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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十四章 欺君之有道

  一出屋子,外面天色如墨,風雨如晦。

  大片雨點如豆般,胡亂拍在臉上、肩上、脖子上,砸得蓑笠一沉。

  蘇子籍抬眼望去,眼前盡是朦朧的水霧。

  “主公,快點走吧!”

  文尋鵬踩著泥濘,沿著山路趕了過來,語氣焦急。

  他的臉上都是水,分不清楚是汗還是雨。

  “你怕了?”

  蘇子籍看著眼前。

  區區一二百步外,人群正在推搡著甲兵。

  “沖進去!打死貪官!”

  叫嚷聲從凌亂漸漸整齊,甚至在推搡甲兵。

  “沖進去!”

  “殺貪官!”

  “討公道!”

  一聲又一聲,在人群里有意無意的煽動下,口號越來越整齊。

  “主公!”文尋鵬語氣沉痛:“臣死不足惜,別說這些亂民,就是刀斧甲士,又有何懼?”

  “然而臣曾聽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況您是萬乘之君,身系天下之氣數!”

  他鄭重拱手:“主公,還請速速離開!不能再遲疑了!遲恐生變!”

  “萬乘之君么…”

  蘇子籍默默念著這個詞,臉上露出一種微笑,似洞察又似譏諷。

  “其實,張岱對這些小民,還算是盡心盡力……這些人里,未嘗沒有受惠于他。”

  “誠然,張岱是許多無能,辦不了事,還能辦砸事,大局上,大害于民……可那只有我們知道,小民是不知道的,而且大害,畢竟尚未鑄成……”

  “小民就已經……被煽動而來,來砍他的頭了。”

  雖說有點預測,但明確聽見,文尋鵬還是豁然抬頭,瞪大了眼睛,望向蘇子籍。

  雨水打在草木之上,風雨微涼,侵入肌理,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這……這……”

  一瞬間,他竟然也有些說不出話來。

  只是莫名感覺,有種悲哀于憤怒,充盈在胸口。

  他低下頭,咬著牙回答:“主公,小民本性卑劣,最是忘恩負義……自古以來,屢見不鮮!”

  蘇子籍頜首,這雖然是文尋鵬偏激之語,可的確是事實,是歷史,是真知灼見。

  歷史上,曾經有恩澤與民的人,遇到禍端,只要有選擇余地,從無小民站起來扶一把。

  他們最喜歡的,就是“法不責眾”,就如眼前的百姓,真當他們什么都不懂?

  不知道有人煽動?

  可趁機打砸殺零元購就是他們愿望。

  然后打殺后,再把“首腦”交出去替他們死。

  五人墓記是這樣,今日也是這樣。

  “夫子云,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可就算是潑天創世之恩,實際二代就忘,三代就理直氣壯。”

  “小民從不懷恩,只知眼前之利……欺之有道,服其無道!”

  “雖說小惠未遍,民弗從也,然主公不得不深思矣!”

  “萬萬不可與張岱一樣,淪成小民之學。”

  蘇子籍豁然轉目,別的還罷了,這“欺之有道,服其無道”的確讓人深思。

  青史之上曾有二漢,西漢滅后,東漢繼之……其實東漢朝開國之君,稱之光武帝,據說是封建皇朝政治第一。

  奪天下,乃政治奪之,非軍事奪之。

  并且還是最有人情味的皇帝,對民對臣對朋友對女人,都始終想不辜負。

  可青史生平記錄,他最被人欺負。

  小民欺他,女人欺他,故人欺他,朋友欺他,群臣欺他……放眼望去,比比皆是。

  為什么?

  因為他是有道之君,不僅僅講究(真正)大局,同時講究人情友誼,所以君子欺之以方,臣民欺君以明仁,欺君之有道——明君仁君,實可欺也!

  偏激的說,唯英明又暴虐之君,無人可欺,無人敢欺!

  可這僅僅是小人之見。

  18級政治,使他明了。

  春暖花開,哪怕有逆春寒,下雪下冰雹,都一切向春去。

  同樣,深秋凌冬,哪怕有晴朗天氣,大日而照,終是日日凋零。

  國家氣數亦如此,決定它的,乃是不可外說的道理,可億萬黎民之心,卻也是其中一部分。

  這才是君道。

  文尋鵬卻不知所想,鄭重下拜。

  “主公,我是這樣見的。”

  “有道之君,小民才可欺,才敢欺……”

  “可欺以其有道,不可欺以其無道!以此觀之,歷代帝王,可以有道,卻不能僅僅有道。”

  對他這些話,蘇子籍只是微笑。

  “你的話,或有點道理,可惜,孤現下還不是萬乘之君。”

  蘇子籍語氣淡淡,眼神望向遠方。

  “還有一關要越啊。”

  “打!”

  遠處有甲士被推搡在地,身上佩刀都被奪走,又不知何處一只手,推著那刀就刺入了下去。

  那個甲士低頭看去,忽然向后一倒。

  鮮紅的鮮血,混合著泥水,轉眼在山道上彌漫開來。

  人群都寂靜了一瞬。

  混在人群里面的吳委,也瞪大了眼睛,看著手里握著的刀柄。

  血跡正順著刀鋒落下。

  腦海里一片蒼白。

  我搶了官刀……殺了官差……我完了……我完了……

  就連文尋鵬都震驚了,哆嗦嘴唇。

  “主公……事大了……”

  像是引爆了火藥桶,甲兵雪亮刀鋒,已經正向。

  人群像是被潑了一頭冷水,漸漸有人清醒,就想向后逃。

  “哈哈哈,你們這些狗官,要殺光我們!”

  “回去也是死!我跟你們拼了!”

  忽然一人“憤慨”向前,沖上去奪刀,爭搶之中,義士仍舊高呼:“大家快啊!別讓貪官跑了!”

  “殺呀!”

  “殺!”百戶見到這樣,終于大怒,揮刀砍去。

  蘇子籍和居高臨下,就看見刀光血影,甲士不再顧忌,頓時砍殺十數人,可后面的人,似乎故意向前沖,使前面的小民,不得不沖上去。

殺殺殺  “啊”被踐踏的甲兵,數十腳踏上去,頓時聲惜就無。

  余下甲兵,更是毫不遲疑,拼命砍殺。

  可數千人不得不沖鋒,洶涌之下,頓時難以維持。

  眼見這樣,混跡其中的人,怒吼:“吳委,你還不快上,你現在退了,全家都要死!”

  “你辦了事,大老爺還能給你說情!”

  吳委心下一片冰涼!

  “說情?”

  那到底是誰,逼我到這里來的?

  他想狂嘯,但又不敢喊。

  為什么……偏偏是……要遇到這事……

  淚水混合雨水,讓他眼前漸漸一片模糊。

  他又哭又笑,向前沖去。

  區區三四十人的甲兵,已經被沖散,刀光處,血花飛濺。

  吳委在一群“義士”簇擁下,沖破了封鎖,跌跌撞撞,一路向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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