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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脫胎換骨

  看著契丹人慢慢退去,孟學究只覺得頭暈目眩,幾乎就要栽下馬去。連著五天,日日大戰,自己都有些撐不住了。轄下的一萬多人,已經有三千多人永遠失去了生命。

  好在這個年代,戰場上受傷,缺胳膊斷腿的情況不多。刀槍劍傷,要么致命,要么是割傷,治好了不會殘疾。實際上治療條件有限,死亡的人數特別多。

  今天來了援軍,因為孟學究作戰最勇,馬懷德向他這里補入三千人,基本補足人數。今天契丹人退了,明天還會再來。這一戰,實在不知道要打多久。

  回到帥帳,孟學究坐下,只覺得渾身像散了架一樣。微閉雙目,調節身體。

  何律從外面進來,行禮道:“師主,剛剛得到的消息,旁邊的謝師主受了重傷。”

  孟學究張開眼睛道:“傷得如何?重不重?”

  何律道:“胸部中了一箭,軍醫正在照看,具體如何不知。”

  孟學究站起身,道:“這幾日同袍浴血,他受了傷,我自要去看一下。你吩咐下去,這幾天每日里大戰,天亮出去,晚上不知有沒有命回來。讓軍中的糧草官,有什么好吃的盡管做,不必顧慮太多。有肉吃就先吃肉,有酒就喝,不要留在那里。”

  何律叉手稱是。

  孟學究帶了自己親兵,吩咐了屬下,向不遠處的謝池軍營走去。幾日大戰,謝池雖然一直有孟學究照顧,依然減員眾多。開始一萬多人,打到現在,只剩下不足五千人了。不過這五千人,戰力卻未必比開始的一萬多人差。人就是這么奇怪,在尸山血海中戰了幾日,所有的人都堅強起來。最開始的時候,契丹的鐵騎,很容易就沖散了謝池的軍陣。到了現在,不管鐵騎如何沖鋒,他的軍陣卻能一直不散。

  戰爭最能鍛煉人,在軍校里沒有學成的軍官,五天激戰,很多人成長起來。當然,也有不少軍官沒有經受住戰場的考驗,有三十余人逃了。只是這個時候,周邊堅壁清野,不知他們能逃到哪里去。

  進了謝池的帥帳,就見謝池躺在褥子上,胸前裹著帶血的布條,正舉著酒瓶在那里喝酒。見到孟學究進來,放下酒瓶道:“學究,今日我的命不好,中了一箭。”

  孟學究道:“適才我聽說,特意來看一看你。現在戰事如此,你又受如此重傷,唉——”

  謝池聽了大笑:“不過一箭而已,又沒有要了灑家的命!今日上些藥,明日依舊上陣。契丹人攻了五日,拿我們沒半點辦法,看誰能熬到最后!學究來了,恰好陪飲些酒。”

  孟學究忙道:“你傷得如此重,快不要飲酒了。等到傷好了,我陪你大醉一場。”

  謝池笑道:“這一仗,白天出去,晚上不知道還能不能夠回來,哪里等得到以后!我們且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天是與非!——來呀,還有熟肉,拿來下酒!”

  旁邊的親兵稱是,快步跑著端了一盆肉過來,放在謝池身旁。

  謝池咬著牙,直起身,坐在褥子上,對孟學究道:“學究,到今天,我們算是生死一場了。今夜陪我飲一場,明日再上陣廝殺。縱然死了,也心甘情愿!”

  孟學究看著謝池,猶豫一下,坐了下來。道:“你現在傷重,若不好好休息,只怕身體不好。依我之見,還是回到城里養傷,讓馬太尉指定一人代替你就是。”

  謝池連連搖頭:“今日被契丹人射了一箭,我正要明日報仇,如何肯讓人替我?學究,這五天的時間,軍中也死了幾千人了,何差我一個。”

  孟學究看著謝池,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第一天的時候,謝池顯得比較慌亂,被契丹鐵騎一陣沖散。經過了五天激戰,他像換了個人一樣,不再像從前。

  兩人喝了一碗酒,謝池豪氣起來,吩咐親兵:“去喚吳城和張干兩人來,一起飲杯酒。這幾日打得累了,一日不得歇。今天痛喝一場,去一去霉氣。”

  親兵出去。不多時,吳城和張干進來,向孟學究和謝池行禮。

  謝池道:“今日煮了好羊肉,恰巧學究過來,我們一起喝酒吃肉。”

  吳城忙道:“師主身上有傷,還是好好將養才是。等到傷好了,我們一定奉陪。”

  謝池道:“學究適才也是這么說,你們也是這樣說。哈,不過箭傷,我的命還在,今夜好好飲一場酒。明日我若死在戰場上,就沒有人陪我了。不要多說,且坐下來。”

  兩人看了看孟學究,只好坐下。親兵拿了碗,給兩人都倒滿了酒。

  謝池舉碗,與三人喝了酒。把碗重重拍在面前,夾了盆子里的肉放進嘴里,使勁嚼著。

  幾個人飲了一會酒,謝池突然道:“直娘賊,我從軍二十余年,今天才知道,打仗原來是這個樣子的!非要受了傷,許多事情才明白。戰場上面,不要想得太多,是也不是?”

  孟學究道:“我們做指揮官的,在戰場上只想怎么才會打贏,其余想了沒用。想得多了,反而會影響判斷。當然,人與人不一樣,我是如此。”

  謝池一拍手:“所以學究是在軍校里是考得最好的人,戰場上是打得最好的人。說實話,以前軍校里你考得好,與許多人一樣,我也是不服。這幾日,才真正心服口服。若不是有學究在,我們哪里能夠堅持到現在?只是在軍校里讀幾本書,就會打仗了?天大的笑話!”

  吳城道:“師主說的是。初來這里,覺得自己對戰陣上的事情,什么都懂。等打上幾仗,連軍校里學過什么都忘了。非要打上幾天,死的人多了,才又想起來,教的那些東西到底有什么用。”

  謝池連連點頭:“不錯,正是如此。若不是這幾天的激戰,我估計,再做幾年,我也不會真正學明白那些東西。可惜,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個樣子,不死人,就真地不能學得明白。”

  孟學究不語,他沒有這個感受。從在軍校里,他就很清楚,自己學的東西是什么道理。一門科目一門科目學下來,各自是做什么的,整個合起來是什么體系,一切都清清楚楚。上了戰場,并沒有覺得戰場上與自己學的東西有什么不同。謝池他們討論的,不是孟學究的。

  戰場是最難鍛煉人的。五天激戰,堅持下來的軍官都脫胎換骨。若是以前,你說這樣有道理,他說那樣有道理,各自僵持不下。戰場上面沒有這么復雜,理解錯了,就把自己的生命陪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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