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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交接

  西北與黨項罷兵言和,皇帝又記起夏竦主政西北時主和的好處來,改為宣徽南院使、河陽三城節度使、河東路都部署兼經略安撫使、判并州。詔敕下來,夏竦辟杜中宵為并州簽判,并舉薦原宿州推官蘇頌為永城知縣。此時夏竦聲勢正盛,朝中一并同意。

  進入三月,杜中宵一再催促下,蘇頌匆匆交接了宿州事務,來永城接任知縣。

  把蘇頌迎入后衙,分賓主落座,杜中宵道:“蘇兄可算來了,這幾日等得我心焦。說也奇怪,詔敕未下之前,我并不急著調走,詔敕一下,便就一天也待不得了。”

  蘇頌道:“此是人之常情。待曉在永城將近三年,也該待得煩了。離你赴任并州還有數月,正好回家住一些日子,以慰思鄉之情。”

  兩人說些閑話,聊到永城政務上來。

  杜中宵道:“永城這個地方,正處汴河岸邊,位于要道,商業極是繁盛。我任知縣兩年,其他的不說,錢糧廣有,繳納賦稅向來是本州諸縣之首。在這上面,子容不必擔心。惟一難辦的,是縣里賺錢的產業不少,不只是勢力人家,本路甚且朝廷里的顯貴多有在縣里置辦產業的。這些人大多還是能夠好好做生意,但倚仗權勢,欺壓百姓的也不罕見。子容接掌此縣,尤要注意這些人家。”

  蘇頌道:“這是難免,地方繁華了,都想來賺些錢財。好在你一切都成法,我蕭規曹隨就是。待曉在此地花了無數心血,我不辜負就是。”

  杜中宵向蘇頌介紹了永城縣的產業,對他道:“在其他地方,縣里收錢多靠酒稅,永城這里卻是不同。衙門掌控,錢財最廣的是永城公社。公社雖然不是官府所有,為地方公吏差役合辦,但錢糧收支向由衙門做主。這是天下其他郡縣所沒有的,這兩年收入不菲,淮南路和亳州向有爭論,一直有人力主收為州里所有。子容,你切不可一時心軟,讓州里把這產業收了去。不然,斷了縣衙財源,只能回到從前的老路上,向百姓籌錢,以備衙門使用。此路一開,永城便就泯然眾人了。”

  蘇頌笑著點頭:“我在宿州也兩年有余,豈能不知錢糧是地方根本?衙門手中有錢,則一切政務皆好說,不需看州里臉色,不必賦斂于民,什么政績都能做出來。待曉可能不知,傳出你要從永城離任的消息之后,朝中頗有權貴子弟謀求到這里上任。你任永城知縣,連續兩年考績天下居首,打造了一座繁花似錦的縣城。到這里上任,政績不愁。不是你托夏相公向朝里舉薦,還輪不到我呢。”

  杜中宵也笑。他是當局者迷,不太清楚外人怎么看永城縣。其實永城財政每年上報三司,城里又有不少權貴的產業,大家怎么會看不出永城這里的好處。不要說朝中大臣,就連皇上也知道永城有個知縣杜中宵,只用兩年時間,就讓一個縣財政寬裕。此次杜中宵到并州上任,雖然不用守缺,上任之前還是要求他進京面圣,陛辭之后才上任。杜中宵升大理評事、并州簽判的消息一出來,便有權貴子弟謀求永城知縣的職位。有的是要來這里刷資歷,有的是要來撈一把,只不過朝廷給了夏竦面子而已。

  聊了公事,看看天色不早,杜中宵道:“走,今日縣里父老在城外酒樓設宴,一是為你接我,二是為我送行。你去見見他們,日后也好做事。”

  兩人出了縣衙,杜中宵見城里街上人流如織,熱鬧非常,心中不由感慨。當年自己到這里時,永城不過是個普通的中原大縣,人口不多,縣城也不繁華。經過兩年治理,不算營田務,縣里的人戶也增加了近一千戶。不只如此,縣城附近大量荒地開辟,人口大量集中到縣城周圍來,商業繁華了許多。

  經濟發展,人口向城市集中是大趨勢。當然這個年代,城市周圍的人戶依然多數從事農業。與其他地方相比,城市周圍精耕經作,經濟作物占的比例更大,商業更加繁榮。只要這個趨勢開始,一直繼續下去,量變必然會帶來質變,整個社會經濟終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看了看杜中宵的臉色,蘇頌道:“永城之繁華,現在尤勝于毫州城。待曉在這里兩年,委實是做了實事,不只是朝廷得利,地方也安樂。”

  杜中宵笑了笑,沒有說話,兩人一起出了城門。

  到了望江樓,董主簿早已帶了本縣父老迎在門口,簇擁著杜中宵和蘇頌進了酒樓。

  到了二樓閣子,眾人分賓主落座。董主簿向來的眾人介紹了蘇頌,又把在座的人介紹了一番。

  今日來的,除了幾個附近鄉間的大戶,都是城中各種行業的大商戶。這些人是杜中宵任知縣之后得利最多的,也是最需要新知縣照顧的,對這種事情最積極。

  酒菜上來,眾人向杜中宵和蘇頌敬酒,說些恭維的話。酒過數巡,杜中宵便就覺得有些無聊。他聽得出來,眾人話里的虛偽。除了對自己幾句泛泛而談的夸頌,所有的人,都在跟蘇頌套近乎。杜中宵即將離任,不管以前怎樣,都影響不了永城的未來,跟這些人關系不大了。蘇頌才是最重要的,他的一舉一動都影響著這些人的生意,跟他搞好關系,才是最現實的。

  透過窗子看出去,汴河邊的大柳樹一片翠綠,不時幾株桃花夾在其中,落花繽紛。這是一年最好的季節,杜中宵的思緒,已經回到了家鄉,想象著故鄉那個小村子的景色。

  看著眾人對蘇頌諂媚的臉,杜中宵突然想笑。永城兩年,自己做了很多事,便好像又漏了什么。

  幾杯酒下肚,賀員外有些醉熏熏的,舉杯對蘇頌道:“知縣,小的是本縣質庫的行頭。若是官人有什么吩咐,盡管吩咐,不管是錢是物,定然盡力!”

  蘇頌舉杯一飲而盡,看著賀員外,并沒有說話。從剛才大家講的,他當然知道意思。永城有公社支撐開支,并不需要向這些商戶科配,每一個人才說這種好話。

  看著賀員外搖搖晃晃地坐下,其余幾個員外紛紛向蘇頌敬酒,杜中宵暗暗搖了搖頭。自己任知縣的時候,很少跟這些人往來,還真沒有看過他們這一面。

  轉頭看窗外,碼頭那里船只聚集,數不清的人力從船上卸貨,便如搬家的螞蟻一般。這一帶的人也很多,熙熙攘攘,比縣城里面還要繁華。然而,這里的人卻沒有城里人的那種悠閑神色,要么是焦急的生意人,要么是辛苦勞作的人力。心中突然有一種明悟,自己永城兩年多,自以為做了許多事,給地方帶來許多好處。實際上呢?好處確實是有,但大多被這酒席上的人分了,下面最底層的人,卻未必得到了多少好處。他們依然辛苦勞作,依然食不裹腹,依然是身無余財。這里跟營田務不同,營田務的人是真的從一無所有的貧民,變成了小康之家,營田務之外又有多少人家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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