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質和戴陵這會兒已經走到了分開黃河兩大支流洮河、渭河的分水嶺,
這一路上都沒有遇到敵人,一旁跟隨的衛兵早就懶懶散散,放松了戒備。
這會兒突然聽見這個陰測測的笑聲,眾人齊刷刷的打了個哆嗦,還以為是遇上了鬼魅山精。
這邊山路陡峭崎嶇,魏軍的衛士趕緊圍上來保護吳質,可還沒等他們站穩,四周接連響起一片破空之聲,幾支箭矢紛紛落下,那些魏軍士兵避無可避,有的中箭摔倒,有的腳下一滑,直接慘叫著滾下山崖。
“誰叫你們放箭的?”
前面攔路的漢子怒罵道:
“這幾條狗,也值得浪費我等的箭矢?
我看你們這走了一路倒是怠惰了,還不速速出來,送曹魏的大將上路!”
蜀軍!?
那個漢將只穿一件絳色的征袍,可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說話中氣十足,一股天老大他老二的強大霸氣震得本來神采奕奕的吳質一張臉頓時變得一片煞白。
也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
“保護將軍!”
戴陵扯著公鴨嗓暴躁的喊了一聲——
他見山道狹窄,前面的蜀將就自己這么大馬金刀的站在這,大家一擁而上,未必沒有把他剁成肉醬的機會,
可那個漢將陰測測地一笑,微微傾斜身子,只見他身后十幾個漢軍弓弩手已經跪好瞄準。
只要他一聲令下,戴陵也只能跟之前的那些衛兵一樣在跳崖和被射穿之間做個選擇。
“我家將軍問你話呢!”
幾個漢軍的弓弩手冷笑著盯著戴陵,放聲大罵,嚇得戴陵兩腿不住地發抖,看著一邊的深谷,他顫聲道:
“我,我不過是,一,一無名小卒,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啊!”
那個漢將嘿了一聲,緩緩抽出鋼刀,捏在手上裝出一副認真把玩的模樣微笑道;
“行,別害怕,跪下說吧!”
“呃……”
這年代的人普遍都是跪坐,跪真是沒什么負擔。
戴陵趕緊抖開袍裾,緩緩跪在那個漢將面前,屏住呼吸不敢說話。
“誰叫你抬頭了?
額頭貼在地上,給老子跪好了!”
那個漢將的聲音囂張惡心,透著一股濃濃的沒素質味道,戴陵聽得心中狂怒,心道我好歹是當年的大漢長水校尉,當年的眾多漢室老臣我都跟他們談笑風生,你算什么東西,居然敢如此侮辱我。
他帶著一腔怒火噗通一下把頭用力扣在地上,認真地道:
“將軍,別殺我,我真的是無名小卒啊殺我臟了將軍的刀——不過我身后這個叫囂著要殺趙云的是吳質!是當年督河北諸軍事的大將,大將啊!”
吳質:……
“哎呦!”
那個漢將眉毛一挑,聽說來人居然是吳質,不禁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吳質?吳質!
早就聽聞吳將軍武藝不凡,來來來,小將魏延,早就想領教了!”
魏延想出這個爬山戰術,而且帶著一群人忍饑挨餓從漢中爬到分水嶺,就是為了撈幾條大魚。
吳質,這可是吳質啊!
僅次于曹真的魏軍大將本來應該在大軍的團團拱衛之中,怎么跑到這來了?
這不是平白送我功勞嗎?
吳質這會兒早就把他之前單挑除關張趙馬黃之外任何人的豪言壯語拋到了九霄云外。
他小的時候飯都吃不上,哪有機會練武?
魏延是什么人?
從一個低級軍官一路沖殺,能拿到比趙云更高位置的漢軍銳士。
此等人物,要跟自己單挑?
“吳質,你若是敢于本將比試一番,無論勝敗,我都只殺你一人,絕不殺你手下兵將。”
“汝若是不敢來,就抓緊跪下給本將磕頭認罪,本將心胸寬廣,殺光汝手下兵將,也得留你一命!”
是拿自己的命換所有人的命,
還是用所有人的命換自己的命?
魏延給出的問題真是太喪心病狂,聽得吳質當場兩腿一軟,撲通一下坐在地上。
“你,你……我,我……”
“我怎么了?”魏延獰笑道:
“來啊,剛才你不是還說武藝能勝過子龍老將軍?
我魏延雖然謀劃驚天,可終究是文弱了些,我等刀劍相搏,誰勝誰負,一目了然。”
吳質能清楚的聽見自己上下牙不住地敲打著。
他敢在自家的夜宴上拿著長劍指著曹真怒罵,那是因為他知道曹真不會跟自己動手,就算動手也會很快被人拉開。
可魏延不會。
魏延以勇武著稱,劉備入蜀前他還默默無名,劉備稱帝后他的地位居然能力壓趙云,
這樣的猛將……
吳質光是看著他就渾身發抖,根本不敢舉刀面對此人。
魏延身后,漢軍弓弩手已經各個做好了放箭的準備,
箭矢森冷的寒光看得人不寒而栗,
只要魏延一聲令下,他們這數人將會瞬間被射成刺猬,無奈的葬身谷底,成為野狼的午餐……
“將軍,將軍救救我們啊!”吳質身邊的士卒各個驚恐地道。
如果魏延動手,他們將沒有任何逃生的機會。
戴陵死了,魏延還能拿他的人頭去請功,可這些士兵死了……
只怕他們的家人永遠不知道他們到底死在何處,又是被誰所殺!
“將軍救我!”
“將軍救我!”
所有的魏軍士兵都齊刷刷的跪在地上,希望這位大魏的振威將軍能發揮自己的本事,勇敢地跟對面的蜀將斗上一斗。
他一定會死,可這樣會拯救眾人的性命。
好歹這一路上,他們護衛吳質走到了這里,
吳質渴的時候,他們四處找水,
吳質餓的時候,他們著急生火、打獵,
吳質裝逼的時候,他們在旁邊護衛,生怕突然竄出一條看不下去的餓狼給他一口。
可現在……
沒辦法了,已經沒辦法了,
這次說什么逃不出去了。
“來,跪下啊!”魏延獰笑道,“跪下求我,我就放了你,這些人的人頭已經夠了。”
“將軍,不能聽他的啊!”
若是吳質磕頭,戴陵也會死。
他嚇得渾身發抖,卻不敢抬起頭來,只能扭著身子苦苦哀求道:
“將軍你下跪也沒用,一定會死的,
快跟他們拼了,兄弟們一定會記住你,等回去了,給你塑像燒香啊!”
“是啊將軍,求求你拼了吧,拼了吧!”
吳質看著戴陵膽小如鼠的模樣,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你不說本將是吳質,隨便編個人,可能……可能就能混過去了啊。
為什么要說,為什么要說?
老子大好男兒,豈能跟爾等鼠輩同類?
想到此節,吳質的眼神清明,當下下定決心,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光棍地朝魏延連連磕頭。
“將軍饒命,將軍饒命,我吳質可是大漢純臣啊,這次就是我趕走了常雕,才沒讓此人來礙事,別殺我,千萬別殺我啊!”
是殺一個,還是只能留一個?
在這種絕望的選擇面前,吳質和戴陵兩人已經徹底撕破了臉皮。
“將軍,莫要聽他的啊,這個吳質是曹丕的心腹,不能放狗歸山啊!”
“將軍放了我,我回去幫大漢殺了常雕,能立一大功勞啊!”
“將軍還是放了我吧,我戴陵當年就是大漢的長水校尉,這么多年從沒有做過對不起大漢的事情啊!”
看著吳質和戴陵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的模樣,魏延喜上眉梢,笑的嘴都歪到了一邊。
“好,好,好!”
主宰別人的命運實在是一件非常爽快的事情。
吳質和戴陵見魏延提起鋼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不約而同的閉上眼睛不敢直視魏延的刀鋒。
可過了許久,他們誰也沒聽到慘叫響起,
二人一起睜開眼睛,只見魏延正笑吟吟的看著二人。
“你們兩個的表現都不錯,不過吳將軍哭的還是真誠些。”
魏延把冰冷的環首刀貼在吳質的臉上,嚇得吳質一動不動,任由魏延輕輕將自己的幾縷長髯割斷,又慢慢將他的頭發削掉。
看著曹丕的寵臣、曹魏的振威將軍在自己面前大氣都不敢喘的可憐模樣,魏延突然有點意興闌珊。
他緩緩收起刀,懶懶地道:
“行,吳將軍走吧!”
說著,魏延果然讓出一條道路,他身后的弓箭手也一起讓路。
“真的?!”
吳質大喜,他趕緊跪下給魏延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最后瞪了還跪在地上的帶領一眼,全然不顧自己的須發被魏延割地不成樣子,躡手躡腳地從漢軍的軍陣中偷偷溜走。
戴陵見吳質被放走,一顆心頓時墜到了谷底。
完了,完了,
我們要死了,我們要死了!
看著魏延一臉壞笑的模樣,戴陵恐懼地道:
“將軍,別殺我,別殺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啊。”
魏延嘿嘿笑道:
“我知道,放心吧,我會把你放回去。
以后該怎么做,想必……你也知道。”
儻駱道有很長一段距離是沒有水的。
進軍的時候,眾人還能按部就班,有人取水送到前面,幫部隊和馱獸渡過缺水的地方。
可現在部隊崩潰,所有人的夢想都是抓緊逃命,郝昭不知去向,費曜和蘇則也只能盡量維持軍隊,哪里還能做出什么反抗。
人還能稍稍堅持,到處去找水,
可馱獸本來就負擔沉重,沒有水根本寸步難行,很快就出現了大量渴死的現象。
沒了馱獸,能供給數萬大軍的糧食也沒有人搬運,
每個人能負擔的糧食是有限的,
為了走出這該死的儻駱道,魏軍眾人無奈之下開始紛紛扔掉手上的武器,背著糧食踏上回家的路,在崎嶇的道路上艱難前行。
數萬人中,終究有人心生歹念,
那些沒有扔掉兵刃的就開始用兵刃威脅他人交出糧食,其他士卒怎么會交出手上的保命的東西,說什么都不行。
于是,魏軍開始自相殘殺,儻駱道上哭喊震天,眾人都在抱怨為什么會來到這種鬼地方。
“都是吳質!”費曜含淚怒吼,“都是吳質!
吳質根本不會打仗!
根本不會打仗!
這仗,常巨鷹本來就說不能打!
是吳質這廝,這廝為了立功趕走常將軍,他自己倒是好,拍拍屁股跑了,全都把我們陷在此處了!”
“吳質這殺千刀的狗賊,這個狗賊啊!”
生死關頭,有共同的敵人是一件很能團結士氣的事情。
魏軍眾人紛紛怒罵吳質無恥,卻又無可奈何,蘇則勉強維持秩序,安撫眾人道:
“繼續這般胡鬧只怕所有人都要死在此處,
蜀軍有可能已經追來,不想死的,都跟我好好節省些力氣,
跨過三嶺,我們就回家了!”
“回家!”眾多的魏軍士兵一齊高呼。
只是他們這會兒還不知道,他們即將面對的事情比之前的興勢之戰要慘烈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