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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勢如破竹

  天子口諭,尚書草詔,相國核準、用印,是年十月,漢國以皇太弟劉為行軍元帥,御史大夫陳元達、金紫光祿大夫王延、前太尉范隆、前大司馬劉丹為將,發精騎六萬,號稱二十萬,離開都城平陽,南下抵御北伐的晉師。

  詔命送至東宮,劉拜伏領命,然后瞧瞧從征名單,他就有點兒迷糊……四名副將當中,只有劉丹一人是匈奴族將領,其他三個都是中國人,而且純屬文士,范隆雖勉強有過從征經驗,也從來沒打過勝仗我第一回上戰場,你不得多派幾名沙場宿將輔佐啊,派一票官僚來能有蛋用?

  隔了幾天,劉前往校場點檢士卒,這下子徹底出離憤怒了。

  號稱給他六萬精騎,其實匈奴本部騎兵只有不到三千人而已,其余各族的步卒兩萬余,多是些老弱之輩,小的還不到自己肩膀高,老的連胡子都全白了……最可惡是另調三萬氐、羌從騎,那都是按其各部總人口算的,真正能夠帶上戰場的估計連兩成還不到……

  劉急派自己的東宮太傅崔瑋前去相國府提出抗議,劉粲卻連見都不見,只命靳準出來敷衍,說太宰劉易和大司空呼延晏要率匈奴兵防堵北方的劉琨南下,皇城宿衛自不可動,新設十七營(輔漢,都護,中軍,上軍,輔軍,鎮、衛京,前、后、左、右、上、下軍,輔國,冠軍,龍驤,武牙)也必須留鎮京師,根本就不可能派給你啊。兵就這么多了,愛用不用難道皇太弟打算抗旨不遵么?

  崔瑋怒氣沖沖地空手而回,便與同僚太師盧志、太保許遐一起求見劉,說:“南軍號稱十四萬,料也不過五六萬而已,若真出六萬精兵與殿下,即無宿將,亦不難摧破之。但相國所與,竟然只有這點點老弱殘兵……且不按例與殿下都督中外諸軍事的名號,卻生造什么‘行軍元帥’銜出來,恐怕難以調動沿途兵馬……此意分明欲害殿下!”

  隨即三人就勸說道:“往昔主上以殿下為皇太弟,不過是借殿下的聲望,以安眾心罷了,其實屬意晉王(劉粲)久矣。相國之位,自從魏武以來,便非人臣當居之官,主上本發明詔,置之以為贈官,如今卻又突然授予晉王,使晉王的威儀超邁了東宮,復置太宰、大將軍及諸王之營(宿衛十七營都以劉聰諸子為將)為其羽翼,則殿下之不得立,其意甚明了!

  “若僅僅不得立還則罷了,只怕不測之禍就在眼前,殿下應當早為之備。如今諸王年齒尚幼,十七營之兵可以輕易奪取;相國輕佻,遣一刺客便可取其性命;大將軍(劉聰子渤海王劉敷)每日出城弋獵,其營也可襲而有也。只要殿下有意,則兩萬精兵立時可得,便即擂鼓以攻云龍門,宿衛之士孰敢不倒戈相迎?大司馬(劉曜)在外,不足為慮也。”

  然而劉卻下不定發動政變的決心,沉吟良久,最終還是斥退了崔瑋等人,召陳元達等四名副將前來商議。前太尉范隆不禁苦笑道:“我等皆與相國有隙,且曾上奏請罷靳準等,勿使中官干政,相國此舉,是欲將我等一網打盡吧。”御史大夫陳元達可算是胡漢朝第一的諍臣,當場怒不可遏,直接命車入宮,要去向劉聰告狀,卻意料之中地被王沈、宣懷等人攔阻在了殿門之外,饒是他喊啞了嗓子,終究于事無補。

  陳元達黯然而歸,眾皆沮喪,最終還是前大司馬劉丹發話了:“主上為群小所蔽,困居深宮,軍國事一以委之大單于,而大單于欲取殿下自代之心……嘿嘿,所謂‘路人皆知’。大單于此舉,分明欲坑陷殿下……”

  陳元達氣哼哼地插嘴道:“賊勢方熾,此際但謀私利,敗壞國事,難道這社稷只是陛下與殿下二人的社稷,而非他劉氏所共有嗎?一旦社稷傾危,他便做成了天子,又有何面目去祭拜光文皇帝(劉淵)?!”

  劉丹擺擺手:“即便殿下出征失利,倒也未必會危及社稷大單于之意,分明是欲殿下為他先當敵強,他再乘其疲敝,一舉破賊立功。”隨即望向劉:“殿下,若是因此而抗命不遵,大單于必然譖于主上,恐怕不測之禍就在眼前。若聽命從征,或許倒還有一線的希望……”

  劉拱手問道:“還請阿叔教我。”

  劉丹命人取來地圖,對劉說:“今所撥付三千本族兵,及東宮護衛與老夫麾下健兒,可五千軍;許氐、羌各部以重賞,亦可得五千精銳。若據險而守,等閑南軍也不能遽破。然而……當面之敵為祖逖,前此先后敗大司空(呼延晏)與大單于,斬綦毋達,實為勁敵,即便老夫遇之,恐怕也無勝算……”

  范隆提議說:“洛陽已為始安王燒作白地,取之無益,南人想要,便讓彼等拿去好了。我軍不防進屯于東垣,依大河為阻,南人若欲北來,便可擊之半渡,若西去增援關中,我軍便濟河以撓其背,斷其運路……”

  劉聽得連連頷首,劉丹卻搖搖頭,一臉的不以為然:“殿下若不渡河,而止于東垣拒守,恐怕正中大單于的下懷他可以逗留不進的罪名,遣中使至軍中,即奪殿下兵權,押歸平陽,則殿下聲望必墮,儲位必移!”

  劉略略打個哆嗦,不禁苦著臉說:“若就阿叔所言,是我既不能抗詔,也不能奉詔了奉詔出師,若據河而守,則落劉粲以口實;若渡河而進,又恐不是祖逖的對手。進亦死,退亦死,如之奈何?”心說難道真要聽從崔瑋等人的勸說,發動政變奪權嗎?要不要透露一二,先問問眼前這四位重臣的意見呢?

  劉丹寬慰他說:“殿下不必沮喪,適才老夫便有云:聽命從征,尚有一線生機。”隨即指點著地圖,分析局勢:“今聞南軍兩道而來,祖逖應自許昌以向成皋,裴該當自倉垣以向滎陽,會攻洛中。然而晉人非止此兩部而已,荀組在河陰,趙固在河陽,郭默在懷,李矩在京,若與祖逖、裴該相呼應,一時并起,我軍必然腹背受敵,恐怕于河南將無尺寸之地可踞,只得退守弘農……此大單于為殿下所計劃的圈套也。”

  胡漢國為什么不派遣重兵,一舉把荀組等人全都擊滅,徹底平定河南、河內、滎陽等郡呢?就是因為那里并不僅僅荀組一撥勢力,還要加上郭默、李矩和叛將趙固等人,各有這么數千兵馬,同時還聯絡附近塢堡,就仿佛是一個大泥潭,插足容易,想要抽腳就比較困難了。所以才打算先等劉曜平定關中,然后再北、西兩路并進,徹底拔除這些釘子,底定中原。

  如今長安城還沒能拿下,劉曜不可能來援,在這種情況下,劉粲就想把劉往這個泥潭里推,讓他先跟荀組等人,以及祖逖、裴該殺個兩敗俱傷當然更大可能性是被人按在泥地里暴捶然后他再親率重兵過來撿漏。

  “故此按兵法論,當先破荀組等,才能于河南邀擊南軍。老夫為殿下設謀,不如沿河而東,先攻河陽趙固本是老夫舊將,殿下以盛威迫之,再加老夫寫信去勸說,料彼必降。河陽既下,則河陰不能獨存,荀組或降、或走。殿下仍不必濟河,可繼續向東,攻打懷縣,但破郭默,乃可于敖倉、扈亭間南渡,如此一來,即可避開祖逖……

  “則殿下雖未渡河,卻已迭破晉師,大單于也無以苛責殿下。既渡河,當面唯李矩、裴該而已。李矩雖然善戰,惜乎兵寡力微,裴該書生耳,自不能與祖逖相提并論,即可于滎陽、陳留之間與彼等周旋。敵之兩道,殿下獨當其一,若能取勝,必然聲望日隆,儲位安保;即便不勝,也應無喪敗之虞。且大單于將被迫率軍以敵祖逖,大單于勝,殿下可南下以遏晉寇歸途,立大功勛;大單于敗,又有何面目獨責殿下呢?”

  劉丹的意思很明確,敵軍兩道而來,咱們就挑一道軟的去捏,把硬的閃過去。這個皮球劉粲你必然得接啊,否則若河南盡失,弘農、河東也遭受威脅,你這個當政的相國能夠撇得清責任嗎?咱們就等到劉粲出兵,他要是打贏了,咱們也能撿漏,他要是打輸了,還有臉把敗責都推到皇太弟你身上來么?要么大家伙兒一起漲聲望,要么大家伙兒一起跌聲望,你別想踩著皇太弟的腦袋往上爬!

  劉聞言,不禁撫掌贊嘆道:“阿叔真乃我家擎天巨擘,所言是也唯阿叔之命是聽!”

  劉丹本是劉淵的族弟,跟隨起兵,四方轉戰,雖然沒有什么豐功偉績,終究戰陣經歷得多了,也算胡漢國中宿將。他為劉謀劃,重點就是一個“快”字,必須得趕緊東進,攻打河陽,否則若等祖逖進了河南,你就不好避開當面之敵,去側面打裴該了;而若是讓裴該與李矩順利會師,在滎陽郡內站穩腳跟,就算去了,也未必還能有勝算。

  而且到時候祖逖不見胡漢軍來迎,又聽說近在咫尺的裴該反而遇敵,哪怕一只腳已然踏進了洛陽城的廢墟,也很有可能轉過身來,東進夾攻,那劉就徹徹底底地死路一條啊先別管劉粲的奸謀和自家的儲位了,保住小命才是第一要務。

  故此劉便將除東宮護衛外的所有騎兵都交給了劉丹,命其率先進發,去取河陽。河陽守將趙固,本是晉人,后來一度歸降胡漢,與王桑一起縱橫青徐,還干掉過裴該的族叔、徐州刺史裴盾。再其后流躥河北,為劉演所破,王桑戰歿,趙固狼狽東歸,聽說劉粲打算請旨降罪,取他的首級,便在荀組的遣使勸說下,又再返歸晉朝陣營。

  趙固還在胡漢軍中的時候,曾經接受過劉丹的領導,對劉丹非常敬畏,因此劉丹統率七八千騎兵洶涌殺來雖然泰半是氐、羌的雜騎趙固當場就慌了,急忙遣使向河陰的荀組和懷縣的郭默求救。可是救兵還沒趕到,劉丹的勸降書信就射入了城中,寬慰趙固,說你若肯歸降,不是降大單于,而是降皇太弟,有皇太弟做靠山,還怕大單于將來重提前事,對你不利嗎?

  趙固躊躇竟夜,最終還是開城投降了。劉丹進駐河陰后,便即派兵遣將,勘測黃河水文,尋找渡口、搜集船只,做出渡河的假象來。消息傳到對岸的河陰,荀組大驚失色,趕緊整理行裝,隨時做好棄城而逃的打算。

  他幾乎每隔一刻鐘就會詢問部下:“胡賊渡河否?”敵軍若是渡河來襲,我城小力卑,根本扛不住,祖逖還在數百里外,不及救援,那還是趕緊撒丫子跑路為好吧。問過這么十幾回后,部下也都明了了太尉的心思,便即誆言道:“胡賊已登舟矣!”荀組二話不說,當即跨上馬背,帶著家眷、部屬,就一口氣逃出了河陰城,經過洛陽廢墟,直接跑回老家潁川去了。

  等他到了潁川,祖逖大軍才至襄城,兩個侄子荀邃、荀領著族人、部曲前去投奔,叔侄正好前后腳錯過。于是荀組寫信給侄子們,要他們跟隨祖逖,赤心報國,然后自己繼續向南跑,前往睢陽去依附司馬裒。

  河陰棄守的次日,劉率領著大群老弱殘兵,贏糧負草,也抵達了河陽,與劉丹會合,隨即繼續東進,去攻懷縣。懷縣守將郭默就是河內本地人,出身低微,因為壯武有力,弓馬嫻熟,而被太守裴整召為督將。其后裴整為劉聰、劉曜等擊破,降胡而為尚書左丞,郭默率其殘部筑塢自保,并且帶著數條漁船抄掠東逃的行旅,漸成巨富,四方流民來投,所部三四千人,進屯懷縣。

  但是這樣的流民武裝,戰斗力是非常差的,根本難當胡漢精兵況且本與自己成犄角之勢的趙固又降了,荀組又跑了于是被迫放棄懷縣,渡河南投滎陽京縣的李矩。劉、劉丹兵不血刃,便得以鎮定河內,旋即在扈亭附近渡過黃河,進入滎陽郡中。劉要去攻打京縣,卻被劉丹阻止了,說:“不可。李矩善戰,今又有郭默為助,倉促難下,倘若裴該率軍到來,我等難免腹背受敵。不如遣一軍屯滎陽以監視京縣,主力繼續東進,控扼陽武、封丘,尋機與裴該決戰為好。”

大軍就此浩蕩向東,可是當日晚間,忽有哨探來報,說前方兵馬阻路。劉丹驚問:“得非徐州兵乎?”來得還是真快啊。哨探回稟道:“不是徐州兵,看旗號似是……乞活。”富品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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