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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君入甕(一)

  段長歌此刻的神情已是一派沉著冷淡,眉目寂然無波,只是唇角雖微微上揚,卻沒什么溫度,他道:“此刻,只有亂局才是最好的脫身之法,局越亂,布局的人越發不好控制局勢,我們才有機可乘。”

  “亂局?”白寒煙眉心微滯,口中低喃著這兩個字,只覺得一股子陰詭在里面:“如何才能亂,畢竟不是我們控制的了。”

  “一步錯,滿盤皆落索。”段長歌嗤笑一聲,長眉一挑,目光落在虛空似笑似蔑,冷然道:“誰輸誰贏,現在還未可知。”

  白寒煙仰著頭看著他,眼前的段長歌是個有城府的男人,她一直都知道,他只是不屑于搬弄手段,如今,為了她,段長歌成了他最不愿成為的滿腹計謀的人,白寒煙不由得垂眸低嘆:

  “長歌,你本來并不是這場居中人,本來可以安穩的做你的指揮使,是我硬把你拉進來,是我連累你……”

  “寒煙,你不必說。”段長歌看著她她籠起苦澀的眉眼,雙手輕輕捧起了她的臉頰,對她展眉輕笑道:“有些事不是我們想不想,而是必須做,你我之間沒有連累不連累,是我心甘情愿的,更何況,你的余生都是我的,日后還不是隨我差遣人生?”

  段長歌吻了吻他的額頭,眼中盛滿了柔情,滿到快要溢出來:“所以,想要一些美好,自然要付出一些代價,我甘之如飴。”

  白寒煙淚眼朦朧,眼中的緋紅的身影一片模糊,他的每一分情意她都真真切切的感覺的到,她在他手心里點了點頭。

  “好。”

  段長歌長臂一緊擁她入懷,眸子卻透過門扉落在遠處,驀地一沉,如鷹銳利,他低聲道:“寒煙,此處已經不安全,只怕紀挽月在詔獄里壓不了太長時間,我現在必須找個安全把你藏起來。”

  白寒煙眉眼一黯,緩緩點了點頭,悲戚道:“如今,我竟然也要過東躲西藏的日子了。”

  “放心,只是權益。”段長歌在她耳旁低語安慰,他舍不得這個女人受半點委屈:“我會在中斡旋,會讓你安穩的度過這場危機,這種日子……不會太久的。”

  白寒煙此刻并不是計較這些,而是擔心他自己該如何應對,此刻她雖不能露面,但是暗中,她還是想陪著他,仰起頭問道:“長歌,你現在要做什么?”

  段長歌抬起視線,落在她頭頂的窗欞之上,冷笑一聲:“自然是驗尸了,我倒是要看看,那三人究竟是如何死的,也許,尸體上會有答案。”

  白寒煙聞言立刻點頭附和,此事與她想到了一處,她道:“好,我陪你一起。”

  段長歌撫著她的嬌顏,搖了搖頭道:“不可,現下你的身體需要好生調養,這些事我自己會應對。”

  白寒煙漸漸垂下眉眼,斂下眼中一抹黯然,點了點頭,道:“好,我聽你的。”

  段長歌瞧著她的神情,心疼的抱著她,心里卻想著,無論如何,金蠶蠱的解藥他一定要得到。

  錦衣衛除了紀挽月,幾乎是傾巢出動,滿城搜捕白寒煙。

  今晨,朝堂上的天子龍顏大怒,暗殺朝廷重型侵犯,本來還不至于讓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憤怒如此,只是常鳳軒他原本并沒有下下殺手,畢竟綺羅族是清寒最后的遺愿,他能做的,也只是保留常鳳軒最后一點血脈,可如今……他又該如何向她交代,更何況,那個人還是白鏡懸的女兒!

  永樂帝一怒之下推翻了御書房的桌子,殿內下頭文官,內侍撲撲啦啦的跪了一地,紀挽月在群官之首,咬著牙承受著帝王的怒氣,他言語厲害想要扭轉乾坤,心里希望此事還有轉機,可最后他只等到天子的一道明黃圣旨。

  他顫著雙開圣旨的時候,上面只是寫了三個猙獰的猩紅大字,殺無赦,灼的他雙眼微紅。

  紀挽月緩緩出了宮門,王曦立刻上前,低語勸說道:“紀大人,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圣旨一下,金吾衛和神機營都虎視眈眈,這場結局不是你我能改變的了的,落在大人手中,至少白姑娘還能少受些罪。”

  紀挽月閉上眼,輕輕嘆息道:“去吧。”

  一聲令下,京城漫天兵士,滿街遍地皆是一片肅殺,白天夜間,全副武裝的鮮衣怒馬的錦衣衛,金吾衛,還有神機營,在京城每條大街小巷來回巡邏,只要稍有風吹草動,便被舉家抓緊詔獄,嚴刑拷打一番,如今,滿京城連小兒夜啼都半點不聞。

  前所未有的恐怖籠罩了整座京城。

  夜色永遠是掩人耳目的最好屏障,所有見不得人的事都在此刻進行著。

  段長歌負手立于京城鬧事的房檐屋脊之上,背對著蒼穹彎月,目光灼灼,似在眺望前方的皇城,可半刻鐘過去,他一動不動,似乎在想著什么。

  忽然,身后落了腳步聲,段長歌聽見動靜,倏然抬起了頭,月紗籠罩屋檐廊下的青瓦,泛起蒼冷的微光。他緩聲開口,聲音沉的如夜色:“查到了?”

  蒼離立在他身后,躬身道:“是,查到了。”

  “在何處?”段長歌微側眸問道。

  “在……錦衣衛詔獄的地下暗室,那里氣溫很低,紀挽月便將尸體放在那兒。”蒼離想了想組織了下語言,小心翼翼道。

  段長歌聞言屏息而立,并未言語,可蒼離卻感覺周圍的空氣似乎凝固了的一般,好一會兒,段長歌重重一拂袖,冷聲呵道:“好個紀挽月,我當真是小瞧了他的心思。”

  蒼離在他身后俯身恭謹道:“段大人,看來紀挽月的目的不會簡單,昨夜大人將白姑娘父親那一筆巨額銀子找到的消息放出去,他連夜就有了動作,他……會不會想渾水摸魚。”

  段長歌女揚了眉稍,面上就漸漸泛起了寒意:“他最好起心思,時間長了什么馬腳都露出來了,只怕沒這么簡單。”

  蒼離沉眸想著段長歌話中的深意,卻無論也想不通紀挽月還有什么目的,而此刻,段長歌忽然沉聲道:“告訴錦衣衛的所有的暗樁,做好掩護的準備。”

  蒼離猛然抬頭,惶恐道:“大人這是何意?”

  “本官親自探探他的詔獄。”段長歌緊抿著唇,雙目都開始漸漸赤紅,陰鶩目色滲著寒意,原本清冷氣質倏然變得陰狠乖戾起來。

  蒼離駭的直搖頭,此刻他忽然明白了紀挽月的目的,連心尖都顫了起來:“大人萬萬不可,詔獄是何等地方,說是九幽地府都不差半點,更何況紀挽月可是擺明了陷阱,就等著大人來,明知道是困局,大人又何苦……”

  “你以為我會怕他!”段長歌打斷了他的話,聲音陰冷的如十月飛雪:“區區一個詔獄,我還不放在眼里,他紀挽月不是等著我么,好,我倒是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能夠留的住我。”

  下半夜,昨夜的雨絲在地上聚成一灘,今日的日頭還沒有曬干,微涼的氣息撲面而來,段長歌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袖中藏了一把利刃短劍,玉冠束發、足踏快靴,跳躍騰挪間,步如行云,身如清風,好像他就是消融在夜色的一股風。

  詔獄里刑法百種,個個殘忍,自然每天都有受不了毒打酷刑的犯人死于非命,詔獄后頭便走拖走尸體的小洞,尸體便如破口袋一般從小洞里拖出去,當然,此處也成了鐵桶一般的詔獄里,唯一的一個漏洞。

  段長歌就著夜色矮身俯腰,從那小洞里竄身而過,身子貼在墻壁上,仿佛于黑黢黢的墻壁融為一體。

  錦衣衛詔獄后院很窄,雜草叢生,中間只有一條幽微小徑通往獄牢里,白日大約也少有人走,草木只折了少許,月光下小徑兩側都是漆黑的草叢,在月下搖晃著,猶如許多冤死的亡魂,中間一道青石通路,曲曲折折。

  段長歌雙目陡沉,鋒利的余光自眼角掠出,忽的他提起縱身,如斂翼飛鷹從平地間劃過,空氣中便似劃出了一道無形的鋒芒,此處無人,若是有人,大抵也只見一道旋風從眼前而過,卻見不到人影半分。

  段長歌足踏著草尖,一路疾馳,轉過甬道之后,地牢里卻陡然下沉,詔獄是挖在地下牢房,墻壁有幾丈之高,皆是青石,卻被昨夜流下去的驟雨悄然洇濕,地面積水一時下不去,便濕嗒嗒一大片,陰沉的入骨一般寒冷。

  詔獄里詭譎一般的安靜,段長歌腳步微滯,屏息凝神。

  “簌簌……”

  就在段長歌精神緊繃之際,一陣衣袂摩擦草尖的細碎聲音突然在不遠處響了起來,警覺無比的段長歌迅速一個翻身,順勢一抬手,刀已出了鞘,整個人隱在頭頂的墻壁,像蜥蜴一般緊緊的貼在上面,眼底的警覺卻像即將暴起噬人的獵豹一般。

  王曦躡手躡腳的從獄牢里走了出來,他就著夜色在甬道行走,落地無聲,恰走到玄關處,立住向外張望。

  段長歌在頭頂冷眼瞧著他,卻見他等了半刻鐘,見沒有動靜,有些心急的握緊雙掌,似乎又沉不住氣,想要來回的踱步,卻又止住,又過了一會,他腳下有些活動,看樣子像要走去,口中輕輕低喃:“怎么還不來?”

  段長歌知曉,他要等的人便是他,紀挽月是想請君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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