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會散場,留下幾個人來整理木屋。
紀舟和尚茹最早離場,因為紀舟得送尚茹回去。
下山的道路有些曲折,好在月光明亮,視野寬闊,紀舟拿著手電筒,偶爾扶一下穿高跟搖搖欲墜的尚茹,這條彎曲的道路算是有驚無險地走過了。
紀舟的動作紳士卻疏離,沒有半分逾越之舉。
車停在路邊,紀舟走過去后,率先給尚茹拉開副駕駛后座的車門。
尚茹稍有愣怔,朝紀舟禮貌一笑,然后彎腰坐進車。
少頃,紀舟從車前繞過,走至另一側,拉開車門坐在駕駛位置。
他發動車,調頭往來時的方向走。
車窗是開著的,夜風從敞開的窗口灌入,吹在身上有些涼意,也讓尚茹順利從先前的晚會情緒中脫離。
“紀先生。”
尚茹出聲喊開車的紀舟。
最初見到紀舟時,尚茹就聽到澎于秋、牧程如此稱呼他。不是尊稱,而是外號。當時覺得有趣,遂跟著他們一起叫了,現在已然成了習慣。
“嗯。”
紀舟回應著尚茹。
手指拂過耳側,將一縷發絲撥到耳后,尚茹手指緊攥著皮包,骨關節泛白,但話音卻平穩帶笑,“我以為你邀請我參加晚會,意思是我們倆會有后續發展。不過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這樣。”
“我是受人所托。”紀舟直白地回答,微頓后,道,“如果讓你誤會了,那很抱歉。”
“受誰所托?”尚茹一怔。
紀舟沒有正面回答她。
操控著方向盤,車輛平穩地開過前面的拐角。
紀舟道:“你們主任告訴我,他曾經很欣賞你。”
尚茹沒有說話。
‘曾經’這兩個字,讓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們主任是個資歷深厚的軍醫,參加過維和,經歷過實戰,見過大世面。他看似嚴厲,工作態度嚴謹,實則私下很溫和,風趣幽默,偶爾會跟他們聊一聊曾經的趣事,跟講段子似的。也會開導晚輩,悉心教導。
那是個很好的領導。
遇見這樣的領導,其實是一種幸運。
“在你們醫院工作的,多數都是軍醫。你確實很優秀,但對于醫院來說,擠破頭想進去的太多,選擇范圍廣泛。醫院不是非你不可,優秀的醫生也不止你一個。”說到這里,紀舟微微偏了下頭,朝尚茹友好一笑,“很抱歉說話有些直接,希望你不要介懷。”
“……沒事。”尚茹囁嚅地回答。
她對這種先給一棒,再給一顆棗的行為,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應對。
更何況,因紀舟的那番話,她有些心不在焉。
“他之所以選擇你,不止是你的業務水平,還因為你對軍人的那股憧憬和熱情。”紀舟調整視線,目視前方,繼續說道,“他對軍人這個職業有著特殊的情節,而醫院里來往的軍人素來不少。他看中了你的情懷和韌勁。他挺欣賞你的。”
尚茹怔怔的,不自覺地咬著唇。
這些話,主任并沒有跟她說過。
能被醫院錄用,她只覺得幸運。她知道自己相較于同屆畢業生來說,是算得上優秀的,但正如紀舟所說,優秀而有資歷的人太多了,其中還不乏一些軍醫院校畢業的學生。
醫院沒有必須選擇她的理由。
所以能留下來,“幸運降臨”是她最大的感受。但是,除此之外,她沒有想過別的理由。
紀舟話鋒一轉,“不過他最近發現你有些變化……”
他沒有將話說的完整。
不過,尚茹的心卻倏地往下一沉——她知道紀舟說的是什么意思。
這一年下來,她的心態確實有所改變。
在工作中,她遇見很多軍人,也處理過很多傷勢,但她不僅沒有保持熱情,反而覺得越來越煩。最近一段時間,她寧愿病人是普通人,也不愿意是軍人。
在一點一滴的不滿積累中,她曾經欣賞的一切,都讓她反感。
只是礙于職業道德,她并未當面跟病人發作過,但態度遠沒有以往那么好。
她以為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曾想,卻被主任全然看在眼里。
“他跟我們接觸過,所以他希望你也跟我們接觸一下。”紀舟溫和地說。
點到即止。
言今朝、燕歸的理由,自然不足以說服他邀請尚茹來參加晚會。
不過尚茹的心態問題,以及主任的請求疊加在一起,就很輕易讓他點頭了。
GS9有怎樣的感染力,他心里再清楚不過——因為GS9每個人都有經歷過被這種感染力同化的過程。
主任也是心里有數的。
看得出主任對尚茹的欣賞,所以才會向紀舟提出這樣的請求。
當然,如果該做的都做了,尚茹的心態依舊無法調整,那么,醫院里她是很難再待下去了。
這個主任很奇葩,他覺得情懷和熱情,可以創造出無限的可能。當然還有一點,他從尚茹身上看出一些潛力——不單純是技術,而是在一些緊急時刻,她的心理素質和處理方式。
同樣技術的其他人,或許能達到九十分。
但如果是她,或許可以多幾分。
具體幾分,沒有定數。但是,哪怕是一分,在瀕臨死亡的病人看來,都是一線生機。
這一點很重要。
“謝謝。”
尚茹垂下眼簾,心不在焉地道謝。
她也希望有一點即通的“開竅”。
但是,紀舟的話并沒有讓她豁然開朗,反倒是心存焦慮,無法抑制的惴惴不安。
她幾次想從包里拿出手機,不過,全程都忍住了。
在接下來的行程里,兩人基本沒有什么交流。
坐在后座上,尚茹偏頭看著窗外夜色,眼神游離。
墨上筠和閻天邢一起下的山。
分別之前,她將幾份月餅交給閻天邢,讓他交給沒參加晚會的幾個人。
女二隊算是比較空閑的,沒什么事做,所以十個人都到齊了。不過男一隊就沒有那么清閑了,好幾個人都有事在身,比如燕寒羽、阮硯,但他們沒有參加晚會,月餅還是要給的。
提著那幾份月餅,閻天邢臉色微黑,“我成快遞員了?”
墨上筠勾唇笑道:“你是隊長,送一下不正好展現一下你對下屬的關愛嗎?”
別人是能感覺到“關愛”,阮硯怕是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辛苦了。”
墨上筠笑著拍拍他的肩。
微微偏頭,閻天邢垂著眼瞼看她,低聲問:“下個月回家嗎?”
“嗯?”
墨上筠一時沒反應過來。
回……家?
她八月底剛回去過。
瞇起眼,閻天邢道:“回我家。”
微怔,墨上筠反應過來,索性問:“什么時間啊,下個月應該會在西蘭軍區招兵。”
都已經二次確定關系了,“見家長”這種事,總歸是要排上日程的。
或早或晚都一樣。
所以墨上筠不介意。
但是,時間上面還是需要協調的。
“10號過去,”閻天邢看了她一眼,說,“你的招兵任務九號結束。”
“你倒是安排得緊湊。”墨上筠聳聳肩。
“應了?”
“嗯。”
墨上筠微微點頭。
她可沒想到拒絕的理由。
更何況,下個月的十一號,是閻天邢的生日。縱然是看在他過生的份上,墨上筠都沒想拒絕。
只手揣到褲兜里,墨上筠朝閻天邢問:“有什么注意事項嗎?”
“沒有,”閻天邢微微沉思了一下,說,“我爸嘴硬心軟,再對墨家不滿,也不會對晚輩動手。”
“那喜好呢?”墨上筠問。
“樂高。”
“什么?”墨上筠抬手一摸左耳,側頭朝他靠近,“我可能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閻天邢輕笑著,手指在她太陽穴處一戳,她的小腦袋隨之晃了晃。
下一刻,他低下頭來,挨著墨上筠的左耳,吐字清晰地說:“樂高。”
他靠的太近了,幾乎是貼著的,薄唇一張一合,柔軟的唇擦過耳廓,傾灑的氣息又燙又癢,讓墨上筠只覺頭皮發麻,心一緊,趕緊偏頭往后退卻半步。
“臥槽。”
墨上筠揉著耳朵,不知是她蹂躪的還是過于敏感,耳朵充血,耳根緋紅。
對自己這毛病有點煩,墨上筠神情有些懊惱。
不過落到閻天邢眼里,那就是一種趣味了。
過于調戲她容易遭受反彈,閻天邢諳深這個套路,索性沒有再繼續,只是云淡風輕地轉移話題,“什么時候談心?”
墨上筠抬起眼瞼,興致不高地說:“你有空的時候。”
閻天邢道:“我什么時候都有空。”
哦了一聲,墨上筠說:“那等我有空的時候。”
別有深意地打量她,閻天邢繼續道:“你明天沒有安排。”
眼底掠過些微詫異,墨上筠微微一怔,“你又知道?”
“問過姜隊了。”閻天邢泰然自若地坦白。
“你還養了個‘間諜’?”
“你也可以發展一下。”
“……”墨上筠嘆了口氣,說,“我正好有事跟你說。”
原本前天一回來,就要找閻天邢說的。
但是耽擱了。
后來又在信息支隊一天一夜,一直到今天才跟閻天邢再次碰面。今個兒日子又特殊,應當好好享受,有些煩心事不必急著同閻天邢講,所以就一直沒有提及。
不過,再拖下去也沒必要了。
“我等著。”
閻天邢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沒有什么肉,但手感異常的好。
墨上筠手一抬就打算揮開他,不曾想,閻天邢眼疾手快地避開了。
墨上筠揶揄地揚眉,“喲,身體徹底恢復了?”
閻天邢笑笑,“你要試試功能嗎?”
墨上筠:“……”
紀舟將尚茹送到小鎮的出租屋樓下。
“到了。”
“謝謝。”
尚茹禮貌地道謝,嫣然一笑,然后拉開車門走下去。
車門合上。
往后瞥了尚茹一眼,紀舟沒有多言,一踩油門,打道回府。
尚茹沒有徑直上樓,而是站在原地,回身目送著他的車離開。
今晚的經歷對她而言,實在算不得愉快。
一件又一件的事,都糟心到讓她打不起精神。
生活、感情、事業……沒有一件是順心的。
自從重新遇見墨上筠后,她的生活就亂做一團。
眼下——
她可能連工作都保不住了。
越野車消失在視野里。
夜風微涼,衣著單薄的她有些冷,愣怔片刻,她吐出一口氣,提著包轉身進樓。
這是個老舊的小區,安保設施都是擺設,每棟樓就六層,沒有電梯,樓道的聲控燈亮起的光,也是昏暗的,灰蒙蒙的光線,似是也染上了建筑的陳舊。
不是她不愿意租住好的,家庭和工資都負擔得起,而是這里的條件有限,距離醫院近的只有這一處小區能住人,其余地方的環境基本等同于城中村。那些新建的高樓大廈,都在城市的另一邊,離得實在是太遠了。
走上幾個臺階,包里的手機震動起來,尚茹抿抿唇,將手機翻找出來。
“媽。”
話音一落,一樓樓道的聲控燈就熄滅了。
樓道黑漆漆的。
尚茹抬頭望了一眼,眼底只有無盡的黑暗,外面明亮的月光,一點都沒透射進來。
輕嘆口氣,尚茹往后依靠著墻,沒有貿然往上走。
發出點聲音,會讓她媽知道她還未回家,會操心她是否加班、外出,擔心她的安全問題,一嘮叨就沒完沒了了。
而這里好歹能看到些許月光。
皎潔的光線斜斜地灑在地面,透過樓道入口處照在兩個臺階處,光明與黑暗,界限分明。
“茹茹啊,你在那邊過得怎么樣,今晚沒有加班吧?”
“沒有加班。”尚茹說,“媽,我過得挺好的。”
她是執意來到這里工作的。
偏僻的地方,在家里人看來,儼然是窮鄉僻壤。
父母不同意,只有她哥是支持她的。
她來這里的前一天晚上,父親在客廳里坐到深夜,一直在抽煙。他或許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家境不錯,家里也有條件、資源,為她找到輕松、薪水高的工作,為什么她非得往這種地方跑。
出來后的一個月,她媽每次給她打電話,一張口就忍不住哭。
尚茹只能報喜不報憂。
她哥縱然支持她,但也只當她鬧著玩,幾個月后吃過苦頭就會回去,也沒想她會待這么久。
她是怎么從不管不顧、一意孤行只為在軍區醫院工作,變成現在時不時會反感眼下工作的呢?
大抵是工作時一次次期望得到落空,生活現實不如自己所想,堆積的瑣碎事令她無數次崩潰,家里父母的惦記和掛懷令她愧疚,甚至連過年……別人熱熱鬧鬧的時候,她都得因為一通電話跑到醫院加班。
大年初一的那天清晨,她走出醫院的大門,天空是青灰色的,街道空無一人,她因熬夜和低血糖摔倒在地的那一刻,失聲痛哭。
而,這些都是她自己選的。
她不敢跟同事抱怨,因為每個同事過的都不比她清閑,說多了只會覺得她矯情。
她也不敢跟朋友、家人抱怨,怕朋友說她“活該”,怕家人心中擔憂。怕他們端著先知的身份跟她說,“早就跟你說了吧……”
她怕自己的選擇是錯的。
“早點休息,別太晚睡了,你平時就喜歡逞強,有什么事別硬扛著,多跟家里說說。你爸呀,想你想得緊,又不好意思跟你打電話,今天中秋節,他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你喜歡吃的菜,結果也沒吃幾口……”
母親溫柔的碎碎念,隔著千里的路程,字字飄落到耳里。
尚茹捂著嘴,慢慢地沿著墻壁蹲下來,淚流雨下,泣不成聲。
掛斷電話良久,尚茹深深呼吸著,情緒才漸漸平息下來。
哭花了妝容,哭紅了雙眼,她將頭緩緩抬起來,望著樓道的黑暗和門外的月光,一時有些恍惚。
樓道、小區的寂靜,令她有置身于夢里的錯覺。
雙腿早已發麻,她抓著對面的樓梯扶手,緩緩起身,但并未立即上樓。
緩了片刻,她低頭看著手機,心里空空的,近乎麻木盯著屏幕,倏地想到母親說的那一桌菜,便點進了朋友圈。
今日過節,朋友圈里也是歡樂團圓的氛圍,曬吃的、曬家人、曬男友、曬寵物……好像每個人的生活都是安逸而美滿的。
尚茹扯了扯嘴角,那微妙的弧度,像極了譏諷。
視線倏地一怔,尚茹看到母親發的那一桌食物。
父親喜歡下廚,做飯也非常好吃,但因為他工作忙,尚茹很少能吃到。可只要有空,這個少言寡語的父親,總是會給她做吃的。
都是她愛吃的。
本以為淚流盡了,可在見到那桌飯菜的瞬間,眼眶再次被淚水浸潤。
淚水從眼角滾落,最初的滾燙到后面的冰涼,不過是短暫的瞬間。
她一年未歸,母親幾次說要來看她,但她知曉自己所處的環境,母親見了必定擔憂、發愁,甚至會想方設法讓她回去,所以她每次都給推脫了。
平時保持著更朋友圈的頻率,主要也是給家里人看的。
她猛然發覺,最近好幾日沒更新朋友圈了。
這樣的日子都沒有更新,難怪母親的口吻里滿滿都是擔憂……
咬咬唇,尚茹點開屏幕右上角,翻到照片。
挑選了幾張今晚的照片,頓了頓后,她又找到前天在商場里拍的那些。
一張張挑選的時候,鬼使神差的,尚茹找到某張同方雅在蛋糕店門口的自拍。
紀舟回到基地的時候,已經過十點了。
晚會已經散場,路上遇不見幾個人,而且都不是隊里的,是負責站崗、稽查的那一批人。
亦或是后勤和信息支隊的。
從女隊區域路過的時候,眼角余光瞥見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紀舟將車放緩了速度,沿著路邊停了下來。
而行走在路旁的身影恍若未覺,微微低著頭往前走著,兩道柳眉輕輕蹙起,手里提著個小包,緊緊攥著,連眼神都沒有給這邊一個。
眼看著她即將從車旁走過,紀舟倏地出聲道:“在想什么呢?”
“啊——”
唐詩被嚇了一跳,驚呼出聲,下意識朝這邊看來。
她的眼睛忽閃忽閃的,亮晶晶的閃爍著光,見到紀舟的時候微微一怔,然后回過神來。
稍作猶豫,她朝這邊走了幾步,相隔半米的距離,朝他點頭打招呼,“紀先生。”
聲音軟綿,略帶拘謹。
紀舟微垂著眼瞼,眸光閃了閃,爾后他抬眼問:“怎么就你一個人?”
“跟之瓊他們整理東西有點晚,剛下山。”唐詩輕輕抿唇,解釋道,“之瓊她有點事,我就先回來了。”
紀舟點點頭,對梁之瓊的去向……了然于心。
他往后看了眼,這里距離宿舍樓也就幾步路,沒有送她的必要。
“今晚辛苦了,回去早點休息。”紀舟溫聲叮囑道。
“啊,好。”
轉念想到什么,紀舟又道:“你的月餅我很喜歡。”
他拆開看過,光是外形就用了心的。
不是第一次被當面認可,但紀舟卻是頭一次,唐詩聞聲難免有些局促,她垂眼避開紀舟的視線,柔聲回應道:“紀先生滿意就好。”
停頓幾秒。
紀舟看了眼時間,說:“那我走了。”
“等等——”
眼見他要發動車,唐詩倏地出聲喊他。
手肘搭在車窗,紀舟稍稍探出頭來,頗為狐疑地看她,問:“還有什么事嗎?”
“唔,”唐詩稍作猶豫,往前走了小半步,離得更近了一些,然后說,“晚上拍了很多照,我們剛在山上選了一批,有些已經發到群里了,不少人都發了朋友圈。紀先生,如果你想要的話……”
明明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唐詩說起來卻有些邏輯混亂。
說到后面,連她自己都有些喪氣。
原本只是想知會紀舟一聲,照片都發群里了,他感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
紀舟及時打斷她,笑著問:“你能私發給我嗎?”
“啊?”唐詩猛然抬眸,一眼撞進紀舟充滿笑意的眼眸里,心兒抑制不住地撲通亂跳,她眨眨眼,趕緊點點頭,“好的。”
“謝謝。”
紀舟唇畔的笑容愈發柔和了。
唐詩看得有點呆。
他們常在私底下稱呼紀舟為“紀狐貍”。
狐貍本該是狡猾的,也該跟人保持著一定距離。但多數時候,唐詩從他這里看到的都是溫柔,以及平易近人。
每每他這樣笑的時候,唐詩都覺得無法抵抗,好像要溺斃在他這樣的笑容里。
好溫柔、隨和的人……
她總是不受控制地這么想。
恍惚幾秒后,唐詩才客氣地說:“不用。”
“等你的照片。”紀舟適可而止,道,“早點休息,晚安。”
“紀先生晚安。”
唐詩朝他點頭。
紀舟等了幾秒,見她沒有動,便率先開車離開。
一直等車開遠,唐詩才反應過來。
望了眼疾馳而去的車,唐詩頗為懊惱地收回視線。
有風吹過,裹著淡淡的失落,滑過心尖,于是心兒也沾了幾分。
揮之不去。
輕輕嘆了口氣。
唐詩低著頭,心情不知該如何安置。余光瞥見地上的碎石,她鼓了鼓腮幫子,稍稍移動半步,然后伸出白色帆布鞋,踢了一腳。
小石子立即飛開,擦著地面起起伏伏,最后飛離人行道,砸在馬路地面。
伴隨著車輛行駛而來的聲音,黑色的車輪將其碾壓而過。
這么晚了,怎么那么多車?
唐詩本想避開,結果一抬眼,卻發現車輪停了。
車子正好停在她的身側。
愕然抬眼,唐詩瞥見熟悉的車輛、車牌號,以及……探出車窗的司機。
她眨巴眨巴著眼睛。
紀先生……
他在笑,眉眼微微彎著。
這一次,笑得真像是一只狐貍。
“紀先生?”
再次叫出這個稱呼時,唐詩的心簡直無法控制的虛……在胸腔里飄飄浮浮的,落不著地,虛得沒膽兒去細細感受。
似是疑惑地打量著她,紀舟有些好奇地問:“你剛剛好像不太高興?”
“沒、沒有。”
唐詩回答時的音調都是飄的。
“沒有就好。”
紀舟隨意地笑了笑,左手倏地探出來,拿起樣物品朝唐詩扔了過去。
唐詩沒有刻意去接,因為他拋的準,直接是砸在她懷里的。
她手掌一攤開,那小小的禮品盒就落入手中。
“險些忘了,這是中秋禮物。”紀舟的聲音傳來。
低頭看禮品盒的唐詩驚訝抬眼,卻只聽到一聲“晚安”,然后見到紀舟坐了回去。
“晚……”
一張口,車輛已經再次行駛開。
唐詩將剩下的話咽回去,微抿著唇,直至車輛徹底消失在視野里,她才低頭,望著手心的禮品盒。
心兒亂跳。
中秋禮物……
只有她有嗎?
還是尚茹也有呢?
亦或是,給尚茹準備的,沒有送出去,才給她的?
不,紀先生不會做出這種事。
理智告訴她,應該回到宿舍再打開,可是,手中的禮品盒卻吸引著她的全部注意力,令她無法挪開腳步。
馬上。
盡快。
她想看。
感性是如此告訴她的。
于是,她解開禮品盒外面的打結的絲帶,將其打開了。
小巧而精致的鋼筆暴露在柔柔的月光里。
指尖觸碰到鋼筆的瞬間,感覺到微微的涼意,她拿起來,看到筆蓋上的那一個“唐”字。
光芒折射下,是如此耀眼。
唐詩里的眼里有光溢出來,亮亮的。
紀舟回到宿舍時,同寢的燕寒羽還沒回來。
燕寒羽有事在身,得加班,今晚都不一定能回。
忙起來都這樣,紀舟早就習以為常。
剛準備去洗澡,但腦海里倏地閃過唐詩一襲白裙站在路邊的模樣,乖巧安靜的她,卻有著低頭皺眉、撇嘴發泄的畫面……小表情還挺多。
照片、朋友圈。
她發了嗎?
暫且擱下洗澡的事,紀舟拿出手機。
微信有消息顯示,但不是唐詩單獨發來的。
他沒有去群里看照片,而是直接點開朋友圈。
小姑娘待在部隊,也不愛玩手機,一年到頭沒幾條消息,但今晚倒是發了。
話語簡潔,就四個字:中秋快樂。
此外,配了九宮格。
他點開,一張一張的翻,仔仔細細地瞧。
視線基本都只在同一個人身上停留。
反復瞧完后,又一張張地保存。
點了贊。
他往上翻,打算退出朋友圈,卻無意瞥見尚茹發的朋友圈。
她發了今晚的照片,都是自己拍的。
一眼就瞥見在某張合照邊緣,有某個小姑娘的身影。
紀舟便稍作停留,翻看了下她那幾張照片。
結果在翻到最后……
紀舟端詳著一張商場自拍,將某一部分擴大,仔細瞧了幾眼后,確定了“入鏡”的兩道身影。
墨上筠大概是個“專情”的人。
這一套便衣,他見墨上筠穿過好幾次了……
撞一件衣服的幾率有點高,但是撞全身的幾率很低。
側臉、身形,以及知曉墨上筠前天出門逛街的消息,所以紀舟基本就可以確定是她了。
至于他對面的人……
微微瞇著眼,紀舟將擴大后的畫面截圖,然后退出朋友圈,找到閻隊的備注后,點開對話框。
照片,發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