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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勝負

  “端木姑娘,請。”耶律輅伸手做請狀,彬彬有禮。

  端木緋也就不客氣,率先朝臨窗的棋盤走去,隨便挑了個座位坐下,耶律輅也是撩袍在對面坐下。

  梳著鬏鬏頭的少女與異族青年面向而坐,當面對棋盤時,兩人原本閑適的臉龐上多了一分凝重,只不過看在君然眼里,這畫風委實有些不一致。

  就像是一幅畫里,左半邊還是輕柔溫婉、精雕細琢的工筆畫,右半邊就變成了濃墨重彩、豪邁奔放的寫意畫,怎么看都有些不和諧!

  只是這么看著,君然忍不住又悶笑了起來。

  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忽然出聲道:“耶律二王子,你以大欺小,這要是輸了,總該給些彩頭?……以本世子看,不如就以五百匹大宛馬作為彩頭如何?!”

  君然一邊漫不經心地搖著折扇,一邊以一種挑釁的眼神看著耶律輅,仿佛在說,你可敢賭一賭?

  大宛馬乃是北燕的一種良馬,素有“其先天馬子也”之美譽,北燕視其為珍寶,他國得一匹都難。倘若大盛能得這五百匹大宛馬,就能拿來繁育,改善馬種,增強騎兵的戰斗力。

  這個機會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耶律輅怔了怔,似乎有些遲疑,跟著他淡淡地瞥了坐在他對面的端木緋一眼,眸光一閃,還是應下了:“本王就應世子所言,只不過,敢問大盛又拿何下注?”

  聞言,皇帝頓時面色一沉。

  君然似是不覺,笑瞇瞇地收起了折扇,搖了搖扇柄道:“耶律二王子,你這就不對了。你和一個九歲的孩子比棋,還要彩頭?!這也太沒風度了吧!”

  耶律輅的臉色不太好看,又看了看呆呆地坐在那里端木緋,冷笑道:“君世子提醒的是。本王的年紀都可以當這位端木姑娘的父親了,是不該‘以大欺小’。”反正這小丫頭輸定了,大盛輸定了!

  端木緋從頭到尾只是抿嘴淺笑,大眼睛忽閃忽閃的,一臉懵懂的樣子。

  得逞的君然看著端木緋笑容更濃,心道:咱們北境騎兵日后的馬崽子可就靠這只小團子了!

  接下來,二人就開始猜子,結果是由耶律輅執黑子先行。

  “啪!”

  黑子禮貌地落在了棋盤右上角的星位上,氣定神閑,這是最常見的下法,也算是棋手給對手的一個招呼。

  端木緋挑了下眉,兩根白嫩的手指輕輕捻起一粒剔透的白子,從善如流地落下了,動作不緊不慢,以最常見的定式回禮。

  接下來,第三手、第四手、第五手……

  兩個人都是從容鎮定,下得不疾不徐。

  快棋的規則是要在十息內落下一子,一旦超出時間,就是違反規則,自然算輸了,可是也不代表棋手就要一味求快,如同他們此刻般,每六七息落下一子,就顯得從容不迫。

  二人的開局都下得極為穩健,旁觀的眾人皆是心里暗暗點頭。

  耶律輅的嘴角卻是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勾出了一個詭異的弧度,眸光一閃。

  過了最初的十手后,耶律輅忽然一改棋風,落子的速度一步步地變得凌厲迅猛,五息落一子,四息落一子,三息落一子……

  隨著他的節奏加快,端木緋似乎也受其影響,越下越快。

  觀棋的眾人不由皺眉,暗道不妙:端木四姑娘畢竟年紀太小,這如果是下正常的棋,慢慢下,也許還有贏棋的一線生機,可是現在她顯然已經被帶入到對手的節奏中。

  落子無悔,快棋考驗的不僅僅是一個人的棋力,更考驗一個人臨場的應變能力,以及處事的心態。

  這位北燕二王子贏一局快棋也許是巧合,但是能連贏三場,那就是毋庸置疑的實力了,端木緋決不能傻得與耶律輅比快啊!穩扎穩打方為致勝之道。

  咳、咳!就有人在一旁努力地干咳清著嗓子,希望提醒端木緋不要被耶律輅所干擾。

  然而,端木緋的注意力似乎完全擺在了棋盤上,全神貫注。

  “啪、啪、啪……”

  黑白子的落子聲交迭響起,不絕于耳,回蕩在這偌大的水閣中,四周一片寂靜無聲,只能聽到窗外風吹樹木的沙沙聲偶爾響起。

  那落子聲越來越快,越來越密集,清脆響亮,就如同那急促的琵琶聲,看得眾人眼花繚亂,也同時提心吊膽。

  一步錯,步步錯。

  這要是下錯了一步,被對方拿捏住了弱點或者陷入對方的陷阱,那可就是滿盤皆輸啊!

  像端木緋此刻這般一息就落一子,幾乎就沒有思考的余地,又如何能總覽全局?!

  這一次,大盛怕是又要輸……

  不少人皆是眉宇緊鎖,心里暗暗嘆息。

  時間在落子聲中飛快流逝,仿佛只是彈指間,一粒粒黑白子就交錯縱橫地占據了近半的棋盤,各自的布局漸漸成形,進行著一場沒有血腥、沒有硝煙的戰爭……

  耶律輅看似鎮定,心底早已經起了一片驚濤駭浪。

  他故意下快棋,是因為他善快棋,棋場如戰場,連師尊東瀛棋圣都曾贊他的快棋有戰將的狠辣決斷。

  他也一度以為端木緋受他影響,落入了他的陷阱,但此刻他卻不太確定這一點了……

  他已經一次又一次地施展了必殺技,端木緋一次次輕描淡寫地化解了他的攻勢,到現在,乍一眼看去,黑白子雙方不分上下,然而唯有耶律輅知道自己隱隱處于下風。

  才到中盤,他必須設法改變劣勢才行。

  耶律輅沉吟了一瞬,兩息后方才落子。

  “啪。”

  端木緋仍然是毫不猶豫地落子,似乎全然不需要思考。

  那一下清脆的落子聲仿佛一擊重錘般敲擊在耶律輅的心頭,他深吸一口氣,停了三息方才落子。

  “啪。”端木緋繼續維持一息落子的速度。

  看著白子落下的位置,耶律輅的額頭隱隱浮現一根青筋……

  眼看耶律輅落子的速度越來越慢,就算是那些棋力平平的人此時也瞅出了端倪,耶律輅遲疑了,他的遲疑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示弱,端木緋把他一步步地逼到了絕境!

  這怎么可能呢?!

  當四周觀棋之人再細觀棋盤上那殺機四伏的棋局時,皆是心驚不已,目光不由看向了端木緋的臉龐。

  小姑娘家半垂眼簾全神貫注地看著棋盤,小嘴微微抿著,云淡風清,似在淺笑,又似在沉吟……這怎么看都只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

  若非眾人此刻在這里親眼目睹,又如何能相信就是這么個小姑娘下得這么一手殺氣騰騰、殺伐果敢的棋!

  唏噓間,就不免有幾道目光望向了皇帝身旁好似閑云野鶴般的端木憲,心想:有道是,棋品如人品。莫不是有其祖必有其孫,端木四姑娘看著綿軟可欺,指不定似端木憲般,骨子里就是頭小狐貍!

  君然搖了搖折扇,目光從端木憲身上收回,眼角正好瞟到一道頎長的身形快步走入閣內,少年劍眉鳳目,面如冠玉,著一身玄色騎裝,鴉羽般的烏發間還落了幾片芙蓉花瓣,形色匆匆。

  急了吧!君然又是一陣悶笑,待封炎走近后,就用口型輕聲調侃道:“放心吧。還不算太晚。”

  見棋局還沒有結束,封炎松了一口氣,根本看也沒看君然,就徑自朝端木緋的方向看去,目光專注,仿佛在看著世上最重要的東西……

  阿炎這家伙啊……以后一定是個妻奴!君然心里暗暗嘆道,眼中卻是熠熠生輝,等到以后孔雀娶到了團子,肯定很有趣!

  就在這時,清脆的落子聲倏然停止。

  君然愣了一下,才遲鈍地反應過來。

  難道說棋局結束了……

  他急忙看了過去,落子聲果然停下了。

  應該已經過了三息吧?

  君然在心中默默數著,四、五、六……目光則是饒有興味地落在了那耶律輅身上。

  可憐的耶律輅早就不如開局前那般意氣風發,此刻的他身形僵硬地坐在棋盤前,額頭、頰畔的冷汗汩汩流下,那雙深褐色的眼眸中瞳孔微縮,寫滿了不敢置信。

  八、九……

  君然還在繼續默默數數,四周的其他人亦然。

  正當眾人要數到“十”的時候,耶律輅出手了,從棋盒中捻起兩粒黑子放在了棋盤的右下角。

  這是投子認負。

  代表他認輸了。

  耶律輅直愣愣地看著棋盤,口中吐出一口不甘的濁氣。

  “承讓。”端木緋對著對方微微一笑,一雙白嫩的小手開始熟練地收拾棋盤上的棋子,一如平日里般。

  四周一時靜默,眾人都覺得恍然如夢,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

  這北燕二王子認輸了?!

  是啊,他再不認輸還能怎么辦?

  此時此刻,這棋盤上黑子白棋之間已經是勝負分明。

  無論是端木緋,還是耶律輅,又或是其他幾位棋道高手都心知肚明其實早在五六手之前耶律輅應該已經清晰地認識到他自己輸了,但是耶律輅還不死心,試圖從絕境中找出一條生路,硬是又多下了好幾手……當棋局走到現在這個地步,如果耶律輅還不認輸,就顯得沒有棋士風范了。

  對于一個棋手而言,這比輸棋還要為人詬病!

  “贏了!……皇上,端木四姑娘贏了。”內侍呆若木雞地站了幾息,方才反應過來,朝皇帝的方向跑去,稟告這個喜訊。

  因雙方越下越快,內侍們連擺盤都來不及,因而皇帝只聽到落子聲停,卻不知戰況如何。

  皇帝聞言喜形于色,差點沒站起身,但總算還記得他身為皇帝的風范,含笑地看向了右手邊的端木憲,“端木愛卿,你可真是養了個好孫女!”

  今日在這些個番邦蠻夷跟前,不僅替大盛扳回一局,更好生替他們大盛長了臉!

  一個區區九歲的小姑娘就可以戰勝他們北燕第一棋手,誰還敢再說“大盛的棋力不過爾爾”!

  端木憲也是松了一口氣,他難掩喜色,起身對著皇帝拱了拱手,“承蒙皇上夸獎,臣替孫女謝過皇上。”

  皇帝心情大好,發出爽朗的笑聲,連帶這四周的空氣也隨之變得輕快愉悅起來。

  在場的一眾大盛臣子公子姑娘皆是喜笑顏開,與有榮焉,周遭一片語笑喧闐,唯有耶律輅兄妹倆和幾個北燕使臣臉色不太好看。

  人群后方的君然悄悄地用右手肘撞了撞炎,壓低聲音戲謔地悄悄道:“阿炎,沒想到你家小丫頭的棋力不錯啊!給咱們贏了足足五百匹大宛馬!”

  自家的小丫頭……封炎對君然這么識趣的稱呼還頗為滿意,目光灼灼地看著正在親自收拾棋子的端木緋,唇角輕揚。

  自打四五年前起,就連楚老太爺都下不過他家的蓁蓁,又何況這區區北燕王子呢!

  “端木姑娘……”隨著白子歸回棋盒,耶律輅也漸漸冷靜下來,回想著剛才的棋局,端木緋的布局相當穩健,暗藏殺機,不知不覺中自己被卷入了她的節奏中,身在局中而不自知,一著錯棋,就步步錯。

  是他太急躁了!

  想著,耶律輅看著端木緋的目光就有些不同了,神色中帶著幾分冷冽。

  這個看似單純的丫頭片子竟然害得他輸了五百匹大宛馬,這大宛馬的價值重之又重,若是平白讓大盛得去,父王會怪罪不說,他的那些兄弟也定會落井下石!

  “你……真的是那個傻子嗎?看起來不傻啊!”耶律輅盯著端木緋的小臉,一雙比漢人要深邃的眼眸冰冷犀利,似要把她看透似的。

  端木緋不疾不徐地仔細收著白子,看也沒看耶律輅一眼。

  耶律輅似笑非笑地又道:“本王曾聽說過有一種傻子,不通世理,專精某一項技藝,或是書畫,或是棋弈,或是射箭……莫非端木姑娘你就是這一種?!”

  左一個傻子,右一個傻子,這個耶律輅還有完沒完!封炎的俊臉剎那間好像是墨染似的瞬間全黑了,忽然就上前了一步,出聲道:“二王子殿下,素聞貴國尚武,人人精通騎射,殿下更是其中翹楚,不知今日我可有幸見識一下!”

  少年的聲音清亮干凈,仿佛平地一聲旱雷響,四周再次陷入了無聲的沉寂。

  一道道心思各異的目光凌厲地朝封炎射去,不少大臣的神色間都是露出一抹不以為然,心道:這十四五歲少年郎就是血氣方剛,太沖動了!

  北燕的男兒可謂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其鐵騎之威名,天下皆知,封炎要是輸了,大盛靠什么再來扳回顏面?!

  眾人之中,大概也只有君然知道這與什么少年意氣根本就沒什么干系。誰讓這北燕二王子眼神不好,一口一個傻子,不收拾他收拾誰去?!

  耶律輅循聲看向了封炎,不由瞇了瞇眼,原本笑吟吟的眸子瞬間就變得銳利起來,似是藏著刀鋒般。

  他記得這個少年,他應該是叫封炎。

  大盛與北燕交戰數年,直到二月開春時方才停戰。

  耶律輅身為北燕王子自然要隨父兄叔輩征戰沙場,去冬他所在的一支先鋒營奉命從一側城門進攻北境立川城,彼時封炎帶兵從后方突襲,從百步外一箭擊斃先鋒營主將,導致軍中一時亂了陣腳,那一戰北燕軍敗了,只能暫時撤退……

  但是……

  耶律輅與封炎四目直視,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劇烈地碰撞在一起,火花四射。

  但是,兩軍交戰取決于天時地利人和,并非個人的戰斗力,他并不覺得自己就比封炎遜色,那一次,封炎也不過勝在突襲罷了!

  耶律輅霍地站起身來,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仿佛一瞬間就從一個優雅的棋士變成了一個殺氣凜然的將士,銳氣四射。

  “封公子,我們燕人,可從不呆站著對著靶子比騎射。”耶律輅說話的同時,嘴角翹起,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封炎微微一笑,怡然自得,“二王子殿下想怎么比?”

  “奔射。”

  耶律輅也笑了,吐出兩個字。

  所謂奔射,就是要在騎馬時當下拉弓射箭,難度自然要比普通的立射大多了。

  “至于靶子嘛,”耶律輅嘴角的笑意更濃,伸出右手先指了指封炎,然后又指了指自己,“你我如何?”

  這耶律輅的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要讓二人騎馬彼此對射!

  一時四周嘩然,眾人皆是交投接耳地竊竊私語,心里覺得這北燕蠻夷真是拿人命如兒戲,居然提出如此血腥的對決方式!

  耶律輅深深地看著封炎,目露挑釁,仿佛在說,封炎可敢與他以命搏命?!

  “如此甚是有趣!”封炎笑著撫掌應下了。

  這封炎莫不是不要命了?!眾人的眼神更加震驚,他竟然真要拿命與北燕人賭氣不成?

  水閣內變得更為喧嘩,如同沸水般喧囂沸騰起來。

  就在這時,皇帝突然出聲道:“既然是比試,就須遵從比試之道,點到為止。”

  皇帝既沒有明確答應,也沒有反對,但細思又似乎透著幾分深意。

  耶律輅轉身,朝皇帝拱了拱手,附和道:“比試之道,當點到為止。大盛如此,我們北燕也是如此。”

  說話間,耶律輅又變得彬彬有禮,“在我們北燕,會以厚布包住箭頭以免誤傷了對手,又可分出勝負,大盛皇帝陛下以為如何?”

  眾人心里都是暗道這北燕人狡詐,故意在這時才說出這番話,真真是進可攻退可守!

  待皇帝應下后,封炎和耶律輅之間的比試就算是成了定局。

  要比試奔射自然不能在這小小的水閣內,眾人簇擁著皇帝離開了臨水閣,往獵宮西北的演武場去了。

  與此同時,封炎要與耶律輅比試奔射的消息迅速地在獵宮中傳播開去,越來越多的人聞訊也朝演武場的方向而去……

  一炷香后,至少有上百人聚集在了演武場的四周,一眼望去,人頭攢動。

  皇帝與簡親王等勛貴近臣,還有幾位北燕使臣坐在了演武場一角的涼棚下,其他人就只能頂著正午的大太陽翹首以待。

  就在那數百道灼熱的視線中,封炎和耶律輅騎著各自的馬匹慢悠悠地出現在演武場的兩頭,面對面地策馬而立。

  陽光下,封炎頎長的身形挺拔如松柏,衣袍被秋風卷起,獵獵作響。

  空氣中,似乎陡然多了幾分冷意,那瑟瑟秋風冷如刀鋒,眾人下意識地屏息以待。

  一旁的小內侍看了一眼皇帝的臉色后,就敲響了手中的銅鑼。

  “鐺!”

  鑼聲震天,如一聲晴天霹靂在演武場上炸響,一瞬間,四周原本喧鬧的人群安靜下來,仿佛聲音倏然被收走似的,寂靜無聲。

  兩匹駿馬打了個響鼻,如同奔赴戰場的將士般朝彼此沖了過去,馬蹄飛揚,四周一片靜謐,唯有那“得得得”的鐵蹄聲回蕩在空氣中……

  隨著馬兒飛馳而出,兩人的氣息變了,仿佛那出鞘的利劍般凌厲冷冽,殺氣騰騰。

  兩馬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忽然,耶律輅動了,取箭、搭箭、勾弦、開弓……一系列的動作如行云流水般漂亮,眨眼間,拉得弓弦如滿月。

  眾人皆是一驚,整個演武場一片嘩然,所有人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已經相距不足二十丈遠的二人。

  “咻!”

  耶律輅已是率先出手,羽箭離弦,朝封炎激射而出,如閃電劃破空氣……

  封炎一個俯身,敏捷地趴在馬背上,羽箭險之又險地從他背上擦過,幾乎下一瞬,兩匹駿馬已經彼此擦身而過。

  耶律輅暗道可惜。

  緊接著,演武場上再起喧囂,仿佛一陣狂風暴雨驟然降臨似的。

  耶律輅下意識地轉身,映入眼簾的是三道羽箭“刷刷刷”地朝他直沖而來,猛烈地撞在了他背上。

  “咚咚咚!”

  三聲撞擊聲如擂鼓般回蕩在他耳邊,而他的身子也因為那三支羽箭的沖擊力往右前摔了下去。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耶律輅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了下來……

  接著,周圍再次靜了下來,眾人回想著方才封炎從馬背上一躍而起,反身搭上三箭,勾弦射箭的那一幕,還覺得恍然如夢。

  封炎贏了!

  剛才那一人一馬配合得太默契了,倘若這馬兒受了驚或者稍快稍慢點,封炎就會失去平衡!

  “二王兄!你沒事吧?”

  一道紅影飛奔而過,耶律琛緊張地沖到了耶律輅的身旁,把他攙扶了起來。

  耶律輅的身上沾染了不少塵土,鬢發微微凌亂,掩不住的狼狽之色。

  “我沒事。”耶律輅沉聲道。

  他們燕人都是馬背上長大的,自小也沒少摔馬,剛才在落地前,他已經調整了身體的姿態,以背落地,又順勢滾了兩圈,卸去力道,雖然看著狼狽,卻根本沒有受傷。

  說話間,耶律輅抬眼看向了不遠處的封炎,二人再次四目相對。

  “承讓。”封炎學著端木緋的口吻對著狼狽的耶律輅隨意地拱了拱手,俊美的臉龐上波瀾不驚,仿佛剛才的一切與他無關似的。

  圍觀的眾人在短暫的靜謐后,皆回過神來,四周又騷動了起來,贊譽聲此起彼伏:

  “封炎這手是連珠箭吧!?”

  “這一人一馬宛如一體,實在是妙!”

  “三箭無虛發,還將那北燕二王子射落在地,這準頭和力度無人能及啊!”

  全場的氣氛更為熱烈了,眾人交頭接耳地說著封炎和耶律輅剛才的表現,投向封炎的目光中除了驚訝也多了幾分贊嘆。

  即便是那些平日里與封炎沒什么往來的人這一刻也是精神振奮,畢竟此時的勝利不僅是屬于封炎,也代表著大盛子弟在騎射上勝了北燕人一籌!

  皇帝的臉上容光煥發,心情已經許久沒有這般暢快過,口中卻是對著封炎朗聲斥道:“阿炎,來者是客,你怎么可以對客人這般無禮!”

  今日大盛無論是文,還是武,都勝了這北燕來客,這下馬威是極好極妙的,待到這北燕使臣回國,才可讓北燕王以及北燕上下知道他們中原大盛乃天朝大國,可不是他們這等區區蠻夷小族可以侵犯的!

  封炎拉了拉馬繩,胯下的奔霄一邊打著響鼻,一邊“得得”地踱著馬蹄。

  耶律輅在妹妹耶律琛的攙扶下來到了皇帝所在的涼棚下,微微一笑,道:“大盛皇帝陛下,比試切磋難免有些碰撞,陛下不必介懷。大盛乃中原大國,果然是人才濟濟,今日是封公子贏了,本王認輸。”他豁達地說道,一副心胸開闊的樣子。

  皇帝和耶律輅客套地彼此寒暄著,而馬上的封炎完全沒在意他倆,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端木緋身上,見她正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心情大好,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心跳不由砰砰加快了兩拍。

  哎,早知道今天要來見蓁蓁,還要在她跟前露一手,他就不該穿這么暗沉的玄色,應該換一身鮮亮的靛藍色,再用紫金發箍把頭發束高點,肯定比現在看著要精神多了……

  封炎一時心中有些懊惱,下意識地又拉了拉馬繩。

  奔霄不耐煩地微微甩了甩尾巴,烏溜溜的馬尾在陽光下油光發亮,似是閃著水晶般的碎光。

  奔霄真是太厲害了!端木緋一霎不霎地看著那矯健的黑馬,想著它剛才四蹄飛騰的樣子,雙目熠熠生輝,若非這里人太多,她真想沖上前去,給它喂一顆糖吃,再好好地夸上幾句。

  “耶律二王子。”君然搖著折扇走到了耶律輅的身旁,相比較耶律輅的狼狽,君然衣冠楚楚,風度翩翩,“可別忘了你還欠我大盛五百匹大宛馬呢!”他不客氣地為剛才端木緋勝的那局棋討起彩頭來。

  想到來年就會有小馬駒出生,君然的心情大好。

  耶律輅嘴角的笑意又瞬間僵住了,眼眸陰沉晦暗。

  這時,皇帝已經笑著出聲,隨意地揮了揮手道:“阿然,好了,這彩頭什么的也不過是玩笑而已!”他們大盛乃天朝大國,怎么會如此沒有風度找這等蠻夷小國追討那么點彩頭呢!

  耶律輅又是面色一喜,急忙抱拳恭維了皇帝一番:“多謝大盛皇帝陛下,慷慨仁義。”

  君然還是笑吟吟地搖著折扇,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然而他的眼眸卻是如一汪深不可見底的幽潭般,深邃幽黯。

  演武場上,陽光燦爛,人聲鼎沸,場中眾人三五成群七嘴八舌地說著,一片欣欣向榮,熱鬧非凡。

  皇帝的御駕沒有久留,與耶律輅以及使臣說了一會兒話后,一行人就浩浩蕩蕩地離開了演武場,順便把封炎、舞陽他們也一起叫走了,說是讓舞陽與耶律琛好好認識一下,言下之意就是讓舞陽作陪耶律琛。

  端木緋獨自回了瑤華宮的住處,一進屋子,就聽“呱呱”兩聲,一只拳頭大的黑鳥拍著翅膀飛了過來,仿佛在說,你可終于回來了!

  看著這只自來熟的小八哥,端木緋有些頭疼。

  這只小八哥翅膀上的傷早就全好了,它本來是山里的野鳥,在端木緋看來,最適合它的生活還是回歸山林,可是這是封炎給的鳥,端木緋又怎么敢隨便“放生”?

  所以她干脆就采取了散養的方式,也不用鳥鏈什么的拘著它,由它自己在瑤華宮里隨便亂飛。

  端木緋心里其實是希望這小八哥能自己飛走,那她對封炎也就有了交代。

  誰知道這個小家伙才這么短短幾天就像是被養熟了,賴在瑤華宮不走了,還會自己找吃的,這瑤華宮上下都知道這是端木四姑娘的八哥,也都不敢為難它,時常喂它些小米、野菜、果子,把這小八哥生生地養肥了一圈。

  “呱呱!”

  小八哥撲棱著翅膀,繞著端木緋飛了一圈,瞧它那圓潤的身子一顛一顛的,端木緋真擔心它會胖得飛不起來。

  她正胡思亂想著,就聽碧蟬忽然發出一聲驚呼:“啊!”

  端木緋循聲看去,一眼就看到那只小八哥長長的尖嘴一把叼住了碧蟬籃子里的那只毽子,毽子被它叼飛了起來,那長長的彩羽在半空中微微晃動著,就像是一只羽毛絢麗的小鳥……

  “小八,快放下!”碧蟬緊張地脫口而出,試圖伸手奪回那只毽子。

  小八哥似乎覺得碧蟬在跟它玩耍,用尖尖的鳥喙把那毽子往上一丟,然后又接住,再拋出……

  “小八,別鬧了!”

  碧蟬在下面追著小八哥跑來又跑去,忙忙碌碌,后來連綠蘿也跑來幫著她一起抓那只小八哥。

  看著這二人一鳥“玩”得歡樂,端木緋心里隱約有種直覺,她們怕是擺脫不了這只不怕生的小黑鳥兒了。

  哎,這名字都取好了,還能怎么辦?!……等等,這毽子可是封炎送的,要是被小八玩壞了,那她該怎么跟封炎交代?!

  端木緋也著急了,趕緊使喚綠蘿去取些小米,打算來個食誘……

  瑤華宮里,雖然舞陽不在,但還是熱熱鬧鬧。

  主仆幾人一邊逗鳥,一邊說笑,時間過得飛快,隨著夕陽落下,夜幕再次降臨大地。

  等端木緋用過晚膳后,舞陽就怏怏然地回來了,臉色不太好看。

  端木緋正在左次間里喝茶消食,立刻笑吟吟地招呼舞陽坐下,又讓綠蘿給舞陽上了她親手制的花茶……

  茶香裊裊,沁人心脾,卻安撫不了舞陽煩躁的心緒。

  她喝了兩口熱茶后,就忍不住抱怨起來:

  “緋妹妹,這幫北燕人真是無禮得很,剛剛還說什么聽聞大盛閨秀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想讓本宮一展琴藝,以為本宮堂堂公主是歌女嗎?”

  “緋妹妹,你知道嗎?北燕王特意派那二王子和五公主來大盛,其實是想與大盛和親的。”

  “聽說北燕男人可以娶兩個正妻,那耶律輅都二十五了,早就有了正妻嫡子,就連側妃、侍妾都有一大堆,竟然還敢妄想娶大盛公主?!”

  在二人的細語聲中,夜漸漸深了,又是一天看似風平浪靜地過去了……

  從次日起,舞陽就很少待在瑤華宮,時常被皇帝叫去與北燕公主作伴。

  舞陽雖然不在,但是端木緋卻絲毫不覺寂寞,甚至于這瑤華宮內還喧鬧得很,一大早就有不速之客造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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