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那只手掌抬起伸出的動作,顯得極為緩慢。
但落在江懿、凌蒼二人眼中,他們卻同時生出窒息的感覺。
讓他們心中一沉的是,這壓力并非來自身后那尊鼎爐中的寶物,而是來自面前那黑暗中的身影本人。
而當那只手真正伸出來的一刻,仿佛也就不存在“面前”、“身后”的概念。
恐怖的氣息,似乎源自四面八方,無處不在,無所不至。
他們,像是完全被那手掌,抓在掌心中。
周圍的景象,飛速遠去消失。
大殿景觀陳設消失不見。
那尊煉制寶物的鼎爐也沒了蹤影。
江懿同凌蒼二人,甚至已經看不見彼此。
在他們的視野和感知內,只有一片黑暗。
無邊無際,吞沒一切的黑暗,將他們同自身以外的存在完全隔絕。
而漸漸地,他們開始連自身的存在,都無法再感知到。
身體同意識,似乎要一起消亡。
兩位傲視紅塵的魔道巨頭,立馬警醒。
堅定的意志促使他們哪怕面臨絕境,也要盡己所能,而不是坐以待斃。
暗金色的光輝頓時亮起,構筑成龐大的神魔相。
不過,神魔相迅速壓縮凝練,所有暗金光輝凝聚到極點,使得神魔相幾乎同江懿本人身形等大,將他牢牢護在中間,抵擋外界籠罩的恐怖黑暗。
神魔不滅身的力量被他凝聚到極點,驚人的防御,讓他的意識略微靈動幾分,似乎擺脫了鎮壓,至少能重新把握住自身存在,不至于身體意識一起消滅。
只是眼前,依舊一片黑暗。
這一次,看來是真的估錯了……
一步踏錯,便是深淵。
只是不知,還有沒有回頭的機會……
江懿念頭剛剛興起,耳邊忽然聽見那低沉而又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
“神魔,滅;一念,廢。”
語氣淡漠而又隨意,不含任何感情波動,似乎只是隨口而言,陳述世人皆知的常識真理。
但隨著聲音響起,江懿一身凝練到極致的神魔不滅身,當即開始崩碎瓦解!
紅塵諸般絕學,古神教神魔血所得之神魔不滅身,論防御力,堪稱絕頂,乃至紅塵最強防御絕學之一。
部分情況下,甚至這“之一”兩個字都可以抹去。
以江懿今時今日的修為境界,放眼紅塵,只有葉天魔敢說能強行攻破。
余者便是天河、血河之劍,只要江懿全力收縮防御,老劍仙同已故的血河老祖也沒有十足把握能攻破。
但即便是葉天魔攻打這神魔不滅身,如果不用吞天魔功等特殊法門,想要破開,也不容易。
而歸根結底,都是要努力打破。
可是現在,江懿本人,感覺不到有任何力量攻擊自己。
但他周身暗金光輝,瞬間散落,完全起不到任何防御效果。
神魔不滅身的破碎,似乎不是因為外力攻擊而破碎,而是因為其本身便理應脆弱如灰塵,微風一吹即散。
讓紅塵諸強者全都頭痛不已的神魔不滅身,彈指即破,猶如從來不存在。
唯有那低沉而又威嚴的聲音,仿佛永恒不息,回響于世間。
一句“神魔滅,一念廢”,所謂神魔不滅,便成虛幻泡影。
而在另外一邊,魔宮宮主凌蒼虹光聚集護身,將自身一念神功全力防御催動到極致。
千思萬想,盡皆摒棄,全部集中于一念之間。
凌蒼此刻對一念神功的駕馭,更超乎當日同別東來激戰之時。
他的信念,前所未有的集中與凝練。
但在這一刻,虹光陡然煙消云散,像是從來都不曾存在一樣。
所謂一念,完全廢了。
“口含天憲,言出法隨?!”
凌蒼忍不住失聲脫口而出。
但發出的聲音,連他自己都聽不見。
作為魔尊唐天海閉關消失多年后才出世的人,凌蒼師門絕學淵源,對魔尊諸般傳說,耳熟能詳。
可只有真正面對的時候,他才真正體會對方的力量與威能,知道典籍與傳說中的一切,都仍遠遠不足以形容那位紅塵至尊的可怕。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只手掌,自黑暗中伸出,輕描淡寫,按在他的腦門頂心。
擋無可擋,避無可避。
只能絕望看著對方落下。
而在另外一邊,同一時間,江懿面前,也現出那只手掌。
兩人面前,都是同一只右手。
并且,同一時間抵達他們面前,同一只手,同時抵在兩人腦門之上。
仿佛這只手掌,同時間,存在于時空中每一點上,無處不在。
凌蒼有心想要拼死一擊,觸動自己身后那尊鼎爐,影響那明顯飽含兇煞的異寶沖出來。
但他此刻做不了任何動作。
那只手掌落在他額頭上,他一身傲嘯紅塵的蓋世魔功,就全都煙消云散。
一念,廢。
與此同時,他的意識,也徹底消失。
紅塵界魔道十大強者之一的黑水絕宮宮主凌蒼,就此無聲無息間隕落。
而同一個瞬間,那手掌也按在江懿腦門上。
紅塵古神教總教教主一身曠世神魔血的修為,也化為烏有。
神魔,滅。
江懿的意識,也一起隨之消散。
大殿之外,正在同別東來交手的青牛觀主,身形猛地一震,霍然轉頭望向那看似仍然靜謐無聲的中央大殿。
大殿的殿門仍然緊閉。
但卻有無形的壓力,從中散布而出。
仿佛一尊沉眠中的古老神祇蘇醒,睜開雙眼,朝殿外望來。
整個黑暗洞天,轟然一震。
周遭黑暗的天地,似乎一起向中心擠壓收縮,把青牛觀主擠在中間。
與之纏斗的別東來被這壓力一迫,恢復冷靜,不再繼續糾纏青牛觀主,而是冷笑著退向一旁。
青牛觀主望著那封閉的中央大殿,目光中流露出復雜之色。
他徐徐向大殿一禮。
“青牛觀俞青牛,參見至尊。”
大殿中,傳出低沉而又威嚴的聲音,卻沒有理會青牛觀主。
“機會,老夫已給過,道君你今日再來,是拿紅塵當清微了?”
黑暗洞天與外界虛空交界處,現出一黑一白兩道氣流,然后交織成太極圖。
太極圖下,現出一個穿著道袍的女子身影。
她徐徐說道:“魔尊言重了,紅塵,是閣下的紅塵,貧道今日來此,是代青牛,向魔尊致歉。”
黑暗洞天,中央大殿中,那高居座上的身影,徐徐抬頭,雙眼如同明星一樣,視線穿透建筑與洞天,平靜的與太極圖下的女子對視。
陳洛陽,從未像現在一刻這樣,自身意識同魔尊遺蛻,緊密相連。
往日沉重到仿佛連根小手指都難以移動的魔尊遺蛻,這一刻輕靈許多。
雖然仍有沉重不便的感覺,但比起原先可是要強出太多了。
當然,為了這一刻,消耗也巨大。
他本尊遠在洞天外的紅塵里,這時安靜閉目打坐養神。
而洞天里,心神同魔尊遺蛻結合,使得這位離奇隕落的紅塵主宰,于這世上再次重生。
此刻面對同為一界主宰的道君,陳洛陽語氣波瀾不驚:“道君客氣了,你現在,是代我紅塵中人,向老夫致歉?”
道君言道:“自然要他自己認識到錯誤,向魔尊賠罪,貧道充其量只是做個保人,擔保他不會再犯。”
黑暗洞天里,青牛觀主深施一禮:“晚輩先前先天宮里妄自干預天機,對至尊不敬,深感惶恐。
此前至尊傳人陳洛陽陳居士造訪青牛山,晚輩托陳居士向至尊轉達懺悔之情。
后來思及仍難以表達自己的懊悔,亦缺乏誠意,因而這次特地趕來至尊洞府,以期至尊原諒。”
他說話同時,頭頂現出一個光團。
光團中,是一頁書籍殘章。
書頁上,有玄妙光輝,隱約夠了出一個古樸深奧的文字。
“晚輩此前得到一頁天書殘章,特帶來此地,獻于至尊。”青牛觀主說道:“紅塵內諸般寶物,莫不歸至尊所有,晚輩于至尊閉關期間得到天書殘頁,也不過是幫至尊代為保管,如今至尊出關,自當獻上,不敢奢求至尊恕罪,只望至尊能容我青牛一脈在紅塵存續。”
大殿中的“魔尊”沒什么動作,但那頁天書已經漂浮起來,離開青牛觀主,徑自飄入大殿內。
陳洛陽扮做“魔尊”,不疾不徐開口問道:“你跟進殿的二人同行進入老夫的洞天,與他們二人,是同伴了?”
青牛觀主答道:“至尊容稟,古神教江懿、黑水絕宮凌蒼居心叵測,居然意圖冒犯至尊,晚輩欲探明他們根底究竟,因此與之虛與委蛇,一道同行。
只是不曾想到殿外后,晚輩同守在這里的別居士起了沖突,以至于沒能盯緊江懿、凌蒼二人,使得他們沖撞至尊,萬望至尊恕罪。”
別東來聞言,欲言又止,只冷笑看著青牛觀主不語。
“今日看在道君面上,老夫不再多開殺戒。”大殿中,低沉而又威嚴的聲音傳出:“既然道君做擔保,老夫自然信得過,不過如果真再有些意外,那么老夫將往清微一行,屆時,要叨擾道君了。”
太極圖中的女子頷首:“魔尊寬宏,貧道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