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東吳創業的年代,
也是虞翻眼中東吳最好的年代。
孫策豪邁恣肆,風趣灑脫;
周郎儒雅大度,眼光超卓;
太史慈勇冠三軍,性如烈火。
而那一年,三十五歲的虞翻還不是一個噴子。
孫策把他當做蕭何,周瑜把他當做師長,太史慈把他當做智囊。
那時候的江東氣勢如虹,戰無不勝,
孫策胸襟似海,在劉繇死后,他能收殮劉繇的尸體風光大葬,還對劉繇的兩個兒子百般照顧,
連被孫策擊敗的王朗都對孫策推崇備至,
曹操也感慨說不能和他正面相爭。
虞翻還以為一切都會繼續下去,
那一年,虞翻三十六歲,周郎二十五歲,太史慈三十四歲,魯肅二十八歲,都是人在壯年,精力無窮。
那時江東鼎盛,文有虞翻、張昭、張纮、秦松、陳端,
武有周瑜、呂范、程普、太史慈、孫河、徐琨、徐逸、黃蓋、韓當、宋謙、賀齊、董襲、周泰、凌操、蔣欽、陳武、全柔、鄧當、呂蒙。
可也是在那一年,孫策獨身縱馬,竟遭宵小暗算,一代豪杰就此殞命,
十九年過去,曾經一起通宵飲宴的幾人中,唯一尚存人世的居然是年紀最長的虞翻。
太史慈先走一步,之后周郎死了,魯肅死了,
曾經被孫策推為蕭何,有國相之才的虞翻也變成了一個放浪形骸的噴子。
回憶起當年事,虞翻口中狂歌漸停,
他呆呆地握住酒杯,響亮地抽噎了起來。
繼而,他開始放聲大哭,哀悼當年的戰友,也哀悼自己未盡的抱負。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誰愿意當個惹人嫌的噴子?
虞翻自負大才,卻終不能為孫權所用,
只怕這天下再也沒有人如當年孫策一般信他用他,將自己的后方完完全全交給他。
想到這,虞翻哭的更是聲嘶力竭。
我也想過匡扶天下,一展雄才,
我根本不想當個惹人嫌的名士啊……
哭了許久,虞翻漸漸平靜,
他伸了個懶腰,這才聽見身邊一陣幾乎為不可聞的響聲,
他嚯地抬起頭來,愕然發現在他身邊不遠處竟跪坐著一個模樣端正、略有些渾圓的少年。
“你……劉,劉禪?”
虞翻使勁揉了揉眼睛,確認這次不是在做夢,
“你,你什么時候進來的?”
劉禪擔心江陵那邊的變故,他帶著丁奉、句扶騎馬匆匆趕回江陵,
這一路騎馬晃得劉禪胸悶氣短,半夜趕回江陵,他迫不及待想要在府中好好休息一番。
可沒想到才睡下就聽見有人在鬼叫鬼叫,頓時氣得他跳腳,叫來仆役詢問是誰大半夜不睡覺在鬼叫。
仆役告訴劉禪,他北伐之后,虞翻也很無賴的搬進了糜芳府,
然后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閑的沒事就鬼叫兩嗓子。
劉禪大怒,抄起工兵鏟就去尋虞翻的晦氣,
可到了門口,他居然看到這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盤膝大哭,哭到傷心處,居然沒意識到自己進來。
“呃,我來了一會兒了,”
劉禪看虞翻哭成這番模樣,略略有些心虛,
可他隨即想到虞翻武功高明,跟他單獨相處頗為危險,一時有點進退兩難,只好開口東拉西扯道:
“仲翔先生為何如此?
若是想家,禪便遣人送將軍回江東如何?”
虞翻的嘴唇嚅囁了幾下,道:
“汝是何時回歸?”
“剛到。”劉禪誠實地道。
“難為公子,
不,現在應該叫世子了。
嘿,難為世子一回來就來拜訪我這個渾人了。”
劉禪:……
你要是大晚上消停一點,誰來拜訪你啊。
虞翻用臟兮兮的長袖擦了擦眼角淚水,
心道劉禪這個少年郎倒是對自己頗為敬重,
只是這丑態讓他看見,實在是太丟人了。
昏暗的屋中,劉禪看不清這位長者臉上的表情,
只能聽見虞翻響亮地抽了抽鼻子,嘆息道:
“久聞世子最近戰功赫赫,正是北定中原,一匡漢室之時,為何突然返回江陵?”
劉禪對世子這個稱呼還非常陌生,
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虞翻居然很平和地跟自己說話,突然有點反應不過來,脫口而出道:
“陸議要來偷襲了,我回來守江陵!”
“陸議?
伯符的女婿?”
虞翻愣了愣,道:
“為什么來的是他?”
虞翻這些日子一直泡在酒里,兩耳不聞窗外事,對東吳眼下的部署不太了解。
劉禪大概說了說東吳現在的情況,又說陸口的守將換成了陸議,
換成他,劉禪就知道這仗要打起來,所以匆匆趕回江陵。
陸議……
在呂蒙麾下的時候,虞翻聽呂蒙的密探說,劉禪曾在跟糜芳的密探中提到過陸議的名字。
現在想想,陸議極有可能早早投靠了劉禪,正在用手段挑起一場大戰。
是了,劉禪愿意打,是準備用戰爭改變東吳的基本國策,
讓東吳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徹底打消西進的念頭全力北上。
而陸議……
哼,他應該是想借此為陸康報仇吧。
虞翻心下通明,心道劉禪也當真是頗有本事,
這么久之前就已經制定好了方略,中間還能不耽誤他北伐的功夫。
虞翻現在的心情很復雜,
他既不想讓當年他們辛苦創下的基業遭受重創,又想看著孫權倒霉,最好被打的哇哇亂叫。
好糾結啊。
這一老一小一時間相顧無言,過了許久,劉禪和虞翻同時開口:
“如何迎敵,還請先生賜教。”
“不知世子欲如何迎敵?”
話一出口,兩人都呆了半晌。
劉禪是真的想讓虞翻給自己答疑解惑。
畢竟別人不知道,自己卻最清楚接下來面對的對手將多么強大,
雖然坐擁堅城,劉禪還是心里發虛,
來都來了,到不如聽聽虞翻的意見——
執行不執行則是另一回事。
虞翻心中冷笑,暗道劉禪這是來試探我了,
雖然我想讓孫權吃虧,但總不至于拿這么多江東兒郎的性命開玩笑。
既然你讓我出主意,我就隨便給你出一個咯。
想到此處,虞翻盤膝冥思片刻,道:
“陸議若來,必先攻油江口,
油江口城小,世子手下諸將難以施展,
不如在油江口城外結寨,多安置人馬,
若陸議來攻,便在城外殺他個片甲不留,也好讓城中百姓免遭戰火之苦。”
虞翻一邊說,嘴角一邊忍不住上揚。
他這是老毛病發作,故意惡心劉禪。
這個主意實在是太蠢——
你臨時修的城寨再堅固,能比城池堅固?
劉禪要是真的執行,非得把油江口守軍坑的片甲不留。
嘿嘿,想必這小子一定會面色大變,然后拂袖而去,
好玩的很哦。
還想套我的話?門都沒有。
劉禪低頭沉思片刻,突然猛地一拍大腿,道:
“聽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在虞翻驚恐的眼神中,劉禪拉起他的一雙大手,誠懇地道:
“想不到先生居然是大漢純良之臣,請恕禪先前年幼無禮,
待打破陸議,再為先生請功!”
虞翻:???
這,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