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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不甘

  “不妥!”

  一間空曠的廳堂內,一個看來三十歲出頭的男子對著一個容貌秀麗的少女蹙眉斥道,聲音猛然拔高,擲地有聲地回蕩在屋子里。

  “父親,這端木家……”

  付盈萱想說什么,卻被她的父親付崇之直接打斷了:“萱姐兒,你可知道付家這些年已經沒有先帝時的昌盛了……”

  付盈萱怔了怔,嘴角微抿,眼中閃著倔強的光芒,那表情顯然不以為然。

  一旁的付思恭也是亦然,覺得父親真是太妄自菲薄了,父親未及不惑就做了封疆大吏,這在朝廷上怕也是屈指可數。

  付崇之沉沉地長嘆了口氣,面色緩和了些許,耐著性子又道:“萱姐兒,你年紀還小,又是姑娘家,姑娘家要嬌養,為父以前也沒與你說這些事……如今也該跟你說說了。”

  “為父抵京這么久,皇上也就召過為父一次,任命到現在還沒有下來……圣心難測啊……”

  “為父四處打聽過,端木憲這次榮升首輔的機會很大,等到了那個時候,內有貴妃和皇長子,外有內閣首輔,端木家就真的要崛起了!”

  “萱姐兒,”付崇之看著付盈萱眉頭皺得更緊了,無奈道,“若端木憲真得升任了首輔,屆時,有的是人家要和端木家攀親,到時候,就是端木家挑剔你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似是在嘆息,消逝在一陣穿堂風中……

付盈萱微咬下唇,俏臉上慘白成一片,眼中晦澀難當,纖細的手指緊緊攥著手里的帕子  過去這六年來,他們一家隨付崇之在湘州任上。付崇之是一州巡撫,可謂封疆大吏,她是父親的嫡長女,在湘州當然也是水漲船高,沒有一個姑娘可以越過她,所有人對她都是眾星拱月,贊譽有加。

  這些年來,她也習慣了如此。

  今年到了京城后,她本想以一手琴藝在京中貴女們中間顯露鋒芒,一步步地站穩腳跟,卻屢屢在端木緋那里受到打擊……

  此刻聽到父親這么一說,她才驚覺,原來不是端木家高攀他付家,是付家如今仿若一根漂浮不定的浮木,必須要攀住端木家!

  這怎么可能呢!

  他們付家可是享譽江南的書香世家,在她看來,除了楚聞章祁這四大家族,誰能與他們付家相提并論!

  她的祖父可是封相入閣,顯耀一時,她付家的故交姻親哪個不是顯赫大戶,就連當今禮部尚書也是祖父的門生!

  付盈萱攥著帕子的雙手更為用力,“父親,可是,端木憲也未必能坐上首輔之位!后宮不干政,就算后宮中有端木貴妃……”

  付盈萱還想往下說,可是付崇之已經聽不下去了,怒斥道:“住口!”

  這兩個字比之前的那句“不妥”可要冷厲得多,付盈萱一時僵住了,嬌軀微顫。

  “萱姐兒,為父以前真是把你寵壞了!”付崇之揉了揉眉心,訓斥道,“我讓你學琴是為了修身養性,陶冶情操,不是讓你去爭強好勝的!”

  “端木家的姑娘與宮中的幾位公主以及京中貴女都有交好,你無端端去惹了人家,京中那么多雙眼睛,那么多張嘴,誰沒看在眼里,誰不會四處去說,以后你又如何在京中立足?!”

  “萱姐兒,你太任性了!”

  付崇之最后一句話的語氣已經十分嚴厲,毫不掩飾其中的不滿與怒意。

  付盈萱長這么大,付崇之對她一向和顏悅色,把她視為家中幾個妹妹的典范,還從來不曾這樣訓斥過她,她如遭雷擊般震懾原地,羞憤之中更有不甘!

  “父親,都是端木家的那位四姑娘先招惹了妹妹。”付思恭在一旁雙拳開開握握了許久,遲疑了好一會兒,終于忍不住為妹妹出聲道,“那日在宣國公府,妹妹根本就不知道她是端木家的人,也不曾主動與她說話,是那端木家的四姑娘主動挑釁,而且,還在眾目睽睽之下下妹妹的臉……父親,若是妹妹不反擊,豈不是讓人以為妹妹徒有虛名,讓人以為我付家怕了他們端木家!”

  “阿恭,怎么連你也……”付崇之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疲倦,“就算是那端木四姑娘先挑釁,你妹妹不曾搞清楚對方的身份,便貿貿然挑戰對方,就太過輕率狂妄!”

  付思恭還想說什么,付崇之已經又道:“要是當日,你妹妹真的贏了那端木四姑娘,那也就罷了,好歹證明她當日所言非虛,占個‘理’字,別人也只當端木四姑娘小姑娘家家輕狂了……可是你妹妹輸了,那就成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這八個字反復地回響在付盈萱耳邊,讓她的嬌軀幾乎虛軟下去,她的尊嚴與教養讓她強撐著屈辱,挺直腰板站在那里。

  付思恭的面色也難看極了,薄唇微抿,再也說不出話來。

  付崇之來回看這雙嫡子嫡女,他們倆自小就是他的驕傲,只不過,終究還是年紀太小,還沒經過風雨……早點受點教訓也好!

  付崇之深吸一口氣,果斷地說道:“阿恭,萱姐兒,你們倆明日就去端木家登門去道歉!”

  付盈萱身子又是一顫,雙目微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道是:抬頭嫁女兒,低頭娶媳婦。

  兩家的婚事還沒定下,她就如此卑躬屈膝,端木家會怎么想她?!以后她真的過門后,又如何在端木家上下立足?!

  “父……”

  付盈萱想反駁,但是付思恭已經出聲壓過了她微弱的聲音:“父親,我們兩家還沒定親,現在這個時候,讓妹妹去端木家是不是不妥?”

  付崇之皺了皺眉,心道也是。他們兩家的婚事雖然談得七七八八,但是畢竟還是兩家私下的事,還未擺到明面上,這個時候,女兒要是去了端木家,萬一引來一些不必要的揣測,別人還當他們付家的女兒嫁不出去呢!

  “阿恭,你說的是。”付崇之沉吟一下道,“萱姐兒,那就由你過兩天給端木家的姑娘下帖,請她們過府‘一敘’。”

  “是,父親。”付思恭直接替妹妹應下,“那我和妹妹就先告退了。”他匆匆行了一禮,隔著衣袖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就把人給拉了出去。

  兄妹倆一路走出了百來丈,付盈萱終于忍不住甩開了兄長的手,那張秀麗的小臉上寫滿了不甘、不平。

  她是付家女,雖然知道聯姻一事自己說得不算,但是沒想到,在父親的心里,竟是她配不上那聲名不顯的端木珩,她的自尊心又哪里能夠承受!

  她覺得自己的世界仿佛在父親的寥寥數語間崩塌了……

  兄妹之間沉默了一瞬,庭院里,風輕輕吹拂著,樹枝沙沙作響,四周一片寂靜。“妹妹,你莫急。”付思恭好言安慰妹妹,“我們才是一家人。父親怎么也不會不幫著你,去幫著別人家。我會再想想辦法勸勸父親的……”

  付盈萱那雙平日里溫暄明亮的眸子幽邃復雜如潮流洶涌,喃喃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也就嫁了……但是哥哥,這端木家,我真真是瞧不上他們。這端木家的家教堪憂,實在不是良配啊。其實……”

  付盈萱咬了咬下唇,又靜了一瞬,就緩緩地說起了那日在昌華街一帶,親眼看到端木紜和岑隱當眾拉拉扯扯的事。

  什么?!付思恭難掩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神色之中透著一種濃濃的鄙夷。

  這端木家實在是“一言難盡”,妹妹輕狂,姐姐無恥,這端木珩看著光風霽月,一表人才,十有八九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自己的妹妹怎么能嫁給這種人家!

  付思恭沉吟了片刻,沉聲道:“那位公子看來高貴優雅,氣度不凡,又頗受皇上的看重,也不知是哪家公子……妹妹,我自會去打聽一番。”

  付盈萱輕輕地應了一聲,暗自垂眸,四周此刻已經一片昏黃,她的半垂的小臉看來晦暗不明,透著一分沉凝,兩分算計,三分冷厲。

  兄妹倆沒再說什么,付盈萱與付思恭告別后,就回了自己的院子,親自執筆寫了帖子。

  帖子攤在案上靜靜地晾了一晚,次日一早,就被付家的婆子送到了端木家,很快就輾轉送至端木紜的手里。

  帖子里是付盈萱請端木緋和端木紜去付宅做客,說是要品茗評曲論琴,品茗賞花,請她們務必賞光。

  端木紜看完帖子后,就隨手放在了一邊,捻起匣子里的一朵粉色珠花,細細觀賞著,贊道:“這朵桃花珠花做得真是惟妙惟肖。”

  錦瑟在一旁福了福身,“多謝大姑娘夸獎。”

  忙了十來天,錦瑟終于把之前端木緋畫的那幾支珠花做了出來,比如這朵桃花珠花,按照端木緋的意思,花瓣以粉色的軟煙羅制成,輕薄如蟬翼,中心的花蕊是一撮羽毛,夾雜著比米粒還小的珠子串成的珠串,輕輕晃動珠花時,花瓣細微顫動著,珠串彼此輕晃,散發出璀璨的光芒,好看極了。

  不僅如此,錦瑟還額外以其他顏色的軟煙羅又做了另外三朵,綠牡丹,臘梅以及山茶花,還有蝴蝶和水蓮珠花也都是分別作了三色,每一朵珠花都靈動漂亮。

  “姐姐,我覺得可以多做一些,每種做十樣,放在繡莊里賣。”端木緋把玩著一支蝴蝶珠花,頗為滿意地勾唇笑了。

  她對著碧蟬招了招手,把手里的蝴蝶珠花插在了她的鬢發間,打量了一番,正打算再搭配碧蟬今日這身碧色衣裙再給她戴一支綠牡丹珠花,然而,下一瞬,她笑臉一僵。

  小八哥忽然從一旁的高腳花幾上展翅飛了下來,準確地叼走了碧蟬鬢發間的那支蝴蝶珠花,還得意地繞著碧蟬飛了半圈,似乎在炫耀著什么。

  碧蟬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姑娘,小八是不是吃醋了?”

  “這個小八,越來越壞了,都學會爭風吃醋了!”一旁的綠蘿聞言也跟著笑了。

  小八叼著那蝴蝶珠花又繞了半圈后,居然把珠花又放回了匣子里,然后停在匣子邊,“呱”地叫了一聲,那抬頭挺胸的樣子看來得意洋洋,好似在訓碧蟬說,這匣子珠花可不是用來玩的,是用來賣的。

  東次間里,靜了一息,跟著又洋溢起一片輕快的歡聲笑語。

  端木紜笑得肚子都要痛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她清清嗓子吩咐道:“碧蟬,你把這些珠花送去繡莊給石掌柜吧。”

  “是,大姑娘,”碧蟬脆聲應道,捧起那匣子急忙領命而去。

  錦瑟看著碧蟬離去的背影,嘴角微翹,一雙烏黑的眸子熠熠生輝,仿佛煥然新生般。

  端木緋隨意地打發了幾個丫鬟后,就懶洋洋地歪在窗戶邊看書,端木紜則忙著看賬本,小八哥“呱呱”叫了幾聲,卻是無人理會,沒一會兒,它就覺得無趣,拍著翅膀朝花園的方向去……

  屋子里的空氣中流淌著一種靜謐平和的氣氛,歲月靜好。

  約莫大半個時辰后,碧蟬就精神奕奕地回來復命:“大姑娘,四姑娘,奴婢已經把那些珠花都送到了繡芳齋。”

  頓了一下后,碧蟬又道:“奴婢還在繡芳齋聽到了一些消息。”說著,她的小臉上有些復雜。

  端木緋隨口讓她說吧。

  碧蟬就稟道:“聽說今日一早,皇上就命人去了四夷館正式傳旨,封那耶律五公主為貴妃,卻被那些北燕使臣直接拒絕了!”

  本來在看賬冊的端木紜瞬間就從賬冊中抬起頭來看向了碧蟬,微微蹙眉。

  碧蟬跟著端木緋快一年了,如今說話辦事已經頗為干練,先說了重點后,接著就有條不紊地把她知道的細節一一回稟了。

  其實,皇帝派人去四夷館傳旨封耶律五公主為貴妃的事,又不是抬轎子娶媳婦,既沒有敲鑼打鼓,也沒有特意宣揚,本來這件事也不至于鬧得人盡皆知,沸沸揚揚,可是皇帝派去的傳旨太監一行人是被北燕使臣從四夷館里亂棒打出來的。

  那幾個北燕使臣在四夷館的門口義正言辭地對著傳旨太監怒斥了一番,說他們北燕是不會被大盛皇帝輕易收買的,對于耶律輅之死,大盛必須要給一個交代!

  如此一嚷嚷,就引來了不少百姓路人圍觀,這才沒半天,北燕使臣拒旨的事街頭巷尾都知道了,鬧得沸沸揚揚,人心惶惶。

  在繡莊里,碧蟬還聽那些來買東西的夫人們都憂心忡忡的地談論北燕與大盛會不會再開戰……

  端木紜的神色愈發晦澀不明,那張明艷的臉龐上再沒有了一絲笑意,眉宇緊鎖,面沉如水。

  端木紜是在北境長大的,骨子里就是個北境姑娘,性情明快爽利,愛憎分明。父親端木朗是在和北燕的戰事中戰死的,她心底對北燕人的感覺極為復雜。

  她捏著賬冊的素手下意識地微微使力,捏皺了幾頁賬面,長翹濃密的眼睫微微顫動著。

  父親和無數將士好不容易用生命換來的和平又要被打破了!

  想到這里,端木紜就覺得心口一陣發緊,心底是一片波濤洶涌的激流,翻涌叫囂不已……

  端木緋微微垂眸,抬眼看著窗外陽光燦爛下的一片姹紫嫣紅,思緒飛轉:無論北燕是不是查出耶律輅之死是皇帝所為,他們顯然是想利用這件事來謀求更大的利益了。

  而皇帝心虛在先,恐怕會如了北燕使臣的心意,在兩國和談上不斷讓步。

  前方將士在北境浴血奮戰換來的這一切,卻被皇帝輕飄飄地給毀了……

  想著,端木緋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明明正午時分,陽光正暖,可是她卻覺得心涼如冰……

  窗外微風颯颯不止,像是不知煩惱般與庭院里的花草樹木嬉戲著……

  正如同端木緋所料,北燕使臣拒婚一事讓原本氣定神閑的皇帝一下子就慌了神。

  原本耶律輅一死讓皇帝覺得扎在心中的那根刺消失了,松了一口氣,但現在,心又猛地提了起來……

  “啪!”

  皇帝氣得直接把一個茶盅掃到了地上,茶水和碎瓷片四濺開來,前來稟報的傳旨太監完全不敢躲閃,任由那滾燙的茶水浸透了他的鞋面……

  他臉色煞白地站在原地,低眉順眼,噤若寒蟬。

  “這幫子北燕蠻夷真是給臉不要臉!”皇帝恨恨地咬著后槽牙,臉色猙獰地怒斥道,“他們莫非忘了是他們來找大盛求和……”

  偏偏如今后方還有南懷虎視眈眈,否則的話……

  他大盛堂堂天朝大國,竟然要被這等蠻夷小國所羞辱!這些個北燕使臣分明就是殺雞給猴看,驅趕的是傳旨的內侍,可是打的卻是他這個大盛皇帝的臉!

  皇帝想著更怒,又隨手抓起一個墨錠砸了出去,“可恨!真真是可恨!”

  須臾,等皇帝稍微冷靜下來后,就果斷地吩咐道:“給朕即刻傳簡王覲見!”

  “是,皇上。”那個中年太監即刻俯首作揖領命,然后火急火燎地退下了。

  御書房里服侍的小內侍眼明手快地開始收拾那一地的狼藉,又給皇帝上了茶,可是皇帝心神不寧,根本就食不知味。

  一炷香后,簡王還沒來,京兆尹劉啟方就先來求見皇帝。

  皇帝遲疑了一瞬,還是讓人把劉啟方給帶進來了。

  進屋前,小內侍在外頭好心地提點了劉啟方一句,因此劉啟方這還沒說正事,心已經是七上八下的,直打鼓,覺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頂,怎么就選了這么個時間來求見皇帝呢。

  想著自己馬上要稟的事,皇帝恐怕是不會喜歡的,劉啟方就覺得心提到了嗓子眼,然而他現在也是騎虎難下、箭在弦上了,只好硬著頭皮稟了。

  “參見皇上。”劉啟方先恭恭敬敬,不露聲色地給皇帝行了禮,“關于大平寺那僧人的命案,微臣已經有所發現。那個叫玄信的僧人是從戒臺的西北角摔下來的,但是在戒臺的東南角發現玄信的佛珠散亂在那里,而且旁邊的樹枝上留下了被人推搡的痕跡,可能玄信與什么人在那里起過爭執……微臣基本上可以推斷,玄信之死應該不是自殺。”

  皇帝瞇了瞇眼,倒也不意外,神色淡淡地隨口道:“接著說。”

  劉啟方理了理思緒,繼續稟道:“那個叫玄信的僧人是京城附近一個小村子里的人,七歲父母雙亡,被叔伯送入京中的普濟寺,這十年來都待在普濟寺中參研佛法。他自小性子溫和,這些年來都從沒跟人紅過臉。”

  “一個月前,他在寺中留下一封書信,不告而別,只在信上說他自覺修行不夠,想云游四海,參悟佛法,自此下落不明……直到三月初六,他才去了那大平寺掛單。”

  “根據大平寺的住持大師所言,玄信天資聰慧,飽覽群書,為人處世也通透得很,來大平寺不過短短幾日,寺中上下都對他印象極好……”

  御案后的皇帝皺眉看著劉啟方,覺得他今日說話實在是主次不分,說這么多與案情無關的事,又有何用?!

  劉啟方敏銳地感受到皇帝不悅的氣息,硬著頭皮接著道:“今日一早,普濟寺的一個僧人來衙門稟報,說……”

  劉啟方咽了咽口水,有些猶豫地道:“說他正月里其實曾在‘葫蘆巷’附近見過玄信,玄信平日子很少出寺,當時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劉啟方說完后,幾乎不敢呼吸,冷汗涔涔落下,心里哀嘆:這京兆尹實在是不好做啊!

  御書房里登時一片死寂,空氣凝固。

  皇帝的臉瞬間就蒙上了一層寒霜。

  皇帝去歲賞了舞陽一棟宅子,卻不會特意去記那宅子到底在何處,可是,前些日子御史連連彈劾了舞陽在葫蘆巷里養和尚的事,“葫蘆巷”這三個字也就深刻地印在了皇帝的眼中。

  和尚和葫蘆巷。

  事情哪里有這么巧的!

  難道說舞陽在宮外豢養的和尚就是玄信?!現在事發,舞陽就殺人滅口?!

  想到這種可能性,皇帝的臉色愈發陰沉了,心也沉了下去,感覺自己好像從不曾認識過這個看著性子如驕陽的長女。

  如果真的是如此,舞陽不僅是私德有虧,而且未免也心狠手辣了!

  劉啟方等了好一會兒,見皇帝一直沒說話,就悄悄地抬頭察言觀色。

  皇帝那陰郁的面色嚇得劉啟方又立刻地把頭低了下去。

  御史在朝堂上彈劾大公主舞陽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劉啟方自然也知道京里的那些傳聞,卻壓根兒沒想到大平寺這樁普普通通的命案查到后面,竟然又扯上了大公主!

  這案子的真兇到底是誰,已經昭然若揭,接下來該不該往下查呢?!

  不查的話,此案還能以一樁“意外”蒙混過去;這要是再往下查,一旦人證物證俱全,那皇家可就要成為整個京城茶余飯后非議的對象了!

  可想而知,皇帝絕對不會愿意看到這樣的事發生,那么自己這京兆尹還不是要被皇帝遷怒!

  哎——

  上次是武寧侯誤殺親妹,這次是大公主謀殺情人,自己今年果然是流年不利吧?!

  劉啟方獨自關在書房里猶豫掙扎了大半天,還是進宮來求見皇帝。這案子到底要如何處理,還是要看皇帝的意思。

  皇帝不語,劉啟方也不敢再說話,令他透不過氣來的沉默持續蔓延著,空氣越來越凝重……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劉啟方覺得自己快要虛脫的時候,一個小內侍挑簾進來了,稟道:“皇上,岑督主來了。”

  皇帝面色微緩,急忙道:“讓阿隱進來吧。”

  須臾,一身大紅麒麟袍的岑隱就箭步如飛地進來了,朝劉啟方的方向飛快地望了一眼,對著皇帝行禮道:“皇上,臣有要事稟告。”

  看著岑隱那意有所指的眼神,皇帝心里隱約有種不妙的預感,隨口打發道:“劉啟方,你先退下吧。”

  “是,皇上。”劉啟方心里是如釋重負,覺得岑督主還真是他的救星啊,無論是幾日前在大平寺,還是今日。

  劉啟方暗暗地對岑隱投以感激的眼神,躬身快步退下了。

  等他的步履聲遠去后,岑隱才正色稟道:“皇上,適才東廠的探子來報,以述延符為首北燕使臣不顧守衛的阻攔闖出了四夷館,聲稱要立刻回北燕。”

  “你說什么?!”皇帝驚得瞳孔猛縮,霍地站起身來,失態地撞到了后方的太師椅,發出“咯噔”的聲響。

  這一瞬,皇帝把舞陽和玄信的事徹底拋諸腦后,臉上掩不住的忐忑與慌亂,怒斥道:“怎么會這樣?!五城兵馬司到底是怎么辦事的!由著那些北燕人胡來!”

  岑隱微微俯首,躬身立于一旁,嘴角在皇帝看不到的角度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諷。

  皇帝煩躁地在御書房里來回走動著,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停下了腳步,沉聲對著岑隱下令道:“阿隱,這件事讓封炎去解決,務必要把人留下來!”

  頓了一下后,皇帝又補充道:“還有……你親自去盯著。”

  “是,皇上。”岑隱領旨退下了。

  岑隱一出御書房,就看到檐下一道熟悉的身影候在那里,劉啟方急忙迎了上來,打躬作揖道:“下官見過岑督主。”劉啟方殷勤地賠笑道,“上次在大平寺還真是多謝督主的提點,下官銘記在心。”

  岑隱漫不經心地瞥了劉啟方一眼,道:“劉大人的心意本座明白了,本座還有要事在身,就先失陪了。”

  劉啟方趕忙道:“督主請自便!”

  岑隱對著等在外面的一個小內侍招了招手,吩咐道:“你即刻去五城兵馬司傳皇上的口諭,就說……”

  那小內侍連連點頭,立刻就領命而去。

  而岑隱自己則帶著東廠的人先火速趕往了四夷館……

  二十幾匹高頭大馬奔馳在京城的街道上,那些百姓路人一見是東廠的人出行,如同那驚弓之鳥般避之唯恐不及,主動開出一條道來。

  這一路,暢通無阻。

  四夷館的門口“熱鬧”得很,北燕的馬車一輛輛地停在了外面的街道上,串成一條長龍。

  那些北燕人正從四夷館里慢悠悠地抬著箱子,還有一個身穿戎袍的大漢扯著嗓子在催促著:“還不快點!磨磨蹭蹭!”

  岑隱“吁”地放緩了馬速,冷眼看著那幫北燕人,馬匹停在了幾十丈外,沒有再繼續往前。

  見到岑隱來了,騎在一匹黑馬上的述延符親自策馬上前,對著岑隱拱了拱手,還算客氣地打了招呼:“岑督主。”

  “述元帥。”岑隱拉著馬繩不冷不熱地喚了一聲,甚至沒有拱手。

  述延符瞇了瞇眼,看著岑隱的目光中帶著一絲審視,心里有些沒底了:這大盛皇帝到底是個什么態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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