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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實在聽不懂

  從酒樓出來,太陽西垂,涼風起來,竟然帶了寒意。塞外的夏天,來得晚,去得卻格外早。

  陶十七辭別了眾人,帶著隨從,向城外而去。他住在工廠里,帶著一眾人安裝機器。住在城里,太過不方便。等到把機器安裝完成,還會留下人在這里,到秋天收了羊毛,一起調試。

  正行走間,突然旁邊一個高聲道:“那邊是陶殿直嗎?許多年不見!”

  陶十七回頭一看,是多年前自己在唐龍鎮認識的賣馬小王子,穿著一身漢裝,站在一家店前。

  口里應著,上前行禮,陶十七道:“小王子,你怎么也在勝州城里?”

  王普道:“殿直,莫再要稱我小王子。我帶在帶著族人,在東勝那里落腳,建了個莊子,牧羊兼且種田。前些日子勝州城里租店鋪,我運氣絕好,租到了這處鋪子,賣些酒食。殿直,當年你是隨在經略相公身邊的人,怎么相公再回唐龍鎮時,卻不見你?”

  陶十七笑道:“你也莫要再稱我殿直,我現在鐵監做事,人稱我待詔。有了官身,哪里能跟從前一樣,相公到哪里我隨到哪里?在京西路的時候,我就被安置在鐵監做了。”

  王普道:“天色尚早,待詔到我店里飲口茶,如何好站在店門前說話?”

  把陶十七讓到店里,幾個隨從各自在外面找個位子坐了,王普和陶十七到小廳里坐下。上了茶,王普道:“待詔,不知現在做些什么事情?此次到勝州來所為何事?”

  陶十七道:“嗯——現在鐵監做事,就是搞些新的機器,諸如此類——”

  王普聽了笑道:“明白,明白,待詔做的這些事情,小的一無所知,說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陶十七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王普說的得對,自己做的事情,跟他們說的再詳細,他也未必知道是干什么。別說他一番人,就是城里的漢人,大部分也不理解自己做的事情。

  喝了口茶,陶十七道:“此次到勝州,是奉相公之命,送紡羊毛的機器來了。”

  王普聽了一怔:“我也聽說了中原運來機器,要在勝州開什么工廠,紡羊毛織呢布。原來機器是待詔運來的,著實是失敬。”

  陶十七有些自豪地道:“不但是我運來的,就是我帶人制出來的。所以運來之后,還要我帶人在那里安裝。非要裝得好了,才能離去,不然誤了今年羊毛的季節。”

  王普聽了,一時驚在那里,好一會才道:“原來待詔有如此本事,能制出機器來,著實厲害!不知這機器長什么個樣子,有哪些好處呢?”

  陶十七想了一會,道:“機器的樣子,就是機器的樣子唄,難說長得像什么。至于好處,那可就多得數不清。第一條,用的人少,加工的羊毛卻多,紡出來的紗多,織出來的布多。第二條,機器紡出來的紗、織出來的布,質量都極穩定。上一批什么樣,下一批還是什么樣,可跟人工紡的、織的不一樣。僅僅這兩條,就不得了了,勝州百姓就有了飲碗。”

  王普道:“以前在火山軍我看過,那里的人紡紗織布,你家做這個,我家做那個,都極用心,而且做得又快。以前我們部落也織布制氈,萬萬是做不到那樣子的。這些年,部落里沒人再織布制氈了,都是把羊毛賣到火山軍。勝州這里的工廠用機器做這些事,難道還會勝過火山軍?”

  陶十七聽了笑道:“火山軍那里,如何能跟勝州的工廠比?等到這里的工廠開起來,火山軍所有做這產業的民戶加起來,也比不過這里!工力做事,怎么能跟機器相比!”

  王普給陶十七倒上茶,道:“聽待詔這么說,以后豈不是會缺羊毛?產多少羊毛,工廠里都能夠收掉?火山軍那里,雖然做得好,但遠處的羊毛賣到那里,就沒什么意思了。”

  陶十七點頭:“那是自然。以后整個河曲路的羊毛,都未必夠勝州這里使用。周邊放牧的,也可以賣羊毛到這里。聽經略話里的意思,以后只要鐵路通到的地方,多少羊毛都可以賣到這里來。”

  一個技術比較原始的工廠,實際無法吸收數千里之內的羊毛產量,特別是河曲路周圍有好幾個全世界數得著的大草原。但問題是,這里的人口太少了,空有草原,卻無足夠的綿羊。很多地方,都是千里之內幾千人口,大片的土地荒無人煙。

  這里有放牧的優良地理條件,卻沒有穩定的政治環境,幾十年就面臨一次巨大動蕩。晚唐五代中原戰亂不斷,周邊的游牧民族紛紛內遷,參與角逐。中原穩定下來之后,在契丹和宋朝的驅逐下,又大量地向遠處遷徙。黨項崛起之后,再一次受到驅逐,出現了大量千里無人煙的地區。

  莊浪部數千帳,就已經是幾千里內最大的部族勢力,為地方豪族。如果在中原內地,這點人口只是一個不大的縣,在后世只能算一個較大的村子。河曲路及周邊局勢,其實是空有大量資源而沒有開發。

  勝州城一地,來的營田廂軍和百姓,工商業發展起來,足以把鐵路沿線的所有資源吸光。

  王普聽著陶十七介紹將來的羊毛工廠,就像聽人講神話一般,想象不出世上竟然還有這種事情。

  到了最后,對陶十七道:“我租了這處鋪子,在這里開一家食肆,以為從此有了賺錢的生意。可聽待詔一說,以后羊毛工廠那里有多少收多少,價錢還好,是另一條生錢的路子。回家放羊,收了羊毛賣給工廠,說不定比這里食肆賺的錢還多。”

  陶十七道:“若是一般的食肆,只怕是如此。你這里不同,鋪面在最熱鬧的地方,每天來往的行人人山人海,賺的錢可就不說不好了。”

  王普連連點頭:“待詔說的極是。不瞞你說,我長這么大,家里祖上傳下來是部族首領,以前見過的錢,還沒有這幾天賺的多。唉,以前只知道辛辛苦放牧牛羊,一日三餐裹腹,便是求不來的日子。直到數年之前,知道了還能夠到宋境賣馬,是生財的門路。第一次賣馬回來,只有幾十貫純利錢,我揣在自己身上,晚上睡覺都是睜著眼睛。一路上既怕人偷搶,又一直在盤算著為族里買什么東西,那種感覺,又是擔驚受怕,又是喜悅無限,一輩子也忘不了。想那個時候得了錢,買什么呢?就只敢想買些糧食,買些鹽巴,喝兩口酒,再好的東西想也不敢想了。與現在比起來,真真是兩個世界!”

  陶十七大笑:“員外也是自小苦過的人,現在雖然發達了,還是知道節儉,非他人可比。”

  其實王普怎么說也是首領,他過日子都是如此,其他一般族里百姓是如何就可想而知。

  看看天色不早,陶十七站起身道:“我該回去了。以后得閑,再來找員外說話。”

  王普急忙起身,送陶十七出了門,拱手道:“下次待詔來,請你飲酒。我這店里菜色雖然不如對面官酒樓精致,卻有自己的特色,待詔來嘗一嘗。”

  陶十七拱手謝過,帶著隨從,踏著月色搖搖擺擺出了勝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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