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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氏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傳言,面色一凝,憤憤地斥道:“莫名其妙!”

  “這天災人禍又不是今年才開始的,這些年各地的災害還少嗎?他們倒好意思往一個小女子身上扯!”

  “便是太祖皇帝當政時,那也不是沒發生過天災人害!”

  戚氏越說越是憤憤,眉頭鎖得更緊了,憂心忡忡。

  人言可畏,她就怕為了平息民怒,最后會不會犧牲了端木緋。

  畢竟這是最簡單的方法,甚至還可以以此獲得民心。

  戚氏下意識地握了握拳,陷入沉思中。

  確實,京城、冀州、豫州這一帶已經好幾個月沒有下過雨了。

  自去歲以來,大盛的戰亂平息,民生好轉,一掃過去幾年的陰霾,蒸蒸日上,百姓們好不容易才看到希望的曙光,覺得大盛有希望重現往日的繁華。

  正因為如今的安穩平順來之不易,也讓這些百姓更加擔心接下來會不會出現旱災,擔心大盛又會迎來新的劫難。

  鐘鈺同樣沒再說話,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想起了當日的所見所聞。

  那些普通百姓處于底層,多是愚昧無知,容易人云亦云,某些事他們說得多了,聽得多了,難免就覺得是真相,難免就有些人心惶惶。

  這件事若是持續發展下去,只會有礙端木緋的名聲。

  馬車里再次靜了下來,氣氛微凝。

  當馬車駛到繁華的中盛街時,因為街上車馬、路人多,車速就開始緩了下來。

  中盛街上人來人往,一片喧嘩,似乎有一些人在七嘴八舌地爭論些什么。

  “荒謬!什么妖孽禍國,這天災乃是自然現象,與旁的無關!天譴什么的,根本就是牽強附會,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就聽一個慷慨激昂的男音自馬車外傳來,一字比一字高亢。

  緊接著,又是另一個男音附和道:“沒錯,端木四姑娘仁心仁德,深明大義,妖孽之言乃是那逆賊楊氏為了污蔑四姑娘所為。”

  一聽到外面的人說起端木緋,馬車里的戚氏與鐘鈺面面相看,都有些驚訝。

  戚氏干脆讓馬夫把馬車靠邊停下,然后挑開一側窗簾,循聲望去。

  只見幾丈外的一家茶樓門口,聚集著十來個粗布打扮的百姓,與他們對峙的是四五個戴綸巾、著直裰的讀書人。

  學子們的臉上全都是正氣凜然,一個接一個地直抒胸臆:“君子乎,心中有天地,不為外物欺!”

  “人云亦云要不得!”

  這些讀書人說話時難免有幾分咬文嚼字,而普通的百姓都沒讀過什么書,大都聽得半懂半不懂。

  某些百姓對讀書人有天然的敬意,也有些百姓覺得這些讀書人就知道死讀書,他們懂什么!

  一個灰衣老者扯著嗓門發出質疑:“既然如此,那為什么一直不下雨?”

  灰衣老者身后的幾人都是頻頻點頭,深以為然。

  這些學子們一片泰然,胸有成竹,其中一個青衣學子如數家珍地侃侃而談:“隆治五年,冀州自正月到四月,四個月不曾下雨。隆治十一年,徽州自五月到九月,近五個月不曾下雨……”

  他還沒說完,一個著藍色短打的年輕人不耐煩地打斷了他:“那是因為戾王是昏君,上天才降下天罰!”

  另一個豐腴的婦人大聲地附和道:“就是就是!”

  “戾王昏庸無道,弄得民不聊生,才會如此!”

  五個百姓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神情憤慨而不安,這種情緒似乎會傳染般,周圍其他的百姓也被影響,聽著也覺得很有道理。

  好些百姓交頭接耳地說著話,大都點頭附和。

  這邊的爭執也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力,又有一些人也圍了過來,百姓的隊伍瞧著更浩大了。

  那灰衣老者環視著周圍的其他百姓,又道:“除非你們能讓老天爺下雨,不然,我就不信!”

  他這句話引來更大的凡響,他身后的百姓全都心有同感,紛紛點頭,一片萬眾一心。

  “……”那些學子神色僵硬,一時語結。

  他們自覺是以理服人,沒想到這些百姓根本就聽不進去。

  后方的一個褐衣學子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憋著一肚子火,最后化為一句嘆息:“真是愚民!朽木不可雕也。”

  那些百姓聽不懂某些拗口的之乎者也,這句話總是能聽懂的,立刻就有人跳腳了。

  “書呆子,你說誰是愚民呢!”

  一個干瘦的中年婦人尖著嗓子叫囂道,一手叉腰,一手兇悍地指著那褐衣學子,逼得對方連退了好幾步,只能說什么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中年婦人氣勢更盛:“哼,我看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是讀書讀傻了,居然為妖孽說話!”

  “你們才是無中生有,牽強附會,妖言惑眾!”另一個學子高聲斥道。

  百姓們與幾個學子越吵越兇,誰也無法說服誰,變成了一場亂戰。

  馬車里的戚氏與鐘鈺看著這一幕,都露出訝然之色。

  她們都沒想到這些士林學子居然這么向著端木緋,對于皇后來說,這是極大的支持。

  歷史上的賢后如太祖皇帝的楚皇后、太宗皇帝的周皇后等等,皆是深受那些學子的愛戴,比如周皇后更曾在太宗皇帝病重時,垂簾聽政,代替太宗皇帝在殿試中點了一甲前三名,留下不少耳熟能詳的佳話。

  戚氏原本半懸的心霎時就放下了,帶著幾分驕傲、幾分炫耀地對鐘鈺說道:“我說的吧,端木四姑娘是個好孩子。”

  “這些學子都是未來的國之棟梁,他們看得明白,只要加以引導,其他人也會看明白的。”

  戚氏說著放下了窗簾,又吩咐馬夫繼續上路了。

  馬車遠去,把中盛街上的這些喧囂拋在了后方。

  接下來的幾天,依舊沒有下雨,而京城中關于邪祟的流言傳得更熱鬧了,越來越多的百姓對于這件事深信不疑。

  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中,三月進入了尾聲。

  三月二十五日,端木緋也不用人叫,就起了個大早,還特意與端木紜穿了姐妹裝,玫紅色的騎裝襯得姐妹倆英氣勃勃。

  李太夫人、涵星和李廷攸早早就來沐國公府接她們。

  四個小輩策馬護送坐馬車的李太夫人,一起去了京城南郊接人。

  他們是特意去接李老太爺的,和他一起來京城的,還有李傳庭夫婦與李傳應夫婦倆,李家五爺則留在了閩州看家。

  李老太爺身為閩州總兵,封疆大吏,本來是不能離開任地的,但這一次慕炎特別給了恩旨讓他進京參加大婚和立后大典。

  李家的車隊在二三十個士兵的護送下,浩浩蕩蕩地沿著官道來了。

  在京城不乏達官顯貴,但這支車隊還是十分醒目,不少往來的行商路人都對他們投以審視的目光。

  這些隨行的士兵雖然人數不算多,但是個個都是精銳,即便不言不語,渾身上下都是釋放著一種殺伐之氣,是在戰場上經歷過生死錘煉、手上染過血的戰士。

  端木紜、端木緋和涵星表姐妹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最前方的一個老者身上。

  老者著一襲普通的青袍,身姿筆挺地騎著一匹高大的棕馬,身體隨著馬兒的奔跑一起一伏。

  遠遠地,她們看不清老者的容貌,卻都猜到了對方的身份,表姐妹三人的臉上都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如那明媚的陽光。

  馬上的李老太爺也在笑,他同樣也看到了端木紜四人,加快馬速,一馬當先地朝他們四人飛馳了過來。

  車隊停在了三里亭旁。

  幾個小輩趕忙上前給李老太爺行禮。

  “祖父!”

  “外祖父!”

  “免禮。”李老太爺發出豪爽的笑聲,眼角擠出一道道皺紋,不顯老態,反而顯得精神奕奕。

  他利落地從馬上翻身而下,動作看著比那些四十幾歲的人還要靈活矯健。

  涵星一向是個嘴甜的,第一次見李老太爺也不害羞,甜甜地問候道:“祖父,你這一路辛苦了,待會兒可要好好試試京中的美酒美食,保管您神清氣爽。”

  “好好好。”李老太爺捋著胡須哈哈大笑,覺得這個公主孫媳也頗合他的胃口,心道: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同樣第一次見李老太爺的還有端木緋。

  當年李家舉家離開墨州時,端木紜六歲,端木緋才兩歲。

  李老太爺還能勉強從端木紜的眉目間找到她幼時的影子,而十五歲的端木緋與兩歲時的樣子差別就太大了,也只有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如既往。

  李老太爺怔怔地看著小丫頭,把這雙眼睛與記憶中的另一雙眼睛重疊在一起。

  “你是緋姐兒吧?”他豪爽的聲音透著一絲艱澀,“長得與你娘真像!”

  說話間,后方的李傳應、李傳庭等人也策馬到了,隨行的馬車也紛紛停下,馬車里的辛氏從窗口探出頭來,笑著喚著涵星與姐妹倆。

  眾人聚在一起,彼此見了禮,認了親,氣氛和樂融融,沒有一點生疏。

  端木紜看著大家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落落大方地打斷了他們:“外祖父,我們還是先回京再敘舊吧。今天,我和蓁蓁給外祖父、外祖母還有舅父舅母們洗塵!”

  李老太爺的目光朝端木紜看了過來,薄唇緊抿,嘴角的笑意隨之收斂,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李太夫人一看老頭子的神色就隱約猜到了什么,心道:這老頭子未免也太急了吧。

  “紜姐兒,你的事……你外祖母已經寫信告訴我了。”李老太爺徐徐道。

  他既沒有皺眉,也沒有呵斥,更沒有動刀動槍,只是這么身姿筆挺地站在那里,就釋放出一種凌厲的銳氣,令人深刻地意識到一點,這是一個在戰場上指揮過千軍萬馬的元帥!

  面對這樣的李老太爺,端木紜依舊目光清澈,神情自若。

  周圍的其他人都靜靜地望著這對外祖孫倆。

  “你……可想明白了?”李老太爺的語速放得更慢了,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

  他問得簡潔,端木紜答得更簡潔:“是。”

  她的目光始終坦然地與李老太爺直視,明亮而有神。

  李老太爺深深地凝視著端木紜,然后道:“既然想明白了,那就去做吧。”

  “……”端木紜微微張大了眼。

  李太夫人與辛氏婆媳倆的眼睛瞪得更大,也是難以置信。

  尤其是辛氏。

  她本來還指著老太爺能勸勸端木紜呢,怎么老太爺就這么答應了呢?!

  李傳庭聽辛氏提過這件事,神色微妙,而李傳應卻是一無所知,疑惑地看著他們。

  李老太爺豁達地一笑,那雙銳利的眼睛沒有因為年老而渾濁,反而炯炯有神,“紜姐兒,別去理你們外祖母怎么說!她這一把年紀,心也跟著老了。”

  “你們年輕人不一樣,你還年輕,錯得起,既然認準了,那就去做,不用被別人擺布。”

  “你外祖母雖然是為了你好,但日后,這幾十年,是你自己在過日子,她終究不能幫你過。”

  隨著李老太爺的一句句,端木紜的眼睛越來越亮,越來越亮,比那天空的燦日還要明亮。

  “多謝外祖父!”

  端木紜鄭重地對著李老太爺福了福。

  “……”李太夫人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但最后還是什么也沒說。

  她與另一輛馬車里的辛氏遙遙相對,婆媳倆交換了一個眼神,神情復雜至極。

  李老太爺有力的大掌拍了拍端木紜的肩膀,又道:“紜姐兒,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但你要記得,你并非孤身一人。”

  李老太爺的眼神通透,笑容豪邁而不失親和。

  他們這種為將之人,今天不知道明天,誰也不知道人會不會在下一刻死在戰場上,就像他家三郎與四郎,還有女兒與女婿……他都活到了這把年紀,還有什么想不透的。

  雖然李老太爺十幾年沒見過端木紜了,但是從李太夫人的描述以及他今日親眼所見來看,這丫頭是個有主見的,而且意志堅定。

  既然她自己都已經想明白了,那么想做就去做吧。

  年輕人即便是摔了一腳也算不上什么,再爬起來就是,就是端木家容不下這丫頭,他們李家容得下。

  他這對外孫女雖然無父無母,但她們還有他們李家,這世上,總有她們容身之地的。

  端木紜深深地看著李老太爺,眼眶微微一熱,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明眸生輝。

  端木紜親親熱熱地挽起了李老太爺的胳膊,笑吟吟地說道:“外祖父,我明白了。”

  涵星其實根本就不知道端木紜與李老太爺到底是針對什么,卻也不妨礙她表態。她親昵地挽住端木紜的胳膊,脆聲道:“紜表姐,你無論想做什么,本宮都站在你這邊的。”

  “你要是想……”

  涵星說著拎起了小拳頭,一副“端木紜想揍人,自己可以幫著套麻袋”的做派。

  她這副兇悍的模樣逗得李老太爺和李太夫人都哈哈大笑。

  端木緋故意湊趣道:“涵星表姐,你放心,要揍人的時候忘不了你。”

  涵星不禁想起了那一夜他們幾個去半月湖套麻袋把封預之揍了一頓的事,笑得更歡了。

  這對表姐妹一唱一搭,讓這回京的路上顯得異常熱鬧,就連那紛雜的馬蹄聲也掩不住那歡樂清澈的說笑聲。

  還沒等回到李家,李老太爺就已經端木緋、涵星約好了明天一早出去跑馬,還口口聲聲說:“明兒,就讓你們幾個小的瞧瞧什么叫老當益壯,還有我這匹老馬,那可是千里識途的寶馬!”

  “飛翩也是寶馬,祖父,要不咱們比比?”涵星一點也不拘束,對著李老太爺發出了挑戰。

  “好,你要是贏了,祖父請你喝酒!”

  “那就一言未定……”

  一路上,說笑聲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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