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窗簾推拉的清脆聲響鉆入了江火的耳中。
噠噠噠——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斷放大。
“早上好啊，我親愛的姐姐。”溫柔的話語宛若貓撓一般在耳旁回響。
當江火重獲意識時，宛若撕裂般的痛感從天靈處不斷傳來，酷似卡車碾壓過的感覺，席卷周身，本側臥在床呼呼大睡的她五官擰巴成團，隨著陽光鋪灑而入，抱怨的呻吟也即刻而起，她扭動身軀，似乎想要掙扎爬起，但強擰了半晌，那道身軀最終還是歸于平靜。
“月月……不是我今天不想參加活動，而是我被床鋪封印了，它要讓我休息一天……”
悶聲悶氣的話語從江火的口中吐露而出，看著懷抱枕頭，蜷縮身軀的家伙，半靠在床頭喊她起床的江月，頓時大笑了起來，右手輕撫姐姐面頰的同時，口中還說出了一個好消息，“放心吧，所有的工作都已經結束了，接下來的一切，都由你來做主。”
“真的嗎？”
突如其來的意外消息令江火深感意外，本還在賴床的她猛地睜眼，當她瞧見妹妹腕表上的時間時，那種因為不用工作而帶來的幸福感，令她喜上眉梢。
七天。
距離奧斯卡頒獎禮已經過去七天了。
在逝去的一百六十八個小時里，江火發現，曾經那熟悉的世界，全都變了。
語音信箱，滿的——
短信收件箱，滿的——
電子郵件收件箱，從頭拖到尾，差不多得花掉一分多鐘的時間——
那種‘我就是世界中心’的感覺，緊緊的擁抱著江火。
她不知道自己回答了多少問題，她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專訪，她甚至不清楚這些天究竟和哪些人見了面，她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在過去的六天晚上，參加了六個由不同人舉辦的派對，以及去了的演播廳錄了節目。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商品，一個由自家公司推出的商品。
每當她對活動計劃安排有異議時，身旁的助理只會告訴她一句話。
“抱歉，江火小姐，所有的行程，都交由董事長審核過了。”
這是江月審核過的工作？
好吧，那就參加吧。
江火從來就沒想著管事。
她平日里不參加那些宴會活動，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而是很多東西沒有必要；但現在不一樣了，各家都給面子出力了，若是連他們的邀約都不去，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再加上身邊的團隊都是妹妹雇來的，對方又覺得自己有必要參加，那她就參加咯……
但她從來就沒想過，這一參加，就是七天的連軸轉。
蜂擁而至的恭維和夸贊令她有些厭煩，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對著鏡頭說了多少遍‘我很高興’、‘我很激動’了，她也數不清，自己到底做了多少次自我剖析。
她現在已經聽煩了那些夸獎，一直保持著良好作息習慣的她只想待在家里，賴在床上。
好好的休息一陣，就算是天塌下來，她也懶得去管。
而當她得知，自己不用去參加那些無聊至極的訪談時，那攀覆與臉的喜悅，瞬間出現。
看著那副略帶欣喜的面龐，江月挑了挑眉，詢問道：“現在？你能掙脫封印了嗎？”
帶有調笑語氣的詢問令江火做了個鬼臉，既然可以休息了，那自然是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氣能上六樓了——快速的從床上爬起，走進盥洗室按照以往的流程打理自己，等她來到客廳，嗅著那熟悉的味道時，吃了一周宴會餐的她，激動的都快哭了。
“月月……”
“我果然還是一個俗人。”
江月給她準備的，是一碗普通不過的皮蛋瘦肉粥，但江火，依舊吃得津津有味。
就像她自己說的一樣，甭管這些年是如何過的，她依舊是俗人。
需要的時候她可以套上偽裝，放松的時候？去特娘的高跟鞋……
“哇，我真的沒想到，你竟然會給我安排那么多的采訪啊……”
“我這幾天坐了幾趟飛機？我感覺這比拍戲還要忙啊……”
“天天被問同一件事情，天天對著鏡頭——讓人拿著顯微鏡觀察的感覺，真是爛透了。”
雖然這些天已經說了很多的話，但話說的越多，江火就越煩躁。
一件事情翻來覆去的說，煩不煩啊？
拿了雙獎，她本來是非常高興的，但說多了，她自己都覺得無聊……
奧斯卡到底是啥尿性大家都心知肚明，那種為了維護虛偽的真誠，讓她疲憊不已。
當然，最令她不開心的是，在整個過程中，她都是一個人。
她沒法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她沒法向親近的人吐槽這些事情。
“對啊！在我跑專訪的這段期間內，你干什么去了？”
回過味來的江火覺得有些不對勁，她記得妹妹這段時間沒啥事情啊！
感受著姐姐投來的疑惑眼神，坐在一旁默默傾聽的江月露出一個‘羞愧’的笑容。
“你這種已經習慣采訪的人都討厭這種活動，我更討厭啊……”
江火頓時就愣住了。
合著你給我安排好日程表后，自己卻躲在家里不出來了？
江火的太陽穴跳了兩下，本還想夸贊妹妹手藝精進的她，現在只想噴火。
她之前還在奇怪，每當這幾天她精疲力盡的回家時，江月都有精神幫她梳洗干凈，她當時還非常的感動，覺得妹妹這是打起精神照顧自己，但現在看來嘛——
她原來是在家里呆了一周？？？
“什么叫在家里呆了一周？”
“我這幾天也處理了很多事情好么？”
面對后知后覺的姐姐，江月趕忙聳肩否認，“你以為除了采訪、節目之后就沒別的事情了嗎？開什么玩笑？我這一周也忙的要死好么？”
“和你參加那些節目相比，我的工作更麻煩啊！”
江月沒有撒謊，和身心俱疲的姐姐相比，她所處理的事物，更加的復雜。
奧斯卡影后在她們的預料之中，所以她們早就有了應對方案，但突如其來的最佳影片，倒是打得她是措手不及，即便這是一個極小概率的事件，但它的出現卻能改變一切。
江火在北美混跡了六年，有輿論加身，拿個影后并不會掀起太大的風浪。
按照江月之前讓人做的方案預估，拿到影后之后，江火依舊能過正常的生活，順著之前的計劃繼續推出電影，以她的影響力推動整個影業公司的發展。
可現在嘛，媒體所用的一個形容詞，打亂了她們的所有計劃。
沒錯，就是這個形容詞。
本想著等姐姐吃完之后在說這件事情的江月，無奈的抓起茶幾上的文件，推到了對方的面前，“這是我喊你起床之前，收到的最新數據……”
“在過去的七天里，各大媒體總共發了兩千三百多篇新聞稿，‘傳奇’這個字眼，被提到了兩千一百七十九次，毫不夸張的說，盡管有人依舊會質疑獎項的水分，但對于大部分的民眾而言，你已經是一個活著的傳奇了。”
“what？”嗅著那溢散而出的墨粉香味，江火皺了皺眉，反感的咒罵了一句。
她的表現可是在江月的預料之中，事實上，在拿到這個報告時，她也對那些媒體的吹捧功力，感到無奈，“是不是想到了捧殺這個詞？因為和奧斯卡有關的新聞，全都提到了你。”
捧殺？
沒錯，就是捧殺。
傳奇這個詞，可不能亂用。
因為沒有哪個傳奇，是會活躍在民眾面前的。
一屆兩尊奧斯卡讓江火締造了傳奇，再加上鋪天蓋地的新聞稿，面對龐大宣傳攻勢的民眾，其實已經認可了她所締造的傳奇，但這樣一來，就會出現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
對于絕大多數的人來說，傳奇已經是詞庫當中，形容一個人的最高贊譽詞了，既然江火已經成為了傳奇，那他接下來無論取得何種成績，都無法像現在這樣，超出旁人的預期了。
換句話說，好萊塢的養成游戲，又或者說演藝圈的養成游戲，已經被江火玩到頭了。
這就和點娘上的那些文娛小說一樣，很多主角都是在文章末尾之后才拿獎。
為什么？
因為那些作者已經不知道該怎么寫下去了，該爆的票房也爆了，該裝的嗶也裝了，那些文中的主角就像是打游戲一樣，過了無數個類似的副本，到了最后，追更的人沒了，那就拿獎最后爽一下，整本書便收尾完結。
現在的江火，也是同樣的情況，全球第一位十億票房女導演，威尼斯柏林都有所斬獲，而那突破種族界限拿到的奧斯卡，直接讓其加冕為王。
她都已經拿到了奧獎，民眾對她的新鮮感也已經開始消散。
因為他們想不出來，還有什么比這個更加轟動的成績……
她在扯下自己人的遮羞布時，也把自己推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位置。
一個沒有路徑可尋的位置。
“姐，你知道嗎？”
“我沒有買公關稿，六大也沒有買公關稿，但根據我們檢測到的數據，網上已經有很多人把你和邁克爾杰克遜進行類比了……”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這意味著你已經開始遠離民眾了，在他們看來，你之后的人生，會和邁克爾杰克遜一樣，生活在他們的記憶背景中，成為一個永恒的標簽。”
“但對于我們來說，整個游戲，才剛剛開始……”
江火能夠明白妹妹的意思。
當她從第一變成唯一時，她就已經在這個時代打上了屬于自己的記號。
邁克爾杰克遜是永不退色的天王，但他的形象已經永遠被停留在了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沒人會把它和二十一世紀結合在一起。
李小龍，不朽的東方傳奇，即便美國發行了紀念鈔，他也依舊不會和現代有所牽連。
阿諾施瓦辛格，就算成了州長，人們記憶深處，依舊是那個鐵血機器人T800。
毫不夸張的說，百年以后，評選二十一世紀最具影響力的一百個人物，江火絕對榜上有名，因為對于民眾而言，對于媒體而言，她已經達到了人類所能想象的高峰了，接下來只有兩種可能，一種就是像女帝麥當娜那樣不斷地延長自己的巔峰，另一種，就是像最開始認識的四皇之一杰克尼科爾森那樣，退出影壇，享受生活。
而這兩個，都不是江火所能接受的。
她絕對不希望，自己一生中的最巔峰就是在七天前的頒獎晚會上。
即便她現在，并不知曉，該如何取得比那晚更加傲人的成就。
雖然她口口聲聲的說，自己心好累，想要退休，但真讓她就這樣退休了，她會瘋的。
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的田野？
但現在——她好像瞧不見遠方的田野了。
“是的，如果高小松在場的話，我可真得問問，這種情況下哪里還有遠方？”
江月贊同的點了點頭，“你得知道，一直以來，我們的規劃只到影后為止，畢竟，梅麗爾斯特里普現在也就兩座小金人，史蒂文斯皮爾伯格也就四座小金人，你一下子拿兩個，粉絲除了會高興以外，還會茫然，他們雖然是看著你一步步成長的，但現在，他們不知道你該如何成長了，因為奇跡已經發生了。”
“根據我這幾天的分析，你知道他們為什么把你比作邁克爾杰克遜嗎？”
“因為他們覺得，在電影領域，已經沒有女性能對你造成威脅了。”
“梅麗爾拿再多的獎，也沒有你這個華夏籍拿獎來的聲勢大。”
“凱特布蘭切特票房再高，估計也不會掀起和《碟3》那樣的輿論浪潮了。”
“既然那些本土明星都已經比不過你了，那他們就更不知道該如何看待你了。”
“所有人都知道你得到了獎，所有人都瞧見六大高層親自和你慶賀，所有人都知道你過去的六天分別參加了他們的派對，全世界都在圍著你轉，你能拿到好萊塢制作中最一流的劇本，你看上的項目所有人都想注資，然后就是滑鐵盧、滑鐵盧、不停的滑鐵盧……”
江月在過往的一周內，已經分析了所有奧斯卡女性得主。
無一例外，所有人都……撲街了。
只不過是撲的程度不同罷了。
仿佛對于觀眾而言，拿了奧斯卡的女性就應該在某個人間仙境不食煙火的活著。
最重要的是，那些家伙所拿的獎，遠沒有江火這么傳奇。
“但——”
“我們手上還有漫威和阿凡達，不是嗎？”
雖然在妹妹的逼迫引導之下，江火有些煩躁，但轉念一想，她就回過味來了。
并不是那些媒體民眾沒有期待的點，而是他們不相信江火能打破大船的記錄。
不停的刷新影史票房記錄也是一個再登高峰的辦法。
而這一項，也和自家Avatar影業的發展不謀而合。
“沒錯，商業片領域的確可以這么做。”
江月點了點頭，她見姐姐并不想翻看身前的數據報告，于是便將其重新撈了回來，低頭翻閱了一會兒，這才繼續道：“很高興，我們能解決商業片領域的問題，雖然他們把你奉為傳奇，但之前由《夢》打下的良好基礎以及你——和斯嘉麗之間的關系，讓民眾對接下來的漫改電影抱有很大的期待，而且斯坦李和凱文費奇都是我們這邊的人，在漫改方面，我們根本就不用擔心，而阿凡達，也因為里奧的加入，讓大眾更加的充滿期待……”
“可是——”
“劇情片呢？”
“你的商業價值能一直保持下去，但劇情片領域怎么辦？”
“你總不會一直拍那種、boom的電影吧？”
江火當然不會一直拍那種無聊的商業片。
但——
她的記憶里，已經沒有適合她的劇情片了。
“沒錯，這就是問題啊……”
“雖然……《我與夢露的一周》已經拍完了，但——你以后準備改行當導演了嗎？”
“導演可不是一個好干的活計啊。”
“你得知道，你的技術實際上只有商業片的水準，如果真的能通過空間瞬間拔高，你就不會每次在拍攝時，都帶著喬納森了……”
妹妹的話語令江火挑了挑眉。
她發現自己在執導這方面的功力，進步的還真有點慢。
“好吧，別賣關子了，告訴我你這幾天的研究成果吧。”
聽了妹妹的分析，本還渾身酸痛的江火有些坐不住了。
她現在不要詩，她只要遠方的田野。
“研究成果？”
“壓根就沒有。”
“劇本的事情我幫不了你，這得你自己想辦法，但是，我根據數據，找到了兩條方向。”
“第一嘛，就是文化入侵。”
“但我覺得現在做這種事情有些早，畢竟大環境只有靠奧運來改善。”
“第二嘛，那就是電影革命。”
“不過這件事情阿凡達就已經在做了，而且這個功勞只會歸結于卡梅隆的身上。”
“所以——”
“作為一個只能幫你處理人際關系和資本的我，沒有想到合理的解決辦法。”
妹妹的話語弄的江火是滿頭黑線。
得……
她這妮子是在把自己往死里坑啊！
如果說民眾和媒體把她當成了傳奇，那江月就是想把她整成上帝啊！
文化入侵這事情非常的不好辦，但若是辦成了，那就是名留青史的問題了。
電影革命就更別說了，每出現一次重大的技術突破時，都是能歸檔與學科教科書的。
這些東西，的確能夠突破傳奇的限制，但——
如果說拿下兩尊小金人是地獄級副本，那妹妹提的這兩項，就是在開宗立派啊！
“月月，我現在是在做夢吧？”
“你覺得當個導演都要拉人上保險的我，有可能做到這兩樣？”
“而且，你不要想當然好么？”
“文化入侵得先展現郭嘉力量，電影革命在我們重生之前，根本就沒有啊！”
“當然，我知道有一項新的革命，但那也是卡梅隆尚未搗鼓成的裸眼3D。”
“距離我們現在最少有十五年的時間，你覺得把這個當成現在的目標，現實嗎？”
江火覺得不現實，但江月倒是聳了聳肩。
“姐，咱缺錢嗎？”
“我們不缺錢。”
“實際上，我們現在完全可以退休了，買個海島，買個牧場，又或者說是去參加俄羅斯的太空旅行項目，我們可以隨便玩了……”
“然后幾年以后，會有無數人請我們去講課，讓我們講述，當年為什么會投資這些企業。”
“我們早就已經財務自由了，做Avatar影業只是順手而為的計劃罷了。”
“說得不好聽一點，Avatar影業其實是我的事業。”
“那你呢？”
“你是想在大銀幕上不停的突破自己，讓人們覺得你依舊能演呢？還是想搞個大事情？證明我當初的許愿沒有錯呢？”
“重活一次就是為了財務自由嗎？”
“那我完全可以和羅伯特艾格談收購的事情。”
“讓迪士尼用股份收購我們，接下來的一切，我們都不用管了……”
“你是害怕失敗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以后就不說這些事情了。”
說到這兒，江火的雙唇已經抿了起來。
妹妹的話語讓她感到了羞愧。
失敗？
她的確害怕失敗。
在聽到傳奇這一詞之后，她想的依舊是如何維護自己的成功。
但——
江月的話語倒是令她猛的驚醒。
如果真的是為了財務自由的話。
她早就可以收手了。
“好吧，好吧……你說的很對……”
“我已經夠成功了，開始搗鼓其他的東西也沒關系對吧？”
“在新領域失敗也不是什么大事嘛，AngLee這輩子失敗了多少回？但他不依舊沒有被打垮嗎？我去嘗試新東西也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對吧？卡梅隆都說我了解他呢……”
江火聳了聳肩，想要掩飾心中的尷尬。
但最了解她的江月倒是抓住了她的手腕，笑著點了點頭。
看著那極具感染力的笑容，江火咳嗽了一聲，想要給自己打氣，“AngLee《綠巨人》失敗了，但他依舊憑《斷背山》爬起來了，《色戒》被抵制，但他依舊搗鼓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他能做我也能做，大不了多花點錢對吧？況且，他的——”
江火剛想繼續說下去，但她的話語卻被腦子里突然冒出來的名字給硬生生的卡住了。
等等……
電影革命？
愣在當場的江火眉心緊蹙。
“握草……”
“我好像想到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