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夏口失陷,
好不容易逃回陸口的諸葛瑾并不知道孫權和孫皎現在的情況。
他看著桌案前一封封捷報,眉頭卻皺地越來越緊,心中的無力感讓他痛苦不堪,好幾次差點又昏厥過去。
諸葛瑾面前的捷報都跟一個人有關——
劉禪軍的大將丁奉。
丁奉按照劉禪的部署讓出巴丘之后,向南轉進到了長沙。
而進入長沙之后,丁奉的好運氣終于用光。
以呂岱、李異為首的吳將積極進剿,這些戰報中丁奉已經被斬殺四次、大破二十多次,臨湘、益陽等地的局面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
多次斬殺丁奉。
真讓諸葛瑾笑的嘴都歪了。
哎……
不過,他現在也沒法操心長沙的事。
吳軍退回陸口之后,立刻遭到了時疫的打擊。
特別是步騭從交州帶來的那些猛士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嚴寒,大部分都感染了時疫,部隊戰斗力大幅下降。
這讓諸葛瑾率領的吳軍主力根本沒有去奪回夏口的能力。
三萬主力都變成這樣,諸葛瑾真不知道孫權該如何是好了。
“父親,喝些熱粥吧!”
諸葛瑾的長子諸葛恪給孫權出完主意之后本來去巴丘暫住督糧。
可丁奉率領數萬大軍人潮滾滾而來,嚇得諸葛恪趕緊溜之大吉,之后就一直在陸口躲避。
聽說嫡親弟弟諸葛喬居然占據了夏口,諸葛恪第一反應是絕對不信。
不過事實擺在這,也不由他不信。
這幾天,他已經急父親之所急,給夏口的諸葛喬寫了好幾封信,讓諸葛喬抓緊滾蛋,讓出夏口。
可坐鎮夏口的諸葛喬絲毫不給這個大哥面子,
他回信說自己接受漢中王世子重托,忠孝難以兩全。
除非世子讓他收兵,不然諸葛喬絕對一步不退,跟吳軍死戰到底。
之前交出了大量的軍糧,現在陸口吳軍的情況非常危險。
出征前諸葛瑾萬萬不會想到己方兩路出兵居然會遇上這樣的結果,
他端著熱騰騰的粟米粥,許久才感慨道:
“劉阿斗用兵當真如神,竟以一城堵塞我兩路大軍……”
一樣的話這幾天諸葛瑾已經重復了不知道多少遍,
諸葛恪真擔心他一時想不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這幾天他一直陪在父親身邊,幫他處理一些軍務,也照看諸葛瑾不要再次暈過去。
“父親莫慌,阿喬占據夏口,必不能久,
我軍秣馬厲兵,必能一鼓而破。”
“是嗎?”
這一戰已經打沒了諸葛瑾的信心,他現在把指揮權完全讓給了步騭,轉頭幫步騭署理一些日常軍務。
這些日子,步騭被時疫弄得焦頭爛額,并沒有跟諸葛瑾聊作戰之事。
聽兒子這么說,諸葛瑾稍稍舒了口氣,低頭默默扒飯。
場面非常沉默,可諸葛恪卻很享受這沉悶的氛圍。
一碗吃完,他又給諸葛瑾添了一碗,
諸葛瑾擺擺手,道:
“這仗不知道還要打多久,這飯……還是省著點吃吧!”
諸葛恪倒是也知道眼前的窘境,可看著父親日漸消瘦的身體,他還是無奈地道:
“我軍現在連遭時疫,父親還是多吃些,以保身子安康。
我料現在至尊和公苗將軍必傾力進攻夏口,還請父親稍稍寬心便是。”
諸葛瑾本來只是愁容滿面,聽見兒子說起孫權和賀齊,臉上的表情卻陡然變成了驚恐。
“不好。”
諸葛瑾枯瘦的大手一把抓住兒子的手腕,焦急地道:
“快,快去找子山,告訴子山。
一定要想辦法聯系到至尊和公苗,千萬不要再打了!
跟劉阿斗好好談談,不能再打了啊!”
諸葛恪自恃才華橫溢,可他也沒反應過來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為何父親突然會驚恐成這副模樣。
只見諸葛瑾一臉驚慌地道:
“夏口絕地,三面被圍,能進不能出,劉阿斗之前一定別有布置。
我軍在油江口飽受其害,不能讓至尊再重蹈覆轍了啊!”
諸葛恪:???
襄陽,
孫權在下達命令孫皎強攻夏口的命令之后一直心緒不寧。
吳軍的補給船一直沒有到來,雖然封鎖消息,但士卒還是猜到了后方有可能被斷絕。
這些天,軍隊雖然沒有出現嘩變,但已經出現軍心浮動的跡象。
孫權下令斬殺了幾個造謠生事的士兵,反而更加激起了大家的猜測。
甚至連最忠誠的江東子弟都開始向上官詢問后方之事。
現在天越來越冷,他們實在不想在被斷絕后路的情況下繼續在絕望的襄陽城下苦苦掙扎。
“還沒有叔朗的消息嗎?”
這幾天每天早晨,孫權都會問這個問題。
前幾天大家還表示孫皎用兵如神,他去打諸葛喬,嚇都把諸葛喬嚇死了。
可一連數日一點消息都沒有,現在誰也不敢在孫權面前拍胸口保證說孫皎沒事。
就算只是陷入僵持,了解孫權處境的孫皎也一定會派人回來報平安。
這么久沒有消息,眾人都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蔣欽已經派出探船尋找孫皎的蹤跡,
他聽見孫權又問起,堅定地道:
“征虜將軍用兵嚴整,此番進攻夏口,定能全勝,還請至尊放心。”
孫權現在已經頗為后悔為何如此頭鐵,一直堅持進攻荊州的計劃。
在得知關羽攻破襄陽,全殲于禁的時候,如果他能假意跟曹操合作,然后集結大軍攻打文聘或者攻打合肥,只怕現在早就能在江北飲馬,何必要在此處喝風。
而且,名義上他跟曹軍是盟友,可曹軍大將曹仁毫不掩飾對孫權的敵意。
在得到徐晃的增兵之后,曹仁的敵意更盛,
甚至已經開始琢磨是不是再調來點船,趁機進攻進退兩難的孫權。
更讓孫權感到不安的是,那個曾經讓他午夜夢回時驚得渾身冷汗直冒的男人也在趕來的路上。
到時候曹操是和自己一起打關羽還是聯合關羽一起先滅了自己就不好說了。
想到這,孫權第一次真正萌生了退意。
他招來參軍徐詳,頗有些惶恐地道:
“子明,若是我等現在和劉禪講和,他會答應嗎?”
徐詳低眉順眼地道:
“一定會的。
此番兩家交兵,全因劉禪偷襲巴丘而起。
現在寒冬已至,綏南將軍圍攻江陵,定然逼的劉禪動彈不得。
讓劉阿斗給至尊致書謝罪,兩家罷兵講和,共討曹賊,方為上策。”
徐詳的話讓孫權的心情總算稍微好了那么一點點。
哼,這次不過是沒計算到關羽這廝居然不去支援劉禪,還有后路夏口被斷絕。
想必劉禪現在正被諸葛子瑜截在江陵之中。
以這黃口孺子的心性膽量,定然已經嚇得惶惶不可終日,我自然可以從容后退,彰顯長輩氣度。
孫權下定決心,明日就撤軍,留下關羽再跟曹軍作戰,看看雙方的戰果再做打算。
他剛想叫徐詳通知全軍準備,卻見蔣欽一臉嚴肅從外面快步走來,
跟他一起走進來的,還有孫奐和孫桓。
三人都是一臉沉悶,進入船艙后居然命令所有的衛士抓緊離開,這讓孫權頓時一驚。
“出什么事了?”他焦急地問。
蔣欽沉默片刻,道:
“叔朗在江陵被劉禪所擒,現在子羽身染時疫,已經不敢在夏口徘徊,還請師尊定奪了!”
“什么!”
雖然早就做好孫皎戰敗的準備,但孫權一直認為孫皎應該是久攻夏口不下,所以才遭到敗績。
他做夢也不會想到,孫皎居然和是儀分兵,自己溜去江陵,還在江陵被劉禪所擒!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孫權暴跳如雷,怒吼道:
“子瑜呢?子山呢?幼平呢!”
“有他們在江陵,叔朗跑去作甚,去作甚啊!”
蔣欽給孫奐投去一個無奈的眼神,孫奐遲疑片刻,慘笑道:
“至尊,劉阿斗派人來傳訊,說他們在油江口陣斬幼平、義公、子和,
現在子瑜已經退回巴丘了!”
孫權腦中嗡的一聲,眼前一陣模糊。
徐詳趕緊上去扶住他,這才讓孫權沒有立刻倒在地上。
“難怪,難怪……”
難怪關羽居然沒有絲毫離開襄陽的想法,
諸葛瑾進攻江陵的四萬大軍連江陵城都沒有看見就被打的抱頭鼠竄,甚至……
當著手下眾臣的面,孫權的眼淚已經滾滾直下,
他仍是不肯相信地緩緩搖頭,口中喃喃念道:
“幼平……幼平,不可能,這不可能!”
“幼平身經百戰,怎么會死在那黃口孺子的手中!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快快發兵,我要去江陵,給幼平報仇啊!”
孫權十四歲那年,周泰就做了孫權的護衛。
這個漢子武藝高強,沉默寡言,到了戰陣之上卻宛如一團烈火,所到之處敵人無不望風披靡。
為了掩護孫權,僅僅是宣城一戰周泰就受傷十二處,有好幾處深可見骨,但他還是堅強地挺了過來。
并且,在后來的日子里,他每每以身為盾,護衛孫權周全,也為吳軍開辟勝路。
這個護衛他二十余載,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猛士和四萬大軍一起出征,本來應該大獲全勝,
可怎么……
怎么就遭到了敵人的毒手,死在劉備兒子的手上!
“全軍出擊,襄陽不要了,為幼平報仇,為幼平報仇啊!”
孫權嚎啕大哭,哭的異常真摯。
上次他哭成這樣,還是孫堅離世之時,
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下定決心跟劉禪決死一戰,不惜一切代價。
可下一刻,他本來握緊的拳頭頹然的松開,還算強壯的身體竟抑制不住篩糠般抖動起來。
這是因為憤怒,也是因為恐懼。
四萬大軍被劉禪打的抱頭鼠竄、夏口被斷絕、孫皎被擒獲……
天知道后面劉禪還埋伏著多少陰森恐怖的手段在等待著吳軍將士。
現在不退,等曹操知道這個消息,只怕江東不保了。
“子明,汝,汝去江陵,告訴劉阿斗,此戰……就此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