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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罪魁禍首,毫無自覺

  無論是附身在姑娘本身,還是附身在夢里的個體身上,程晉陽作為一個資深的夢境行者,都能清晰地感覺到縈繞在整個夢境里的基調,也就是姑娘們本身最強烈的情緒。

  對于自己記憶里不堪回首的往事,邢沅芷是“憎厭”,王婉柔是“不甘”,褚青青是“恐懼”,楊望舒是“絕望”,而崔錦綺則是“懊悔”。

  甚至如果程晉陽沒有附身到她身上,他都無法理解崔小娘為什么會變得前后判若兩人:事實上,崔錦綺在此以前的生活非常幸福,幾乎沒有遭遇到任何哪怕最輕微的挫折。

  作為五姓女,她的童年沒有任何“物資匱乏”的概念。無論美食還是玩具,無論價格多么昂貴,對她而言都是予取予求。

  父親崔泰沖雖然性格古板,但自持端正,即便是在批評教育她的時候,也從未辱罵或使用冷暴力;母親盧氏更是出了名的溫婉賢良,孩子們都非常喜歡她,崔錦綺甚至將母親當做自己的人生偶像——也就是所謂的“我長大后要成為母親這樣的人”。

  因此無論物質還是精神上看,崔錦綺都生活在一個近乎完美的世界里。這也培養出了她天真爛漫的純真性格。

  她以為父母為她搭建的這個世界,就是外面真實世界的全部。

  因此,當崔小娘第一次觸及到外界真實的黑暗一角時,她的世界觀便立刻崩塌了。她不理解父母為什么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就像不明白為什么光芒之下會有陰影,緊接著便一頭扎進了牛角尖。

  她陷在自己混亂的走火入魔的思緒里了。

  “整整一個月了。”崔泰沖憂心忡忡道,“不和家人說話,也不離開房間,就一個人待在房間里發呆,誰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唉,都是我的錯。”母親盧氏便以帕拭淚,“我不該讓人去處理這事的,怕是看到現場嚇壞錦綺了……她是很善良的孩子,就是太心善,不曉得外面有多少陰謀和危險。”

  “要是她能原諒我,我就算給她下跪也心甘。可是她如今就藏在房間里不聲不響,也不愿意和我溝通,這樣下去可怎么辦啊?”

  “兩位莫急。”王茂弘便溫言說道,“且讓婉柔去問一問。她和錦綺是同齡人,性格又頗肖似,想來應有交流溝通的可能。”

  “也只能這樣了。”崔泰沖嘆了口氣,拉著夫人盧氏讓到一邊,目送著12歲的王婉柔進入房間。

  再次看到年紀尚小的王大小姐,程晉陽心里最先冒出來的,就是她對著鏡子“呵呵呵哈哈哈”的狂笑表情。

  然而此時的王婉柔,只是掛著優雅溫和的完美微笑,進來后順手將房間門關上了。

  “聽說你有點麻煩?”

  崔錦綺正抱著雙腿坐在床上,聞言便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

  目光便落在她的發型上面,看得崔小娘微微有些走神。

  “不如跟我說說吧。”王婉柔微笑說道。

  “你明白什么是‘欺騙’么?”大概是發型起了作用,崔錦綺低低說道,如同囁嚅。

  “呃。”王婉柔揚起眉毛,“用話術來引導對方的思維,哪怕和現實相悖,”

  “為什么世間會有欺騙呢?”崔錦綺難過說道,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了。

  她選擇了對母親說實話,但母親明明說著“理解她”,卻又背著她讓人去“斬草除根”,擺明了前者根本就是搪塞她的謊言而已。

  “因為存在博弈。”王婉柔說。

  崔錦綺:?

  她不解地歪著腦袋,等待對方的解釋。

  “為了取得博弈的勝利,所以才需要運用欺騙,來制造不對等的信息差。”見對方沒聽懂,年輕的王大小姐便有些意興闌珊,不耐煩地解釋說道,“欺騙不是結果,只是用來達到結果的手段。所以你的問題沒什么價值,任何手段工具存在的目的,都僅僅是因為它足夠好用。”

  崔錦綺沉默下來。

  她大概聽懂了,便流著眼淚哭訴說道:

  “你是在嘲笑我傻。因為我不懂得欺騙,所以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王婉柔便稍稍有些意外(這家伙居然聽懂了),嘴角輕輕勾起不易察覺的弧度,溫婉笑道:

  “我可沒這么說。不過,似乎你已經自己找到了答案?”

  “我……”崔錦綺張了張嘴,然后便用力地咬住下唇。

  她終于從困擾她一個多月的牛角尖里鉆了出來,轉而被不負責任的王婉柔隨手牽著,進入了另一個更大的死胡同:

  “我不會再犯錯了。”

  王婉柔:?

  “我也會的。”崔錦綺仿佛走火入魔般,反反復復地喃喃說道,像是在給自己洗腦,“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了。”

  “呃。”王婉柔感覺這姑娘似乎有點不對勁。

  然而她并不在乎對方究竟是如何想的,因此只是笑著說道:

  “那么,既然你已經想通了,我的任務也完成了。”

  “任務嗎?”崔錦綺立刻明白過來,對方是受了她父母的委托,前來試圖引導她從困境里走出來的。

  而她終于找到了“正確的”出路。

  “是的,謝謝你。”她用力抹去眼淚,露出一個偽裝的、感激涕零的笑容來。

  程晉陽從床上醒來。

  才發覺此時自己正左手抱著一個,右手摟著一個,仿佛養了兩只大貓咪的飼主般。

  這王婉柔也就算了,說好的抱我睡覺呢青青姑娘?怎么醒來變成我抱你了?

  小心翼翼地將手臂從兩人身下抽走,程晉陽便去衛生間里洗漱。

  再次出來,就看見王大小姐打著哈欠坐起身來,衣服領口松松垮垮的,露出半邊白皙溫潤如象牙的香肩。

  注意到程晉陽的視線,她將領口隨意拉正,問道:

  “昨晚怎么沒把我們拉進去?你又入誰的夢了?”

  “崔錦綺。”程晉陽回答說道。

  原來崔小娘這毛病,起因就是你搗的鬼啊!清河崔氏真應該給你發個一噸重的大獎章。

  “哦。”王婉柔點了點頭,似乎毫無任何誤人子弟的自覺,只是慵懶地招了招手,“過來。”

  程晉陽走到床邊,王大小姐便從床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摸了摸他的頭。

  “本來想在夢里研究的,但是你沒把我拉進去,那就先這樣吧。”

  “你對我做了什么?”程晉陽納悶問道。

  “我把你現在的精神狀態復制下來了。”王婉柔從容說道,“回去以后再慢慢研究。”

  程晉陽微微一怔,然后才想起來太原王氏今天就要撤離建康,前往臨安去避難了。

  “什么時候走?”

  “馬上。”

  “行,到臨安以后,記得給我打電話。”

  “太原王氏的族地不讓帶手機入內,即便是位于臨安的族地也一樣。”王婉柔慢條斯理地道,“放心,不會有事的。”

  “臨行前說這種話就是flag。”程晉陽嘆了口氣。

  “弗拉格?”

  “就是……”他這才想起,這世界似乎沒有flag的說法,“就是類似言靈一樣的東西,比如上戰場前說‘打完這仗就回老家結婚’,然后就在戰爭中死掉永遠回不去了。”

  “哦。”王婉柔無聊地道,“我對這些封建迷信的知識不感興趣。”

  “那我先走了。”程晉陽說。

  “戰場上別一時腦熱,沖過頭了。”他這邊推開臥室的門,便聽見王大小姐在身后說道,“別忘了,你這次平叛是出于政治上的目的,而不是軍事或者私人的驅動。”

  “嗯,當然。”程晉陽回答說道。

  王大小姐說的沒錯。出于政治目的,也就是說只要“表演給庾中書看”就好了,而并非真的得平定叛亂(軍事目的),亦或是救援大伯一脈(私人目的)。

  在建康城已不可守的情況下,沒必要犧牲家族來為朝廷死戰,

  “你心里有數就行。”王婉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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