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別提了，我們在砍樹時，因為操作失誤。老楊被砍斷的大樹上部倒下時打中，然后砍斷的一個橫枝截面擊中了老楊的胸口……”
這位仍然穿著臟兮兮的工裝服的工友，講述之前發生的事情時，仍是心有余悸。
砍伐大樹是一件非常危險的工作。
特別是那種很高的大樹。
如果周邊有一些重要的設施或建筑物，那就必須爬到樹上一截一截鋸斷它。
操作時，由于受到風力或者誤判、操作不當等因素的影響，會直接導致砍倒的樹枝倒向伐木工人所處的這個方位。
可想而知，伐木工人在那么高的樹上，根本沒辦法躲閃。
被倒下的樹干擊中，很容易受到重大傷害。
這位伐木工人非常不幸，具體傷得多重還不清楚。不過單看受傷的位置在左胸第五肋至第四肋這一塊，傷害肯定不會小。
李權暫時只是在旁邊看著，他的臉色一點點變得凝重。
“家屬來了嗎？”盧浩又問道。
“已經通知了，不過由于我這位工友是鄰省，而且住在偏僻的鄉下農村，他的老婆和父母想要趕過來，恐怕至少需要七八個小時，甚至更久。”
仍然是那位四十五六歲的工左在答話。
另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工友，臉色蒼白，身體不停顫抖。這是給嚇的。
李權第一次到醫院實習時，同樣經受過很多次恐懼。
特別是第一次親眼看著一位產婦因為羊水栓塞，搶救無效死亡。他當時一整天都吃不下飯，老是想要干嘔。
“既然家屬沒在現場，那你們誰是負責人？”盧浩又問道。
“我是，我是！”
一名老板模樣的人，夾著個黑皮包站在臺下揚手。
“你是負責人，那你到這里來，傷者的情況必須給你講解一下。”盧浩對那名老板招招手。
不過那名老板顯然有所顧慮，找了一副墨鏡戴上，這才有些不情愿的上了臺。
現場有著很多媒體記者，現在出了安全事故，他自然不想曝光。
上臺以后，盧浩醫師指著病人的傷口位置。
“這里是人體的左側第五肋骨，受傷部位較大，應該累及到了左側第四肋骨。這兩根肋骨之間，對應的位置是心臟的二尖瓣區。這個位置是心尖博動最強點，又叫心尖區。
現在傷者的外傷口處，可以看到明顯塌陷，肋骨斷掉的可能性非常大。
肋骨斷掉后，有可能會損害到心臟，這個病人的情況非常危險。”
盧浩醫師確實有水平，對于病人的傷害點，以及可能危及的部位，都是了如指掌。
“據我的救治經驗，這種肋骨斷掉的傷情一般都可以通過微創手術來解決。我就曾經救治過一位肋骨斷掉，只差一點點就會刺到心臟的危重病人。當時其它大醫院都不敢接收……”
盧浩醫師沒有急著救治病人，而是開始扯他以往的英雄事跡，成功案例。
李權站在旁邊看到病人的臉色正在一點點發生變化。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眼見這位盧浩醫師還在大講各種專業知識，引經據典滔滔不絕。
再這么耽誤下去，傷者就死了。
李權蹲下身，搭在傷者的腕脈上，開始為傷者診脈，進一步確認傷者是否如他看到的那樣，傷情正在加重？
盧浩一面在那里大肆炫耀他的專業知識，想要扳回一局，眼睛瞥到李權給病人診脈。
他不由嘴角露出一絲高傲的微笑。
“李醫師想必也是聽了我的專業介紹，忍不住想要診脈學習一下吧？我跟你說啊，這個診脈呢，它是比較落后的診斷方式。古代的祖先們沒有現代的聽診器啊、心電儀啦、CT啦等等這些高科技檢測儀器。
所以祖先們才被迫以這種落后的診脈方式，通過觸診病人的動脈跳動來判斷病人的基本情況。
這種古老的診斷方式既不準確，也不符合現代高科技醫療水平……”
盧浩仍在喋喋不休的對李權進行說教。
痛批診脈是一種非常落后的診斷手法。
李權對此人的話，恍若未聞，眉頭皺成了疙瘩。
“病人現在非常危險，應該立刻送往手術室搶救。不然就來不及了。”李權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凝重。
帶著命令式的急迫。
醫生搶救病人的生命，這是天職。
“少在這里危言聳聽找存在感。我告訴你，只要有我在這里，病人就能治。我的微創手術能力絕對屬于行業內頂尖。病人的情況如何，我比你清楚。”
盧浩醫師的醫德，比之江恩科可就差遠了。
不過此人的學歷是真的高。
他此刻表面上是在向傷者的負責人介紹傷者的情況，實際上廢話連篇。不過是借這個機會，故意向評委、媒體記者們炫耀顯擺自己的醫學知識很淵博罷了。
被李權打斷，并且搶了他的風頭，他自然很不高興。
“我再說一次，病人必須立刻馬上送手術室搶救，再晚就來不及了。”李權幾乎是吼的，表情都變得有些猙獰。
他是真的著急啊。
這可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與江氏骨科的醫術比試，在他看來，雖然關乎中醫骨科以及他自己的切身利益。但是絕對比不過病人的一條生命重要。
“小子，注意你的身份。你只不過是一個連醫師執照都沒有的規培醫生，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這位病人的呼吸正常，意識清醒，精神還很好，你覺得會像你說的那樣，不搶救馬上就會斷氣？”
一個規培醫師，居然敢對著他一位主任醫師當眾怒吼。
真以為這里是惠爾醫院的中醫骨科室？
這里還輪不到李權這個小醫生做主。
李權懶得再理這個自大驕狂的盧浩醫師。
這樣的人，居然也被江氏骨科捧到了二代傳人中第二的位置，更是提拔到了主任醫師級別。只能說，江氏骨科為了名氣，為了利益，完全忽略了醫師的醫德考核這一項。
這是病人的不幸。
此人雖然學歷極高，但是根本不拿病人的生命當回事，而且特別自大，聽不進下級醫師的意見。
出事故肯定不是第一次。
只是醫院本身處于強勢地位，病人處于弱勢地位。
有些黑心的醫院，讓你入院或者手術前，一大堆的風險同意書簽字，最后病人即便治死了，那也是正常的搶救死亡。
醫生、醫院都會撇得干干凈凈。
甚至還有一些黑醫院，直接讓病人躺到手術臺上，給病人開刀后，臨時加錢。
病人不給，那就讓病人在手術臺上躺著。
江氏骨科醫院是正規醫院，這種明顯的黑醫行為應該不會有。
不過撇掉醫療責任的事情應該少不了。
李權轉身看向五位評委。
“尊敬的五位評委，我通過診脈發現病人的傷情正在加重，惡化速度極快。若不能立刻實施搶救，病人很可能會立刻死亡。這場比試我可以認輸，只為給這位傷者求得一個立刻送手術室搶救的機會。”
李權的話，讓在場的無數人為之動容。
為了搶救病人的生命，他直接選擇認輸。
這才是真正的醫德高尚。
即便是把李權恨得牙癢癢的女主持人，都是為之動容。
“李醫師，您真的要認輸嗎？”羅文浩與胡月兒齊齊相勸。
他們也沒想到李權會做出這個決定。
要知道，憑借李權展露出來的醫術，贏面可是非常大。
此刻，他為了救這個傷者，卻愿意選擇低頭認輸。
按照比試規則，一般都是三局定輸贏。
李權現在已經連贏兩局。
這一輪再贏的話，江氏直接就敗了。
羅醫師與胡月兒都是中醫骨科的人，深知李權這次前來參戰，抱著必勝之心。因為輸了的話，李權的中醫骨科將再難出頭。
至少熱度會很快降下去。
想要再做大做強，需要多付出十倍以上的努力才行。
“這小子竟然認輸了，是個真爺們！”閔副院長的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不過看向李權時，更多了幾分贊賞。
“我以前一直以為李權醫師只會算計利益，而且智謀過人，沒想到他竟有如此高尚的一面。陳某很少服人，對李權的人品，我真心敬服。今日，他即便敗了，也是雖敗猶榮。”
陳學森部長滿臉敬佩。
就連坐在他旁邊的周部長，也是表情驚訝。
“如此人才，要是出在江氏骨科醫院該多好啊！可惜！”
周部長的話中不無惋惜之意。
“虧你敢想，我們惠爾醫院的人才，你江氏可挖不動。最好少打這種主意。”陳學森部長冷聲道。
周部長訕訕的笑了笑，沒有再說。
都在靜觀臺上的事態發展。
“盧主任，李權醫師這么強烈的要求立刻搶救病人，我認為不應該再耽誤下去。立刻送檢、搶救。”趙會長的表情嚴肅。
身為魔都的醫師協會會長，也屬于半個官面上的人物了。
即便盧浩的級別很高，是位主任醫師，但是趙會長絕對有權指揮現場的救治工作。
傷者的老板也非常害怕傷者死亡。
“醫生，您說的那些專業知識我也不懂。現在事故已經發生了，最重要的就是救人。趕緊送搶救室搶救吧！”
傷者的負責人都在極力要求了，盧浩肯定不可能再堅持下去。
心里不服氣是肯定的。
“就算是搶救，也要先做個胸部CT，看看骨折情況，然后看看是否有內出血、是否傷害到了心臟，再做進一步診斷。另外，做手術的話，病人的血型知道嗎？不知道的話，要先做個血常規……”
盧浩醫師說的這些，確實都是正常的診療流程。
做手術前，必須了解病人的血型。
因為做手術隨時都有可能要輸血搶救。
臨時再去查血型，那就傻了。
其實，到了此時此刻，他還在顯擺，還在確立自己的主任醫師權威。
“盧醫師，我都已經認輸了，你還要這么折騰嗎？別忘了我們當醫生的初心是什么？我最后再強調一次，病人的傷勢正在急速加重，非常危險。”
李權的診脈術與望診術都達到了大師境，有著診斷欲病之病的能力。
剛才他給病人把肺，確定病人的心臟出了問題。
具體是什么原因導致心臟出了重大問題，他不清楚。有可能是斷掉的肋骨傷害到了心臟，也有可能是心臟本就受傷。
“哎，行啦行啦，別再秀你的存在感了。想要以此來證明你的醫德有多高尚，我呸。你這小子太能作秀了。”
盧浩醫師本就對李駐非常不滿，現在無論李權說什么，他都覺得格外刺耳。
“把病人送去做CT檢查，同時抽血做個血常規。”
盧浩醫師對工作人員說道。
“一會檢查結果出來了，如果常規手術救治難度大的話，由我親自給傷者做微創手術。”盧浩醫師又補充了一句。
他罵李權是在作秀，其實真正作秀的人是他自己。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他還不忘顯擺一下自己的微創手術能力獨領風騷。
他恨不得個個上臺的病人都是常規手術救不了的，然后等著他大顯身手。借著這個機會，在媒體記者們眼前來個功成名就。
病人抬下去的時候，李權對著病人深深鞠躬，表情沉痛。
“這次如果沒能救你，只怪醫生的規矩太嚴，守著死規矩的人太多。我恨我自己還沒能拿到執業醫師證，救不了你。”
李權充滿愧疚。
同時又有些憎恨現有的條條框框太多。不過他也知道，立下這些條條框框的本意，就是為了減少醫療事故的發生。
是為了防止一些醫生麻痹大意，不拿病人的生命當回事。
像眼前的這位病人，明明傷情危重，如果碰到一位有良心有責任心的醫生還好。可能就不會墨守陳規，立刻抓緊時間搶救病人。
偏偏遇到了盧浩醫師這種自大狂。
仗著有一個醫學博士的身份，牛得不行。
聽不得別人的半點意見。
臺上的其他人，并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或許，大家更愿意相信盧浩醫師的話。
主任醫師都說了沒事，傷者應該沒有李權說的那么危重。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
李權一直沒有坐回去，而是皺著眉，目光看向門診大廳內。
傷者就是從那里抬進去的。
他只希望傷者的檢查能夠快一點，再快一點。
其實，盧浩醫師應該要跟著一起去的。坐在這里干等，到時候檢查結果出來了，工作人員還要送到這里來，肯定會耽誤不少搶救時間。
大約過了七八分鐘的樣子。
惠爾醫院跟去一起監督檢查的人回來了，表情黯然。
“傷者的心臟驟停，血壓一路持續降低，早就跌破了60，目前已經送往搶救室搶救。盧浩醫師，你很厲害，親手葬送了一位病人的生命。”
惠爾醫院的工作人員憤怒的指責著盧浩。
兩家醫院本就已經兵戎相見，此刻眾目睽睽之下，因為盧浩醫師的自大與驕狂，直接導致出了一場醫療事故。
惠爾醫院又怎會放過如此良機？
“什么”
盧浩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無血。
“不可能的，不可能，傷者送檢前還好好的，呼吸、脈博、意識，各方面的狀態都很好。怎么會突然心臟驟停？會不會是檢查過程中，不小心碰觸到了斷掉的肋骨，然后傷害到了心臟？”
盧浩醫師這種推脫的話說出口以后，便知道立不住腳。
病人做CT檢查，醫技科的醫生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去觸碰病人的受傷部位？
出了人命，誰都擔不起這個責任。
就算是江氏骨科的院長，都不敢擔這種責任。
遇到這種情況，大多數會由涉事醫師來擔責。然后醫院對病人家屬做出賠償，取得諒解。
“唉，只恨我無證，無權，無地位，即便診斷出了病人的傷情危重，可是盧浩這個主任醫師不當回事……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么沒了，盧主任，你這是在殺人，殺人，知道嗎？”
李權沖著盧浩醫師怒吼。
他是真的感到憤怒。
惠爾醫院即便各個科室，甚至包括行政人員之間也有各種矛盾與利益紛爭，但是在搶救病人這方面，絕對是生命至上。
任何私人恩怨，個人利益，在生命面前，都要先放到一邊。
“你少在這里含血噴人，我告訴你，就算病人真的死亡，我也盡到了救治的義務。”盧浩死不承認，開始撇責任。
這也是每一位攤上醫療事故的醫生，第一時間的本能反應。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真正不自私的人，在這個世界上無法立足，甚至可能連生存都難。
所謂的高尚、無私、偉大，就是在想著自己的同時，還能考慮一下別人的利益。
“盧主任，你先去搶救那位傷者吧。”趙會長面沉如水。
“那里有其他醫師搶救傷者，我還要繼續與李權比試……”盧浩有些不情愿。
都已經知道那個傷者心跳驟停，血壓跌破60，并且一路急降。
這種情況，基本上回天無術。
他再過去參加搶救，不是自找麻煩嗎？
躲還來不及，又怎肯再湊上去。
“立刻去，這是命令！”
趙會長的臉黑得像閻王，語氣也加重了不少。這個江氏骨科的盧浩主任醫師，太不像話了。而且很不識趣。
都已經鬧出了人命，還想繼續留在臺上比試，不是腦子有病嗎？
就算江氏骨科醫院答應，幾個評委也絕不會答應。
否則，他們豈不是變成了像盧浩一樣的人，漠視生命，把一個醫術比試，看得比人命更重要。
“下去！”
中醫協會的許會長也是冷著臉喝斥。
盧浩醫師看向賀明院長，想要讓他幫忙說句話。
“趕緊去！”
賀明院長此刻也是毫不含糊。他也不敢含糊，否則臺下的觀眾就該朝他砸臭雞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