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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喜憂參半

  發解試依慣例在中秋,并無意外。楊寘國子監第一,很多人都在傳說他這一屆有可能三元及第。國子監共發解一百余人,蘇頌和韓絳都是前十名以內,杜中宵二十一名。一般來講,在國子監的發解試中前十名以內的,基本最后都會中進士,鮮有例外。二十名是個分界線,在兩可之間。

  看過榜單,杜中宵心情有些沉重,自己依然在生死線上掙扎。

  一起看榜的蘇頌安慰道:“你何必悶悶不樂?這幾次科舉,國子監都有二三十人上榜,只要省試殿試考得好一些,甲科也有可能。”

  杜中宵搖了搖頭:“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雖說耕讀傳家,自小有家父教導,但底子淺薄,自然比不了那些家學淵源的。此次發解,正可看出依我現在學問,勉強可中進士,但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會失之交臂。本來此次考完,我想回家看一看,等冬天再進京。考成這樣,只能作罷。”

  經過一年多的強化練習,杜中宵已經能在規定的格式內,寫出四平八穩的詩賦。但對于經典史籍沒有精讀,做文章總有疏漏的地方,往往不能把題目中所含的意思說得完全。特別是,不能跟現在的讀書人一樣,什么事都扯到皇帝的行為言辭、朝臣議論上,在天人感應的闡發上更是弱項。自己雖然知道這些缺點,卻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改正。

  這是關于政治理論的重大缺失,到了進士考試的層次,天人感應是重要內容。這不是簡單一句封建迷信可以說清楚的,而是從漢朝之后千年的系統理論。怎么立論,怎么發揮,怎么跟實際相結合,是一門大學問。就跟杜中宵前世的政治考試,最后的大論述題,幾乎必然是聯系馬列理論的基本原理,再加上對具體問題的分析,才能得高分。做解答的時候,只要把標準答案中有的幾條基本原理列上,后面的分析再差分數也不會太低。這個年代的進士考試,實際上一樣的。而更要命的,這個時候的儒生,既受到天人感應理論的影響,又不盡信。這其間的分寸拿捏,對理論不扎實的杜中宵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杜中宵可以下苦功,防止考試中所有的小錯誤,保證沒有錯別字,不會出韻,但詩賦和論策中的理論展開,一直無法做到圓轉自如,總給人生拉硬套之感。進士考試的題目,往往出自經典和正史,從里面摘出一句話來,要把歷史和實際相聯系。這個年代要考的內容,恰恰是杜中宵前世教育所摒棄的,短時間哪里能夠轉過這個彎來。自己想轉,也不知道從哪里下手。

  走不多遠,正碰到韓絳、韓縝兄弟。

  寒暄畢,韓絳道:“諸位都順利發解,何不去酒樓飲兩杯酒慶賀一番?”

  杜中宵不好掃幾人的興頭,點頭應允。

  到了酒樓落座,飲了幾杯酒,話題不知不覺就轉到這次發解試上來。

  韓絳道:“我們幾人中杜兄最少年,也以高第發解,若無意外,高中進士當不難。如此年紀,能夠進士及第,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可喜可賀!”

  杜中宵陪著飲一杯酒,苦笑著搖頭:“實話說,此次發解試,我已盡了最大努力,自己估計無論怎么考也只能如此了。按往年國子監發解舉人最后中進士的人數來看,我列二十一,恰在及第不及第兩可之間。此番最后要中進士,只怕要多些運氣才好。”

  韓絳笑道:“這些日子我看過杜兄文章,四平八穩,少年老成,實在不像是不足二十歲的少年所寫出來的。要我說,你文章一是缺在過于四平八穩了。考官讀數千百人卷子,讀這種文章自然厭倦。再一個欠缺之處,便是立意過于狹窄了些。立意一窄,行文便有拖沓感。”

  杜中宵拱手:“韓兄言之有理。這兩樣毛病,我自己也感覺得到,特別是最近這些日子,感覺特別明顯。只是學問根基淺薄,縱然肯下苦功,一時也難補得回來。”

  “無妨,左右發解之后還有數月時間,我們日常多在一起討論學問,總會好起來的。你只要在后邊考試穩住,進士及第也不難。”

  杜中宵連連點頭,舉杯謝過。正是因為對自己欠缺哪里清楚明白,成績出來,杜中宵才會分外苦惱,因為缺的東西正是他很難短時間補上的。自己現在這個水平,運氣好了可以中進士,運氣一差,就會落第。可運氣這種東西,誰能夠說得準?

  想到這里,杜中宵有些羨慕蘇頌。他家學淵源,不但是對陰陽、五行、地理、天文都有涉獵,還對機械興趣濃厚,是個罕見的全才。他學的那些雜學,恰好是自己所欠缺的。

  聊了一會,又說蒸汽機上來。韓絳道:“離著年后省試還有數月,天天讀書難免氣悶。不如杜兄和子容幫我們制一臺你們說的蒸汽機,閑時交流學問,如何?”

  杜中宵自然求之不得,忙不迭答應。過去一年他閉門讀書,心思全在做出合格的文章上。接下來的幾個月,就要針對自己的弱點強化。韓家兄弟和蘇頌都是出自大族,自己所缺的,正是他們的長處。學問中最難補的就是基本理論,非要從根基一點一點筑起來不可。這些知識以后用不用,信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科舉考試要考。

  發解試不難,杜中宵從開始立志要考進士開始,就知道自己能夠輕松過關。但他還是對自己估計得過高了,此時不免有些心亂。此次考試,好死不死自己卡在分界點上,更加讓人一點不能放松。

  看杜中宵的一直心神不安的樣子,韓絳笑道:“杜兄,在下虛長幾歲,看你對此次發解一直憂心忡忡的樣子,便以過來人的身份勸你兩句。觀你文章,一切都是在求一個穩字,由此可以知之,你對中進士的執念極重。人哪,執念重了,做事難免就放不開。科舉最重賦,而賦之要在開篇,破題之一兩句。你執著于求一個穩字,便就失了開篇破題的氣勢。氣勢一失,全文就顯得綿軟拖沓。之后數月,你在賦的開篇破題上下些功夫,當有意外之喜。”

  杜中宵現在聽這幾個人講,一說就有道理,正中自己的弊病,自然連連道謝。他兩世為人,知道這個世界的惟一出路就是中進士,心中的執念自然比別人更重。從前所有的努力,都是在不犯錯上面,最終面臨現在的困局。只是要破局,這一次就比以前更加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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