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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不做替罪羊

且說段明義率領千余精銳,當先突圍,順順當當地就穿過了羯兵堵截南壘的營盤。可是段明義想起臨行前王澤的交待,這破圍越是輕松,他心里就越是打鼓——沒道理啊,即便部分兵馬被抽調它往,正面攔截之勢也不用如此貧弱  羯兵要真這么弱,我軍早兩天就全面反擊了,說不定還能生擒石虎!

  關鍵此番闕圍設伏,本乃石虎臨時起意,缺乏詳細規劃,再加上軍隊組織力——起碼是部分隊伍的組織力——并不甚強,你要士卒們演戲演得象,怎么可能嘛s世演義械中動不動就是什么“詐敗而走”,然而歷史上即便齊軍真敗,曹劌還要“下視其轍,登軾而望之”,反復觀察后才確定追擊,真當詐敗誘敵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

  所以前進越是輕松,段明義心里就越是沒底,感覺將軍所言無虛,羯賊在前面必有埋伏。然而事已至此,不可能再轉身折回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硬著頭皮闖蕩過去!

段明義心說我受王將軍大恩,從一介北虜,晉升為軍中部督,麾下將近千人,擱從前就是督護一級啦,若還在鮮卑段部,都夠資格被族屬稱呼為“大人”了。尤其大都督下令諸將改籍,我也把戶口遷到了安定陰密,而且根據營司馬的指點,自稱什么姬鄭共叔段的后裔  從此以后,本人不再是狄、夷,乃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周王室之苗殷b假戶口本兒完全可以傳諸子孫,絕不會有人來挑刺兒!

  當然啦,前提是大都督得一直當著權才成,還有就是——自己不能貪生怕死,不能違犯了軍律!

  總而言之,我當年兵敗陷身于羯,就該死了;好不容易逃出來,卻不能回歸幽薊,被迫流落中原,與流民、乞丐為伍,那會兒也該死。實話說初投北伐的裴軍,純粹撞大運,只為那一份糧餉蒼天庇佑,我未入胡軍雖然分屬不同陣營,段氏和胡漢卻很少直接沖突),未入祖軍,而是投到了大都督和王將軍的麾下!

  反正早就該死了,即便今日戰死沙場,那個什么馬皮裹尸,又有何憾啊?!不管前面是否有埋伏,我都要拼力殺出一條血路來,以使王將軍和主力部隊遁出生天“方若有陷阱,我便以身填壕、鋪路;前方若有墻壁,哪怕精鋼所制,哪怕自己頭破血流,腦漿子流一地,我也要撞出一個缺口來!

  既然下定決心,心中便即坦然,而且就連神情都放松了不少。他策馬緩馳,部下將兵在后面熊跟隨,突出去大概四五里地,略微休歇片刻,探問后面消息。得報說主力已然都突出來了,即將趕上——其實遠遠地望見旗影不亂,便知分曉——至于斷后的王將軍,貌似遭逢了攔截的羯軍,正在廝殺當中。

  不過王將軍也遣人來傳報,不必理會他,若能突出全軍,段明義便是大功一件,升任營副可期!

  段明義打點精神,招呼士卒起身:“也歇得夠了,下一程當再急奔五里,直向西南方向∫知汝等多數囊中水盡,且待臨近汾水,自可暢飲!”

  等看士卒全都抖擻精神,站將起來,并且隊列嚴整,而且主力也將將要追近了,段明義這才一揮手中長矛,驅策戰馬,向南馳去。

  行不多遠,忽見地平線上隱約現出無數旌旗來,多數色黑,繪制各類飛鳥圖案,正乃羯趙旗色。段明義早有準備,并不感到驚慌,反倒因此而興奮起來,只覺得渾身血液都開始沸騰——“果然不出王將軍所料,段某建功立勛,便在今日!”當即招呼部下:

  “我曾聽一個和尚說,人死非如燈滅,輪回還有來世,只須死得其所,心中無憾,此生罪孽,便可洗清,來生托到太平時節、大富大貴的人家——汝等可有憾么?有憾早說,無憾便可隨我沖鋒!”

  他這也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野狐禪,平素未必深信不疑,此際卻希望確是真理。當下以此虛言來鼓舞士氣,兵卒們都說:“我等無憾,愿隨部督殺敵!”也有人嚷嚷:“阿爹老娘、妻子、軒等等)已在關中,有地耕,有飯吃,我事賞賜,還能與他做件新衣,尚有何憾啊?今若死在此處,他連地也不必種了,吃我撫恤,少說十年!但部督往何處沖,誰敢不跟,便是野狗養的!”

  段明義見士氣可用,不禁微微頷首,隨即拍馬擰矛,便朝敵陣直闖過去。

  對面敵陣,自然便是郭榮所部了,三千多人,馬步俱齊,既見絳邑來的糧船不靠西岸,反貼東岸而行,便留下一杏監視,自己稍稍離開河岸,當道立下陣來。他原本還想設伏的,只可惜此處一望平野,雖有樹林,卻不甚密,偶爾草長,卻不甚高,倉促間真還找不到合適的地方躲藏∞奈之下,只得高張旗幟,以堂堂正正之陣相候。

  臨近正午,果見一對晉兵沖殺過來,當先一將,身高馬大,手挺長矛,看似頗為威風。郭榮見狀,急忙擂鼓,通報各部警惕,隨即弓箭手穩步前出,便是一輪羽箭如疾雨一般射將出去——

  段明義沖鋒在前,“敖”一聲,中箭便倒。

  其實這家伙傻了,只憑一腔血氣之勇,便向三倍于的己羯陣發起突擊,欲圖為主力部隊殺開一條血路來。然而汾水西面,數十里都是平原地形,連小山包都沒有幾個,郭榮就三千人,能夠排開多長的陣列?你直接繞過去就好了嘛,何必以遠來之兵,沖突已布之堅陣呢?

  固然倉促繞路,或會遭到敵兵的側翼攻擊,但對方這一運動起來,隊列自然難以維持,等到自軍主料至,便可直接通過,或者配合前鋒,反過來夾擊郭榮。段明義終非大將之才,缺乏靈機應變的能力,也就只知道硬著頭皮,正面沖撞了。

  我動彼靜,羯兵自然可以搶先發箭。這一對晉軍基本上全都是步兵,所以躍馬挺矛,沖鋒在前的段明義,目標就極其明顯,幾乎十支箭里有五支都是奔著他來的——

  即便天神下凡,三頭六臂,估計也難君避開,段明義當即大叫一聲,連人帶馬翻倒在地。羯陣中方起一陣歡呼,晉兵也急美步上前援護,探其死生,就見段明義一個鯉魚打挺,又再立將起來。

  因為距離問題,來箭多為拋射,準頭有限——特意瞄著某人,那命中率就更低了——然而段明義能夠揮舞長矛,擋開那些瞎貓碰死耗子的來箭,他卻護不卓標比自己大上一倍有余的坐騎▲騎首先中箭栽倒,段明義及時抽鐙、縱躍,雖然也跌了一跤,好險沒被壓在地上——真要是被馬尸壓在下面,即便不受傷,估計輕易也爬不起來了。但此際毫無遮擋之力,就被三支羽箭射中了軀干,還好有兩支未能透甲,還有一支射中了他皮糙肉厚的腹側,穿了皮膚,未透脂肪。

  這般傷勢,對于段明義來說只是小菜一碟罷了——可惜損了坐騎——當下匆匆站起身來,呵斥前來救護的部下:“不必管我,身上有甲,哪里那么容易被箭射殺?只管朝前沖鋒便是!”說著話,仍挺著長大的騎矛,朝向敵陣便發足奔去。

  羯陣中箭勢不絕,但晉兵跟隨著段明義,全都瘋了一般疾奔,幾無陣列,則面對松散的移動目標,拋射的命中率就低到令人發指了。即便待晉兵越跑越近后,羯軍弓箭手得以直射,真正中箭倒下的也不過數十人而已。

  這一路上,段明義仍然沖鋒在前,也仍然吸引了大多數的箭矢,騎矛終究長大,在平地上運轉不夠靈活,導致不少羽箭中的,射得他如同刺猬一般好在身為部督,鎧甲也是頗為精良的,段明義又經驗豐富,盡量躲避、格擋那些可能射中要害的來箭,所以這只“刺猬”奔跑的步伐毫無阻滯,直至逼近羯陣。

  郭榮一聲令下,弓箭手齊齊后退,長矛手和刀盾兵朝前挺進。本以為敵軍既然散陣而來,則我只要堅陣以待,打起來必定輕松。誰想段明義一見對方變陣,當即踉蹌幾步,停了下來,隨即將騎矛朝地上一柱,高叫道:“整列{列!”

  原本跟隨奔跑的晉兵快速聚攏過來,竟然短短十數息間便組成了一個雖不嚴整,卻基本上能夠瞧出形狀來的軍陣。郭榮不禁看得是目眩神搖,心說關中晉軍果然是我等大敵啊d說看這些兵的精氣神兒,很可能是精選銳卒,但你把我家太原王的部曲請出來試著這么干干,恐怕也很難辦得到吧?

  急謬策所部兵馬,以嚴陣緩緩壓逼過去。段明義也從地上抽起矛來,親將軍卒,往沖羯陣,雙方就此碰撞到了一處,短兵相接,血肉橫飛,廝殺得極為慘烈。

  然而,晉軍雖勇,終究羯軍數量是其三倍,尤其郭榮麾下還有不少的騎兵。戰不多時,郭榮即將騎兵左右遣出,兜抄晉陣,并且發箭騷擾。晉兵中箭而倒者越來越多,原本就不夠嚴整的陣列,就此更為混亂。

  郭榮正自得意——來將是勇,可惜沒腦子,既見我兵眾多,本該急忙退去才是;或者嚴整隊列,與我相峙,等待機會,你著急忙的沖鋒干啥呢——突然有騎兵馳回來稟報,說遠方隱約還有晉人旗幟,正向我方殺來。

  郭榮當時就蒙了,晉人這是什么意思?前來策應、援護糧草,竟然還分兩個梯隊,拉得如此之開?急命再探,尤其觀察清楚,晉人突圍而出,南下接應的,總數究竟有多少。

  可是隨即就有傳令的騎兵過來,通知郭榮:“此非晉人南下接贏兵,而是主力破圍,欲待逃回絳邑去。張將軍正在封截其后隊,大王嚴令,郭將軍必須堵人,以待增援到來,即將之殲滅于平野之上!”

  郭榮聞報,不禁一皺眉頭,就問:“晉人破圍而出者,究竟有多少?”

  傳令兵稟報說:“不下五千之數”

  這純出張貉的判斷,其實有誤,王澤所部本在一萬掛零,分了五百給莫懷忠,于堯祠激戰數日,死傷才剛過千;再加上行動不便,被迫拋棄在堯祠的重傷員——事先說好了,都算你們戰死,家人可得撫恤,若然不肯廝殺最后一陣,干脆給一刀痛快的,免落賊手——余部還有八千余眾,其中六成是精銳正兵。

張貉在把這個錯誤的情報通知石虎之后,便即出動以堵截王澤,結果被殺得大敗。到這個時候,他心里也有一定數了,估計晉人已然全師而出,王澤身為主將,所帶部曲精銳,這就是斷后的最后一支兵馬。然而勤此事,馬馳自石虎處歸來,詢問前線戰況,張貉本能地就撒了謊  因為石虎的脾氣實在是太過兇暴了,尤其喜歡諉過于人。照道理來說,是他下令附近部隊虛圍,縱放晉兵南下,再命張貉斷其退路的,本身判斷不準,申令有誤,出了問題,主將起碼得負一半責任吧?但根據張貉對石虎的了解,他很可能把責任全都推到旁人頭上去——比方說某位參軍。

  當然啦,以張貉的身份、地位,以及受重用程度,石虎在平心靜氣地考慮過后,是不大可能重責的——說白了,張貉要擔責,但主要的替罪羊不會是他。然而那終究得在事后,倘若我回報說所部大敗,晉人君逸出,大王所在不遠,肯定會不顧自身安危,跑第一線來接替我指揮啊,就他那暴脾氣,正光火的時候不過腦子,直接一刀把我砍了都有可能!

  所以只能暫且諱敗,以免石虎親臨前陣。張貉打算召聚附近所有兵馬,親自率領著去追晉兵,倘若運氣好,可以和郭榮前后夾擊,與敵重創,那么這會兒是贏是輸,有無謊言欺主,戰后未必還會追究;倘若運氣不好,沒等到北面的主力下來,晉人就跑了那主要責任也用在負責前方堵截的郭榮,而不是跟后面緊趕慢趕的我吧?

  ——張貉確實是一勇之夫,沒有太多腦子,但至于傭石虎這一方面沒腦子或者不在意的,早便已為其所殺,基本上活不到今天。

  因此石虎聽了回報,還以為晉人才跑出來一半兒,估計老弱和傷兵全被張貉堵在南壘了,急遣部曲向郭榮傳令,要他必須封堵人,否則嚴懲不貸!郭榮聞言,略略吃了一驚,知道今日乃是一赤戰好在晉人不肯繞路,直接往我的陣列上一頭撞過來,而且后面還有張貉追殺,則在平原上尋機將之殲滅,或者起碼極大殺傷之,用問題不大吧?

  讀啦.(讀讀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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