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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雞鳴狗盜之輩

  甘奇沒有面試,自然是因為趙禎覺得甘奇沒有必要再面試了,該問的趙禎早已問過,該回答的甘奇也回答完了,趙禎也就偷懶了,一天給一百多人做論文答辯,趙禎實在累得不行。

  趙禎也并不覺得少面試一個人,會出什么問題。

  趙禎憑著過往的經驗這么想,但是他如何也不會想到,因為少面試了甘奇,還真要搞點事情出來。

  搞事情的人,自然就是程頤。皇帝為什么不面試甘奇?

  這個問題在程頤心中縈繞不散,左思右想,似乎這個問題唯一的答案就是皇帝不待見甘奇,看甘奇不爽。

  除了這個原因,是真找不出另外的原因了。

  考進士這件事情,是何等重要之事?又是何等神圣之事?怎么會連殿試的機會都不給一個人呢?

  對于考生而言,對于天下所有黎民百姓而言,科舉的重要性,幾乎就是他們能接觸到的最重要的國家大事。

  不過對于趙禎而言,他這一輩子已經經歷了第十三次科舉,往后還要經歷兩次。在最初的時候,科舉考試對他而言也是神圣無比,但是經過這么多次,趙禎年紀越來越大,對于科舉考試也越來越駕輕就熟,對于人才選拔的重點也早已拿捏在胸。

  所以對于趙禎而言,科舉依舊重要,但是早已沒有必要像第一次主持殿試那般繁瑣而又緊張兮兮了,一切處理起來簡單直接。也就是說如今的趙禎,對于殿試這種東西,只是一種像是例行公事一般的心態。

  而科舉對于這些考生而言,那就是人生一輩子的頭等大事。

  這兩種心態的差別,也讓程頤對于甘奇沒有面試這件事情的理解出現了偏差。

  當程頤百般思索之后,只覺得甘奇沒有面試這件事情只有一種解釋的時候,程頤豈能不搞出一點事情了?

  年輕的程頤,甚至才剛出宮門,就忍不出搞事了,腳步微微一停,對著左右兩個洛陽同窗笑道:“你們可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程兄,何事啊?”

  “哈哈……今日所有考生皆有奏對,唯獨那甘奇甘道堅,卻并未奏對,官家獨獨就沒有對甘道堅發問,你們說這事蹊不蹊蹺?”程頤說話的聲音故意加大許多,不僅說給兩個同窗聽,來往許多人,皆能聽到。

  ·一百多人的面試,注意到這件事的人還真不多,但是程頤說出來之后,眾人一回想,卻都能想起來,好似還真沒有印象,沒有甘奇上前奏對的印象。

  “還真是,那甘奇還真未奏對……官家還真把他給忘記了,哈哈……還有這等奇事?連奏對的機會都不給,這般是為何啊?”

  “為何?還能為何?目無君父之輩,打爹罵娘之徒,就算僥幸入得殿試,官家又豈能待見與他?”程頤給眾人解惑一番。

  程頤這個解釋,還真是可以服眾的,對于這些考生而言,他們豈能知曉皇帝與甘奇有什么交流?皇帝不給甘奇面試的機會,再怎么解釋,也不可能往好的方向去解釋。

  難道仁宗皇帝還會給甘奇開后門不成?這話說出來,誰也不會信,想都不會往這個方向去想。

  誰又能想到,其實甘奇兩天前就通過了面試呢?

  程頤這句話語一出,左右同行之人都在皺眉。

  程頤的洛陽同窗卻笑答:“看來那甘道堅,果真成了嘩眾取寵,此番笑煞人也,反倒是他那幾個弟子,都頗為不錯,對答如流。”

  “胸無點墨,品性低下,卻還學人當先生,十足可笑。”

  程頤答了一語:“豪富人家,自然有人追隨,你看那書院,倒是建得極好。只是金絮其外,敗絮其中,空有雄偉之書院,沒有才德配其中,當也是個笑話。”

  “卻也不知他那些弟子往后如何看他?”

  “弟子?”程頤想到這里,腦中似乎有了什么想法。

  一百多人排著隊列慢慢從皇城而出,程頤等人走在最前頭,甘奇等人走在最后頭。

  殿試結束,程頤今夜大概是有一頓酒宴的。甘奇也是如此,八個弟子高中,豈能不痛飲一番?

  程頤帶著兩個同窗,還左右邀約身旁之人,往那樊樓而去。

  甘奇也帶著一眾人往樊樓而去。

  還有其他殿試考生,自有各自的圈子,三五成群,今夜樊樓的生意自然差不了。

  甘奇喝甘奇的酒,程頤喝程頤的酒,杭州士子們坐在一處,蜀地士子們聚在一起……

  各地士子雖然有圈子,卻也有人會到處走一走,互相拜見一番,交流一下關系。

  甘奇這邊,喝酒唱曲,熱鬧不凡。

  忽然有一人走到甘奇這邊,左右尋了尋,來到李定身邊,輕聲與李定說道:“敢問當面是揚州李兄?”

  李定回頭一看,禮節也周到,起身回禮:“在下揚州李定,敢問何事?”

  來人神秘一笑:“還請李兄移步出門,我等想與李兄結交一番,冒昧來請,還望李兄賞臉,一同去吃上幾杯。”

  已經喝了不少酒的李定,倒也不拒絕,這種事情也正常,別人有禮有節來請,過去喝幾杯也算不得什么。

  李定起身,隨著那人出門而去,兜兜轉轉幾番,到得一個小廳。

  只是李定剛一走進去,面色就難看起來,因為小廳之內,并沒有多少人,只有程頤一個人,李定豈能不認識程頤?

  李定面色一垮,問道:“不知尋我何事?”

  程頤是一個大笑臉,起身作請:“李兄快快請坐。”

  李定猶豫了一下,還是落座了。又問:“何事?直說就是,不必倒酒。”

  李定抬手拒絕了程頤倒酒的動作,有道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程頤倒也不氣,還笑道:“此番李兄高中已是無憂,所以在下便想與李兄慶賀一番,才冒昧托人去請。李兄今日第一個出場奏對,陛下只發一問便是連連點頭,李兄才華不凡啊!”

  李定頭一點:“以我之文,高中是意料之中,倒是你,一番奏對,陛下看起來并不如何滿意。”

  程頤有些尷尬,卻還是說道:“李兄可有想過令師之事?今日可獨獨不見他奏對啊。”

  程頤的目的也就出來了,這是要給甘奇來個釜底抽薪,李定是甘奇的得意門生,若是讓李定叛出師門,甘奇就是個眾叛親離的笑話了。

  手段雖然有些不正,但是一個無德無才,不被皇帝所喜,殿試都過不了的老師,叛一下也正常。程頤代表了正義,甘奇代表了邪惡,程頤自己代表了所有有才有德之人,把程頤從火坑了拯救出來,何等深明大義?

  至于程頤能不能代表“武林正派”,這個問題不必糾結,因為程頤覺得自己能代表。因為程頤相信自己是站在道德制高點的,在道德制高點上,批判一切“武林敗類”,那都是正義使然,大義凜然。

  來日司馬光與王安石的關系,與今日這種情況,如出一轍。來日的司馬光,也是文人正派,那個瞎變法的王安石,就是文人敗類,歪門邪道。

  李定不知程頤到底要說什么,沒好氣一語:“有話直說,何必彎彎繞繞的。”

  “既如此,那我也不與李兄說其他了。想李兄也是熟讀圣賢的良才,胸中也有治國理政之大志。何必與那無君無父之徒為伍?今日李兄也看到了,陛下對那甘奇并不待見,甚至連奏對的機會都不給他,不說什么官場前途之類,就是治學之道,甘道堅也走上了歧途,李兄乃深明大義之人,可懂得在下這一番用心良苦?”程頤代表著正義,要拯救一下李定。也是程頤知道,李定跟隨甘奇的時間不長,也并未得甘奇什么恩惠。

  程頤之所以把李定當做突破口,而不是蔡確。自然也是知道蔡確是受過甘奇恩惠的,蔡確跟隨甘奇的時間也長,所以程頤今夜才請了李定。

  李定聞言,忽然笑了起來,起身俯視程頤,笑道:“想你程頤程正叔,那也是熟讀圣賢之輩,緣何今日卻能做出這等腌臜齷齪之事?也不怕旁人笑話?”

  程頤這個時候,臉上的笑容才止住了,也起身說道:“李兄,你懂得我所言何意,何必如此不辯是非呢?甘道堅何許人也?此番連殿試都過不去,你想想當今圣上,何曾這么對待過一個考生?李兄大好前途,豈能毀在甘奇手上?來人出門,同僚之人說起,皆說你是那甘道堅門下弟子,也會讓人笑話的……”

  程頤語重心長。

  李定抬手一指:“豎子,枉你讀得那么多圣賢,原道不過是雞鳴狗盜之徒,告辭!”

  說完李定轉身而走。

  程頤卻還追上幾步,又道:“那甘道堅有什么好的?若是錢財,君子身外之物也,若是治學,皆是歪門邪道之言,李兄何必如此執迷不悟?”

  李定已然走到門口,聽得程頤頻頻去罵甘奇,回頭大聲一語:“家師之才,便是人群中聽得幾堂課,便能保我高中進士,豈是你程頤這般雞鳴狗盜之徒可比?”

  李定就是考著預決算之言高中的,就是甘奇在梨園春里講的幾堂課,那時候的李定,真不過就是千人之中的一個而已。

  李定站在門口大聲罵人,聽得左右隔壁之人都出來看,雞鳴狗盜這種詞,已經就是文人口中最狠厲不過的臟話了。

  左右大小廳堂,出來了一個又一個的人頭,定睛一看,李資深罵程正叔,這是怎么回事?

  程頤被李定在大庭廣眾之下如何謾罵,臉上的面子也掛不住了,看得左右之人,口中一語:“李定,今日我好心好意為你前程著想,你卻不明是非,不知好歹。那甘奇之輩,才是雞鳴狗盜之徒,你在他門下,來日有你好受的。”

  “豎子匹夫,人前無能,人后攻訐,程頤,我李定這輩子,與你勢不兩立!”李定罵完一語,轉身而走。

  左右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

  程頤又看了看左右,說道:“這廝鬼迷心竅了,不辯是非,來日入得官場,何談前程?”

  說完程頤也離開了這個他特意訂下來談話的小廳,往之前的大廳而去。

  李定氣呼呼回到甘奇那邊,立馬把剛才發生的事情一通說,說得氣憤不已。這便是真要與程頤勢不兩立了。

  甘奇也是聽得皺眉不止,甘奇也沒有想到程頤把他恨到這個地步了,甚至還要用這種手段來打壓自己。

  按理說程頤往后乃是理學大師,是圣賢傳人,胡瑗一般的人物,即便如今他還年輕,也不至于做出這樣的事情。意識形態真的這么重要嗎?

  甘奇此時心中所想,倒不是要把程頤怎么樣了,而是他此刻才真正意識到,想要在圣賢之路上走出自己的流派,是何其艱難的一件事情。保守派的力量比他想象的大了許多,甘奇一直覺得宋朝是一個文風與思想都很開放的時代,此時甘奇才真正見識到了保守派是何其的恐怖。

  甘奇知道,程頤在人品之上,應該是沒有什么問題的,不然也不會成為后世的儒道先師。問題就出在程頤以為自己代表了圣賢,代表了君子,代表了正義。在正義的指引下,什么手段,都帶著正義的光環。

  司馬光為何要與王安石死磕?是司馬光人品有多大問題嗎?是司馬光才學有多大問題嗎?都不是,就是思想與意識的差別,就這一點,足矣讓司馬光想盡辦法去對付王安石,想盡辦法把王安石趕下臺。

  改革改革,任重而道遠。

  以往真的是小瞧了這個時代保守派的力量。

  這頓酒,讓甘奇長了見識。

  在場眾人皆在義憤填膺,唯有甘奇壓了壓手臂,說道:“罷了罷了,不與之一般見識。”

  李定怒道:“先生,洛陽程頤,當真不為人子,來日定要小心防范。”

  “資深兄說得對,就是要與之勢不兩立。”

  年輕人,恩怨分明。甘奇其實也恩怨分明,只是如今的甘奇真沒有把程頤放在眼里,因為甘奇知道程家兄弟,這一輩子也沒有當上什么大官。等到這兄弟倆名滿天下的時候,那也是幾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不過程頤今日做的事情,是真有點惡心人。

  義憤填膺的李定等人,接受著各處的邀請,也到各處去邀請外地士子,一遍一遍講著今日發生的事情。這一點上,甘奇倒是沒有阻止,樂見其成。也算是惡心回去了。

  那邊程頤,自然也是這般,不斷與人說著甘奇無君無父,無才無德,皇帝不待見他,必然落榜之類的話語。

  這要是放在有微博的年代,必然是一場巨大的罵戰。天才一住三五第一35d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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