器,但在見到墨上筠、閻天邢以及倒在地上的陸洋時,眸色微微一動,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她一聲不吭地跟在一隊員身后。
“你們帶陸洋先走,我斷后。”墨上筠朝閻天邢道。
閻天邢抽空剜了她一眼,眼神涼颼颼的,帶著寒意。
“墨上筠,你很能耐嗎?”閻天邢冷聲問,一字一頓都夾雜著憤怒。
墨上筠淡淡道:“還行。”
“把人帶走,準備撤退。”
閻天邢看了眼陸洋的方向,朝靠近的隊員吩咐道。
“是。”
那隊員有條不紊地應聲。
只是,視線從陸洋身上掃過的時候,那張年輕的臉上流露出些許不忍,眼底的憐憫一閃而過。
他深吸了一口氣,俯身去搬陸洋。
蕭初云跟楚葉及時趕到,楚葉去幫在樓梯口進行防守的人,而蕭初云則是趕過來。
見到陸洋,他愣了愣,下意識看向墨上筠,爾后才注意到閻天邢,低下頭,他沒有說話,去幫身邊隊友的忙。
很快,在樓梯口防守的人也準備撤離,護送蕭初云、樓西璐等人一起朝外面走。
“閻隊,你們倆不走嗎?”
走出幾步,見到還在原地的閻天邢和墨上筠,樓西璐又折回來,朝他們問道。
閻天邢和墨上筠都沒有搭理她,倒是楚葉將樓西璐拉了一把,直接把樓西璐給拉了過去,再次加入撤退的隊伍。
臨走前,樓西璐朝墨上筠、閻天邢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多少有些不爽。
她好歹也給了他們最關鍵的信息,跟他們里應外合,結果這個閻天邢……真是不識好歹。
果然跟墨上筠是一對。
墨上筠跟閻天邢一言不發地對獵槍的人進行火力壓制,槍林彈雨,血肉橫飛,兩人的動作卻有條不紊,越到關鍵時刻越不會犯錯,一番糾纏下來,蕭初云等人倒是安全地撤離了。
一離開據點,蕭初云就朝閻天邢匯報情況,希望閻天邢能盡快撤離。
“你們先走。”閻天邢簡短地丟下一句話。
“走了?”
聽到聲音,墨上筠朝閻天邢問。
“嗯。”閻天邢應聲。
墨上筠將步槍拿起來,“那我們也走吧。”
閻天邢看了她一眼。
他的計劃里沒有陪墨上筠一起壓制火力這一項,雖有后續的撤離方案,但想必墨上筠也有安排后路,不妨按照她的路線撤離。
——畢竟,墨上筠雖然沒有多少實戰經驗,可制定計劃的功夫一流。
于是,當墨上筠朝后院去的時候,閻天邢很快提槍跟上。
同時,讓衛南盯緊后院。
兩人配合得很默契,一前一后進行防范,而那些想放冷槍的全被衛南一一解決。
有了相互的配合,以及背后的狙擊手,撤離無比順利。
順利到墨上筠有種錯覺——陸洋壓根就沒來過,她是跟閻天邢一起來的。
這樣的錯覺讓墨上筠偶爾有恍惚的不真實感,于是槍法也會偶爾打不準。
不過,那也不重要了。
很快,他們就借助這些人壘起來的沙袋翻過圍墻,在敵人開車追擊的時候,墨上筠找到小黑事先給她和陸洋安排的摩托車,她拿出鑰匙上了車。
她負責開車,而閻天邢則負責對后面的攻擊進行防御。
事實上,能跟上來的人已經不算多了,在他們自家院子里,這些人就損傷大半,若不是他們的大當家慘死在閻天邢手上,他們怕是很難花費經歷來追捕閻天邢和墨上筠。
這是他們最后的拼死戰斗了。
墨上筠將車開得很平穩,速度加到最大,差不多到后面第一輛車的射擊范圍后,冷不丁一個拐彎,直接將摩托開上了一條小道。
“抓緊我。”
墨上筠朝閻天邢提醒道。
不知道墨上筠想做什么,閻天邢干脆將手里的步槍給丟了,左臂攬住墨上筠的腰,右手拿著手槍,眼睛微瞇,把第一輛車里冒出頭的人給崩了。
接下來,越野車在小道上顛簸,車速下降不少,墨上筠借此機會與他們拉開距離,然后沖進了有樹木遮掩的叢林里。
一段距離后,墨上筠將車停了下來。
“前面是雷區。”墨上筠道。
閻天邢朝前面看了一眼,不用墨上筠說出具體的安排,根據僅有的信息就能聯想到墨上筠是怎么安排的。
他下了車。
墨上筠下來的時候,他伸出手,拍了拍墨上筠的肩膀。
墨上筠身形微微一頓。
“接下來交給我。”閻天邢伸手揉了揉她亂糟糟的頭發。
“嗯。”
墨上筠淡淡應聲。
她走進小道左側的灌木叢里。
幾分鐘后,她站在一棵樹下,等著從月光中走來的閻天邢。
同一時間——
在截然相反的方向,響起了斷斷續續的爆炸聲,為這寂靜的夜晚增添了血腥和硝煙的色彩。
墨上筠卸下了所有的武器,只留下強哥給她準備的那把匕首。
她晃動匕首的時候,閻天邢走到她跟前。
墨上筠抬起頭,眼瞼一抬,眼底便落入閻天邢那張臉,經過一場戰斗,兩個都是灰頭土臉的,身上還沾染了不少血跡,可筆直站在眼前的閻天邢,于月光里,依舊是剛見面時那般的妖孽。
只是,這個妖孽,此刻多了點血性,與眾不同的魅力。
“接下來該你指揮了。”
墨上筠輕聲說著,手往下一落,匕首插到刀鞘里。
而,她話音剛落,就被閻天邢抓住手臂,往前一拉,便落入閻天邢的懷抱里。
墨上筠沒有動,沒有掙扎,也沒有順從。
“私自出境,孤身冒險。”閻天邢緊緊抱著她,低聲在她耳畔道,“墨上筠,沒有下次了。”
“嗯。”
墨上筠輕輕應聲。
隨后,她伸出雙手,環住了閻天邢,每個字都很輕,語氣平靜道:“閻天邢,陳叔死了,陸洋也死了。”
跟陳路最后一次見面,陳路說下次找他,到時候給她做好吃的。
她覺得下一次隨時能來,于是輕輕松松地告別了。
跟陸洋行動之前,她讓陸洋跟陸地好好過日子。
她覺得只要陸洋愿意,這兄弟倆就能過好日子,陸洋牽掛的那些總會有個了結。
可是,總是這樣。
每次都這樣。
她覺得輕而易舉的事,一個轉身,就永遠辦不到了。
她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