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是一部全片各個角色都很出色的作品,按照它上映后的流傳臺詞來看,很多為觀眾津津樂道的話并不是從主角口中說出來。
這是一個足以證明角色生動的點,但數位給人留下深刻的配角并沒有奪去主角的存在感——哪怕,周星池在飾演這個角色時是有了風格上的弱化、調整。
喜劇電影有個得到很多認可但不是太多人都能做的特征,演員必須嚴肅對待他所飾演的角色。
這個“嚴肅”不單是拍戲工作狀態上的嚴肅,更是角色認識上的嚴肅。
簡單來說,如果演員是要飾演一個特梁小丑,那他不能是以一種演跳梁小丑的視角來演這個一個角色——按照幾率,壞人可能知道自己是壞人,跳梁小丑未必知道自己是跳梁小丑。
一旦那么做了,演員對待角色就容易有一種脫離,他極容易是在為搞笑而搞笑。
——觀眾朋友們,快來看啊,我是一個愚蠢的小丑,你們快笑啊。
不,不是這樣,應該是。
——我是一個人,我做了一件愚蠢的事,一件讓別人看到可能會發笑、嘲諷的事,當然了,這件事沒被別人看到,我要認真的處理它。
比如,刀子插進肉里拔出來又插進去造成的二次傷害。
今天,甘敬和肥仔聰試圖報復包租婆的戲份里就有這么一個鏡頭。
演員的表演從心態到邏輯、從場景到細節,值得打磨的事前準備很多,但真正到了鏡頭之下,所有的一切都熔煉在短短一會的拍攝之中。
小巷子里,妝后的甘敬頭發乍起、臉上有著一層油汗,灰色外套裹著皺巴的白色襯衫讓整個人都極度小人物。
他身后站著的是一身連衣牛仔褲的肥仔聰。
兩人的視角朝向是遠處配角群中身穿睡袍的包租婆。
甘敬作為兩人小群體里的主導者理所當然的站在前面觀察此行要報復的人,他站在鏡頭之內半藏在蛇籠之后神色認真。
“那肥婆像殺豬一樣鬼叫,死有余辜啊。”
甘敬的語氣略有些憤懣,說完之后立即回頭面對肥仔聰換了一種說教篤定的表情:“學著點!”
肥仔聰沒有動作,眼睛依舊盯著前面包租婆的身上,甘敬也一副全然沒有等待同伴回應的樣子轉回頭,右手豎起一柄飛刀,視線朝向再次轉為此行目標。
甘敬做了幾口深呼吸,嚴肅對待扔飛刀插包租婆的這個行為。
按照分鏡圖的布置,鏡頭是順著手勢上揚的路線拍,飛刀將會飆中橫梁反彈插到肩膀上,但實際拍攝中甘敬沒有這份飆中的能力,他是趁勢把彈簧刀固定在肩頭然后怒目圓睜的看著自己受傷的地方一屁股坐在轉角樓梯。
身后的肥仔聰能看到甘敬鏡頭之內和鏡頭之外的全部動作,他牢牢記著開拍前導演的講戲,伸出手指指向甘敬被飛刀插中的肩頭,問了三個字:“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甘敬失誤之后的語氣有些羞惱,尤其他剛才還讓對方“學著點”,指揮道,“你來扔!”
肥仔聰為難道:“我扔?”
“快點!”甘敬怒斥。
甘敬這種情況下的怒斥是很嚴肅的催促,肥仔聰聽從命令的扔飛刀也執行的很嚴肅。
于是,第二把飛刀插在了甘敬的右肩,正好和左邊還沒拔掉的飛刀相互映襯。
肥仔聰走了兩步,動作不算急切,蹲下道:“不好意思,你覺得怎么樣?”
甘敬眼睛睜大,認真無奈的答道:“我覺得你可以往前一點,再瞄準一點,好不好?”
肥仔聰點頭,蹲著往前走到剛才甘敬所在的位置,伸手意圖瞄一瞄前面的包租婆,然而,他拿刀的右手因為伸的太過往后,正好插在了后面轉角樓梯的甘敬右臂上。
肥仔聰沒有停頓,右手用力一拔,往前甩了出去。
“誰扔的刀把?”包租婆的聲音適時響起,她在這里的鏡頭是分開后拍的,但為了營造甘敬和肥仔聰這邊的氣氛是仍舊把臺詞說了出來。
“刀把?”肥仔聰納悶了一聲,連忙回身去看甘敬,他胳膊上赫然是一半沒了刀把的刀刃,“又多了一把?刀把呢?”
甘敬的腦袋抵著墻,痛苦的眼睛瞇著,聲音相比前不久有了明顯的降低:“我怎么知道你扔哪去了?”
肥仔聰腦袋移動,沒看甘敬,短暫思考,自我迷惑:“難道是同一把?沒理由啊。”
因為沒理由,所以肥仔聰有了探究的動力,他招呼都不打一聲的伸手拔出了甘敬胳膊上的半把刀刃。
甘敬在肥仔聰拔刀的瞬間給了一個恰到好處的身體顫抖,然后等他拔過刀后才阻攔道:“不要!”
“啊,對不起。”肥仔聰把刀刃原封不動的插了回去。
甘敬疼的眼睛閉上、雙擺。
肥仔聰問道:“你是不是有話想說?”
“是啊,我想起我有點重要事要辦,再聯絡吧。”甘敬面色灰暗的躬身往前爬開。
遠處的包租婆這時又給了一個契合的劇本要求動作,她腦袋往前微伸,眼睛一瞪,瞧見了報復二人組。
——“過了。”
場外的聲音傳來,監視器前的陳若清履行了副導演的職責。
甘敬從地上爬起來,伸手拍了拍想要扶自己的肥仔聰,鼓勵道:“演的不錯,挺自然的。”
特約演員飾演肥仔聰本來還有點在角色里,這一下聽見了夸獎忽然回神,頓時受寵若驚:“是,是,導演拍前教的好,我會努力的。”
甘敬笑笑,轉身走向監視器去看拍攝效果。
甘學思見到拍完立馬小跑著跟到老爹身邊。
“二思,看出什么了嗎?”甘敬一邊看監視器一邊對女兒說道。
甘學思搖搖頭,過了會又說道:“溫哥哥和威哥哥說這段戲演的挺好玩的,可我不知道為什么好玩。”
一旁的陳若清逗趣道:“你看到有人拿刀子扎你爸爸,你不怕嗎?”
小女孩笑嘻嘻的說道:“我知道演戲都是假的。”
甘敬眉頭微皺,開口卻是回答了上一個話題:“等你長大了就知道為什么好玩了。”
“溫哥哥一會說刀插的好,一會又說刀拔的好。”甘學思不解,“后面站著的好多人也在笑,可我就是不知道他們為什么笑。”
陳若清微笑。
甘敬看完了監視器里的畫面,點頭表示沒問題。
甘學思為了表示對老爹事業的重視,繼續碎碎念的絮叨:“溫哥哥還說,這段挺好的,但沒覺得爹爹演的多好。”
這時,剛剛走過來也想看看監視器的溫樹忽然止住了腳步,進退兩難:“……”
他記得自己剛才說話交流的聲音不大啊。
甘敬似笑非笑的掃了一眼溫樹,拍拍手。
“繼續,下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