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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追亡逐北

  石勒亦恨蘇峻多半是遷怒再加上想要重鼓士氣,以免大撤退變成大潰逃,即至燕縣,便即會合張敷等將發起猛烈攻勢。蘇峻席不暇暖,就被迫開城而逃,重歸瓦亭,麾下兗州兵亦跑散大半。

  既逐蘇峻,石勒乃在棘津、文石津尋船求渡。

  本來上游應該放船下來的,誰想憑河而望,先見到的卻是大批尸體,沉浮……石勒見狀,不禁悲愴,便對左右說:“此必銅關等處,未能急渡之故也,晉人亦必踵跡而追。如今涉渡不易,戰也是死,逃也是死,不如就此據燕縣而與祖逖決戰朕麾下尚有數萬健兒,未必便無勝理!”

  參軍秦固急忙勸阻,說:“陛下其慎!今軍雖眾,卻少戰心,敗蘇峻猶可,安能拮抗祖逖?”幾萬人管什么用啊,你沒看士氣都快跌落谷底了嗎?復奪燕縣,完全是靠著晉人疲憊,而且立足未穩,他比咱們更差……但祖逖方挾勝追來,哪兒那么容易抵御啊。

  張敬也道:“臣愿于此,守燕縣及諸壘,以拮抗晉寇,還望陛下速速北渡,可取枋頭之糧,入朝歌以收攏散卒,如此尚堪一戰。若還滯留河南,只恐士氣難振,且天時日趨寒冷,一旦河上初凍,即欲涉渡亦恐不可得矣!”

  石勒對于張敬,自然是頗有不滿的,他心說倘若是右侯在此,我即便不能取勝,也不致于落到這般田地吧起碼右侯必會在河內危急之前,就先勸我退兵止損。然而此番豪賭,雖為張敬所進言,最終下決斷的終究是自己,且張賓多次勸阻,自己終不肯聽……我若是把責任全都推在張敬身上,自己心里倒是舒坦了,就怕更會動搖將士之心啊。

  即便要懲處張敬,那也得等我安全返回襄國以后再說。

  于是便和顏悅色地對張敬道:“卿所言是也,然卿當與朕同渡。”你做個參謀都未必稱職,誰放心讓你守備燕縣啊?

  乃命孔萇守燕縣及縣北諸壘,他帶著張敬等參謀和部分禁衛,先利用搜羅到的船只渡過黃河,急向枋頭,余部徐徐繼渡。

  石勒才剛過河,祖逖就到了,一見河上已有船影,不禁大急,便命馮鐵先將精騎去沖趙壘。羯兵既見天王大纛、傘蓋過河,多數都喪失了戰意,竟被馮鐵輕松連破兩營。晉軍繼進,趙師大潰。

  孔萇見勢不妙,于是也不守燕縣了,領著親信數百騎落荒而走,沿著黃河一路朝東跑,覓地渡河。倘若是逯明、吳豫等人在此,必然不計死生,賈勇而戰,能為石勒多爭取到一刻時間也好,唯孔萇速來奸滑,眼光又敏銳,一見這仗贏不了,那我還呆在這兒等死干嘛啊?趕緊跑吧!

  他只是在棄守前下達了最后一道指令,命將才剛放回南岸的船只,盡數鑿沉,勿與晉人。

  所以祖逖只差一步,抵達棘津,雖然搶下了一些舟船,卻數量太少,難以涉渡終究北岸渡口還在趙人手中,且沿岸多堡壘,這光放幾百人過去,不是白白地送死,卻于事無補嗎?

  不禁望河興嘆,說:“只能寄望于李世回,自河內而東,可以堵截石勒了。”隨即下令:“召蘇峻來見我!”

  李矩既下州、懷二縣,便即遣兵監視山陽,然后沿著黃河北岸直進,一路摧破羯人塢堡,數日后,順利攻克武德,進入汲郡。

  其論名位,要稍稍高過陸和,再加上陸和奉了裴該之命,算是應請增援河內戰場,故此李矩老實不客氣地就自居主將,隨意調動陸和所部。若換了一個人,或許他還不敢,然聽郭誦說,這位陸奮武出身又低,又人老實,雖有爭功之心,卻無搶功之意……

  關中軍確實精銳,因此一路上的硬骨頭,李矩多數都讓陸和去啃,陸和倒也不負所望,摧敵破城,所向無前。但等進入汲郡后,遭遇一支方從扈亭搶渡的羯兵,輕松擊潰,逮住幾個俘虜,詢問滎陽戰況,知道石勒已退,并且可能在銅關或棘津北渡,李矩當即調整序列,命郭誦率本部精銳為先鋒,疾趨銅關。

  等郭誦到了銅關一打聽,確實方有羯兵渡河,旋即退入汲縣,但其軍中卻不見石勒的大纛。小年輕膽子大,一方面通傳跟在后面的李矩、陸和,一方面繞過汲縣,直取枋頭。

  石勒若自棘津或文石津涉渡,那第一站肯定是枋頭啊,且枋頭屯儲了大批糧秣,則在郭誦想來,我即便堵不住石勒,也要趁他在將枋頭糧谷運完前,爭取奪占之。終究晉軍數百里追擊,為獲石勒,被迫把很多敵城都放在了身后,一旦糧道被斷,情況也是很兇險的;但若能得枋頭之糧,便無憂矣!

  誰想才近枋頭,便見濃煙滾滾,沖天而起,郭誦大驚:“老賊焚糧矣!”他猜到我們很快就會殺過來啦?

  于是加速挺進,渡過白溝。先期前往的探馬歸報,說:“枋頭已豎晉幟,不知何處人馬,正在搶救存糧!”

  這支比郭誦更早一步抵達枋頭的,自然是邵家軍了。且說匡術監護著邵家軍,自黎陽附近搜集船只,悄悄渡河,旋即就被守備黎陽的趙軍發現了,急召附近塢堡,合兵前來剿除。邵家軍背河而戰,人存復仇之志,無不拼死勇斗,終究石趙留守河北的兵卒素質不高,遂被逐一擊破。

  于是沿著白溝西進,去襲枋頭。但枋頭既然匯聚了大批糧秣,乃石趙最重要的運補基地,自然屯駐重兵羯將臨深所領四營七千軍在此。聽聞有晉人偷渡,迫近枋頭,臨深便親將二營而出,與邵家軍展開了激戰。

  邵家軍久戰已疲,羯軍卻是生力,而且趙軍數量又倍于晉人,因而初戰不利,被迫后退。臨深見敵數不多,便即揮師猛追,匡術乃勸邵竺說:“可矣,進不能勝,唯有后退。”

  段文鴦斥喝道:“人言青州多壯士,為何匡君如此之怯啊?!且我等哪還有退路今日之勢,奮戰可生,后退必死!”于是身先士卒,率領部曲直沖羯陣,劉遐亦賈勇繼進,當者無不披靡。

  臨深挺矛來戰,喝問道:“晉將何人?”段文鴦大呼:“鮮卑段文鴦,來報滅族之仇!”臨深久聞段文鴦之名,不禁有些膽寒,不敢與之交戰,稍稍退卻,就此挫動士氣,導致羯軍戰敗。他欲歸枋頭,段文鴦卻緊追不舍。最終臨深慌不擇路,縱下河灘時坐騎跌折了腿,跌落馬下,被段文鴦當胸一矛,釘死在了地上。

  隨即邵家軍便來攻枋頭,趙軍雖折主將,猶自閉寨謹守,晉軍攻不得入。當晚扎營休歇,段文鴦入見邵竺等將,面有淚痕。劉遐就問了:“將軍今立大功,手斬羯將,因何不喜,反倒垂淚啊?”

  段文鴦道:“昔日被難,我率健奴五百南奔,來依嗣祖將軍。其后厭次失陷,即喪其半,這數日激戰,方點驗時,已不足百騎了,不免悲從中來……”

  邵竺等將聽了,也各感悲愴。想當初邵續苦守厭次數年,麾下兵馬最盛時超過萬眾,如今卻剩下了不足兩千人……隨即劉遐瞠目道:“往事已矣,何必掛懷?我若能攻取枋頭,奪其糧秣,則羯賊必敗,可為丈人與段氏一族復仇!”朝邵竺一拱手:“懇請明日以某為先鋒,必要摧破敵壘!”

  然而他們料想不到的是,翌日午后,石勒即自棘津涉渡,率數千人入于枋頭。當時劉遐已然突破了兩重柵欄,即將殺近枋頭城壁,忽見無數旌旗自南而來,不禁大驚。晉軍就此稍卻,得信的石勒當即發起反擊,劉遐敗退,邵竺亦帶箭而走。

  這回倒是匡術救了邵竺一命。昨日段文鴦沖陣斬殺臨深之前,斥責匡術怯懦,匡術又是惱恨,又感羞慚,并且此后邵竺就將“東萊營”兵布置于后,充作后備,不再往前調動。如今邵家軍敗退,匡術乃激勵士氣道:“我本持重,卻為鮮卑奴目為怯懦,今當率汝等為其斷后,殺退羯賊,讓河北人知道,青州本多壯勇之士!”

  于是率部而前,拼死奮戰,身被數創不退,終于攔擋住了羯兵。

  關鍵石勒方渡不久,就聽說祖逖已至,后軍都沒能跟上來……趙軍士氣本來低落,完全是靠著人多勢眾,這才能夠一度迫退邵家軍,但自然后繼乏力,難以再戰了。

  于是被迫退入枋頭。

  石勒沒料到黃河以北的晉軍也即李矩、郭誦等河內軍能夠來得那么快,但擔心祖逖很快就能夠渡河追殺過來。他本欲先將枋頭之糧,北運朝歌,然后再攖城固守,誰想邵家軍退去不遠,段文鴦、劉遐等旋率數百騎兵,兜抄至枋頭以北,騷擾和殺掠趙軍的糧運。參謀們都勸,陛下應當急入朝歌,這枋頭防御薄弱,不可久居啊糧食不要就不要了吧。

  石勒既已斷臂求生,那么再多割一塊肉下來,也就沒有太大的精神負擔了。于是率兵急急遁入朝歌,而要留守枋頭的兵卒縱火燒糧估計這些糧食我帶不走了,但絕不能落于晉人之手!

  當時從各處匯集而來的糧草,暫儲枋頭,其數在十萬斛以上,還真不是一把火就能燒掉的。尤其一見火起,邵竺等便知石勒已去哪有皇帝還在壁中,就先縱火的,你也不怕把皇上給燎著于是咬緊牙關,轉身殺來,與留守的羯軍惡戰一場,順利突入壁中,豎起晉幟,并且嘗試壓滅火頭。

  恰好郭誦趕來,便與邵家軍合流,一起救火。最終花費半日一夜的時光,才終于搶救出了不足萬斛糧谷也就夠一萬之眾吃一個多月的。

  枋頭距離黃河南岸,也不過二十里路程,則日間濃煙滾滾,夜間尚余殘火,祖逖在棘津才剛歇了半日,所召喚的蘇峻尚未到來,他就已經得到稟報了,不禁大喜道:“此必李世回軍至矣!”

  倘若不是晉軍逼迫甚急,石勒沒必要燒糧啊當然更不會在枋頭點火玩兒而至于邵家軍先期渡河之事,祖逖尚未得知,而即便知道了,估計也不認為就憑兩三千兵馬,可以襲擊枋頭得手。

  急忙遣人渡過黃河,去向友軍通報南岸的情況,并且要求他們掃清北岸之羯,方便大軍涉渡。

  郭誦自然將此任交給了已甚疲乏的邵家軍,他自己則北向朝歌,繼續去追擊石勒。

  且說祖逖派人去召蘇峻,蘇子高倘若還在燕縣城內,猶敢往見,如今卻敗退瓦亭,又見祖逖親將大軍來,不禁內心忐忑我若能堵住燕縣,石勒基本上就逃不掉吧?祖公會不會因此而責罰我呢?倘其軍少,還則罷了,既然數目甚眾,士飽馬騰,那直接殺過來把我軍給一口吞了都是不難的呀。我若孤身前往覲見,不是羊入虎口么?恐怕就連小命都不大安穩吧,生死全握人手!

  因此托詞不往,只說自己身負重傷,連馬都騎不上……遣其弟蘇逸去向祖逖告罪。祖士稚不禁勃然大怒。

  其實蘇峻若真來了,祖逖也就口頭斥責一番,未必會對他下狠手,終究那是裴該的舊將,祖逖雅不愿此時刺激裴該。誰想蘇峻竟不肯來,祖逖方逐石勒不及,又擔心洛陽方面再出亂事,心情正在煩悶,當下滿腔怨氣就全都撒在了蘇逸頭上。即命扣押蘇逸,要蘇峻速速前來,交換他兄弟。

  可是如此一來,蘇子高就更不敢露面了。

  當然祖逖也沒閑空等他,一待北岸掃清,便即揮師絡繹渡河不過速度比較緩慢。于此同時,李矩等亦奪取了汲縣,繼而殺至枋頭,隨即北上朝歌。

  石勒方聚朝歌之卒,開城殺出,擊退郭誦,可是未及遠追,李矩和陸和就到了。石勒被迫退入城中,隨即登高而望,地平線上出現了祖逖的大纛……

  趙軍將吏既已膽破,紛紛勸說石勒繼續北逃。石勒說了:“朝歌東有淇水,西控太行,尚且可守,倘若輕棄,賊勢將深入河北,襄國以南,再無險要!誰肯留下,為朕護守此城啊?”

  諸將面面相覷,卻無人膽敢應聲。

  石勒方自惱恨,忽然得報:“已擒獲石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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