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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喬萬萬沒想到王朗居然會在這個時候跟他聊起了天下大義的問題。
兩軍接戰,不投降打就完事了,
漢賊不兩立,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道理,你怎么有臉皮在此饒舌?
王朗身為漢室老臣,也知道大漢現在占盡上風,他應該拘著點等待大漢歸來簞食壺漿迎接王師,怎么閑的沒事還在這跟自己討論天命。
不過諸葛喬看著王朗一臉焦慮義憤的表情,似乎漸漸明白了什么。
王朗年紀一把了,他今天和吳質一起扔下戰友從雍縣逃出來,心里一定承受了巨大的打擊,這個打擊甚至讓王朗略顯一些神經質,以至于他現在的反應都有些怪異。
我身為漢軍主帥,跟曹魏的司徒陣前答話有什么錯嗎?
唔,這種行為,太子好像說過……
叫腦補?
你也腦補的太厲害了吧。
“我大魏天命所系,興儒道,勸農桑,萬胡來拜,眾正盈朝,百姓無不歡欣鼓舞。
倒是爾等不重教化,任用蠻夷,屢屢犯我疆界,致生靈涂炭,萬民蒙難,安敢自稱仁義?
汝即是孔明之子,豈不聞‘順天者昌逆天者亡’,今我大魏占據中原,帶甲百萬,雄兵猛將數不勝數,爾等興蜀國蠻兵征禮儀之邦、君子之國,如腐草熒光與日月爭輝,
還不速速退去,以免千載之下,讓人恥笑!”
王朗盯著諸葛喬的眼睛,越發覺得諸葛喬的笑容中帶著濃濃的嘲諷之色。
他說的口干舌燥,呼吸都急促了幾分,卻仍忍不住繼續強辯,非得辯得這小輩說不出話。
中原就是正統,
大魏就是大漢傳承的正統,你們蜀國人帶著一群蜀地、荊州的蠻夷來攻打我們禮儀之邦,本來就是僭越!
我,我,我王朗,我王朗做的沒有錯!
從來都沒有錯!
我是君子,是道德楷模,我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吳質和傅干都沒想到王朗這次居然這么剛。
兩人都捏了一把汗,生怕諸葛喬突然暴怒,率領漢軍跟魏軍拼個你死我活。
在城里的時候你這么說就算了,這可是在平地上,注意安全啊王司徒。
吳質已經盤算好,如果諸葛喬發動攻勢,他就立刻把王朗扔下跑路,決不能讓這個老東西拖慢了自己的轉進速度。
王朗一口氣說完,已經開始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這會兒他頗為后怕,可是已經顧不得了。
站在道義的制高點上痛斥諸葛喬,讓王朗心中的郁氣消散大半,
他現在越來越相信自己其實是一個至誠君子,是在為天下的道義而戰,諸葛喬這種小輩哪里是自己的對手,就算他暴怒之下殺了自己,千載之下也會留下王司徒痛罵蜀寇的美名。
句扶和孟獲都聽得直皺眉頭,孟獲摩拳擦掌,冷笑道:
“這老兒真是信口雌黃,將軍,我這就上前把這老兒的狗頭擰下來!”
句扶也冷笑道:
“此乃國戰,這老賊還敢逞口舌之利,強詞奪理,
阿喬稍待,我這就帶昊天軍沖殺一陣!”
一直沒什么表現機會的雍州刺史(其實是軍醫)廖立見王朗舌燦蓮花,一個勁地有的沒的,不禁心花怒放。
成啊,這個我熟,讓我來,讓專業的來。
諸葛喬看著王朗面色慘白,費勁爭辯的模樣,微笑道:
“不必,我來應付。”
他叫人把四輪車緩緩推向前,吳質沒想到諸葛喬居然傻乎乎的真跟王朗來對罵,頓時大喜,
他立刻叫手下的騎兵開始向兩側包抄,準備對漢軍發動進攻。
哈哈哈,這孔明之子原來不過如此,
他本就兵少,身為主帥居然如此突前,后方肯定無人防守調度。
看我的!
吳質的騎兵緩緩繞開,可王朗卻繞不走,
看著那輛搞笑的四輪車逐漸前進,王朗也感覺到了一股難言的恐懼,可剛才義正言辭地說了這么多,他一時也不好后退,
好在魏軍的士兵還算盡職盡責,在王朗身邊豎起木盾,如果漢軍的弓弩手襲擊,他們也能盡量保證王朗不會遭到什么殺傷。
諸葛喬緩緩搖動羽扇,片刻功夫已經組織好了詞匯。
在劉禪帳下,他并不是以巧言令色著稱,比罵人他跟劉禪手下的兩大文豪更是沒法相提并論,
但在戰場上混的久了,他也掌握了一定的搞人心態技巧,特別是王朗本身德行有虧,他現在不過是在強詞奪理,這有什么好怕的。
當年王司徒被孫伯符所獲,以孫伯符為漢賊,堅決不降,惟愿做漢臣。
本將在江東時頗有耳聞,還以為王司徒漢室老臣,被迫降曹乃無奈之舉。
原以為王司徒還真有幾分忠義,兩軍陣前必有高論,不曾想,竟出如此粗鄙之語。”
年輕時候和華歆一起乘船的故事只不過是一個笑談,只要王朗不承認,別人也沒法多說,
只是被孫策擊敗俘虜之事實在是明明白白不可辯駁,這讓王朗咬緊牙關,一時說不出話來。
見王朗面色慘白,諸葛喬心中更是大定。
他朗聲道:
“我有一言,請諸君靜聽,
當年高祖興兵討伐暴秦,天下豪杰歸附,數年乃創大漢數百年基業。
桓帝靈帝時,宦官釀禍,漢統衰弱,國亂民憂,四方擾攘。
生靈涂炭之時,王司徒牧守一方,只知閉門誦卷,可為大漢討伐不臣?
而自曹操興兵以來,屠徐州泗水不流,屠河北萬民北逃,又強征民婦,遷移百姓,更弒殺帝后,妄稱天數,
如此暴行累累,竟還有人為其張目,王司徒真可謂出力不小!”
“汝為故太尉臨晉侯(楊賜)門下,自稱通讀經卷,沐浴圣人教化,
可楊太尉文先(楊彪)尚知一臣不事二主,偽朝僭號,楊太尉閉門讀書,清談論道,不受三公之位。
汝這貳臣之人寡廉鮮恥,竟敢厚顏受司徒封號,
今吾皇克成大統,令我等討賊,天下英雄皆贏糧而景從,
如汝這般皓首匹夫蒼髯老賊聽聞我大軍東來,也當潛衣縮首,茍圖衣食,焉敢在兩軍陣前講君子之道?”
諸葛喬一開始還能盡量克制住情緒跟王朗講君子天道,可他后來越說越氣,直接開罵,
而王朗被罵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想要辯解,可胸口陣陣發疼,竟讓他不住的連聲咳嗽,一應辭藻到了嘴邊也只能變成一聲聲毫無意義的吟呻,宛如一只被踢到一邊的野狗在無助地狂吠。
諸葛喬今天才知道罵人原來是一件這么爽的事情,怪不得鄧銅這么喜歡罵人,
他又滔滔不絕的道:
“當年我還不信汝與華歆同船之事,
今日雍縣徐質無名小卒尚在頑抗,汝為司徒竟孤身潛逃宛如做賊,被我發現還敢強詞奪理,胡亂爭辯,與市井潑皮何異?
這便是名士所為?
這便是天下大儒?
就你這般人品如何敢居三公之位做天子輔星?
汝這斷脊之犬,茍活一世,有何面目去九泉下見大漢二十四代先帝,有何面目去見汝授業恩師臨晉侯!
殺汝臟了我大漢天兵寶刀,趕緊給我滾開。”
王朗一直在心中不斷告訴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他是至誠君子,是天下的道德楷模,
可之前做的種種事被一件件揭開,連魏軍眾人看他的眼神都發生了變化,不敢相信這個傳說中的道德雅士仁義君子身上居然被俘這么多男盜女娼一般不忍細聽的故事。
太無恥了,太無恥了。
王司徒怎么是這種人?
王朗聽得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他似乎能聽到周遭眾人在不斷的咒罵嘲諷自己,
他還想再辯,可朝諸葛喬望去,見諸葛喬已經在士兵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來,冷笑著看著自己,那清雅的臉上寫滿了不屑、嘲諷及可憐。
人說王朗所謂的道德都是比著華歆學的,其實他只會表面文章。
現在一看……
果然如此。
盡管這話諸葛喬沒有說出來,卻清清楚楚寫在了他的臉上。
王朗只覺得天幕一暗,周遭的一切都開始變得陰沉下來。
不可能,我是至誠君子,我是道德楷模,
我……
你們不能這樣污蔑我,不能這樣污蔑我啊!
他想大叫,可放棄雍縣逃跑之事宛如一根利刺用力鉆進他的心中,
王朗絞盡腦汁,也不知如何辯白,如何向身邊的軍士解釋。
諸葛喬輕搖羽扇,見王朗的身體已經在馬上大幅度的搖晃,臉上輕蔑的笑容更甚。
“我知道爾等不過想逃回長安,可爾等大概不知,曹真已經被我大漢太子親征斬殺,現在長安已經被攻破,整個關中,只剩下爾等一軍尚在頑抗。”
“吳質,此事汝最清楚不過,難道還要再瞞著手下兒郎嗎?!”
諸葛喬暫時還不知道曹真陣亡的消息。
可蹲了這么久,他也能感覺到曹真就算不死,肯定也遭到了不小的打擊,
不然魏軍肯定已經拼湊出一點援兵來支援。
他索性把此事夸大十倍,果然引得魏軍眾人驚懼莫名,王朗面前的眾多衛士都把目光投向了王朗,也是滿臉的恐懼和驚慌。
這種事情,難道王司徒再瞞著我們?
被眾人疑惑的目光集火,王朗胸中陣陣劇痛,
他全身不住地搖晃著,承受著屈辱和恐懼的雙重打擊,
而諸葛喬依然目光晴朗,明顯帶著一絲嘲諷和鄙夷,仿佛跟他面對面的并不是一個年高德劭的老者,而是一個只會巧言令色的跳梁小丑!
“我從沒有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諸葛喬輕搖羽扇,滿臉嘲諷地道。
“哇……”王朗口中噴出一道鮮血,
傅干大驚,趕緊上前攙扶,可王朗已經從馬上直接墜下,
那匹戰馬似乎感覺身上一輕,下意識地動了一步,正好一腳踩在王朗的身上!
“王司徒,王司徒!”
傅干趕緊從馬上跳下來攙扶王朗,卻見王朗雙眼緊閉,氣息全無,居然瞬間斃命,一命嗚呼。
而諸葛喬依然羽扇輕搖,不喜不怒,只是在士兵的攙扶下緩緩坐中,默默不語。
吳質已經指揮騎兵散開,
見王朗落馬,他并沒有太多注意王朗落馬之事。
一個老東西,死了就死了,
重要的是,王司徒利用死前強詞奪理的時間,幫吳質爭取了包抄列陣的大好良機。
現在他們已經從容繞到了諸葛喬部的側面,看清了諸葛喬的布置。
當他看到諸葛喬區區三千多人,而且大多是步兵后,頓時心中大定。
王司徒就算是為國捐軀了。
現在,看我吳質的神勇!
“殺,全軍進軍,給我把諸葛喬的四輪車搶來!”
吳質這次來關中損兵折將,不是在逃跑就是在逃跑的路上。
現在終于有一個讓他證明自己的機會了。
吳質統帥的這支士兵是魏軍在關中最后的主力,
他們大部分是良家子出身,還有不少基層將官是世族子弟,
盡管現在已經到了非常不利的局面,但出于長期以來的培養,他們還是選擇相信上官。
勇敢的進攻,
只要勇敢的進擊,沒有他們無法戰勝的敵人。
只要勇敢向前,所有人都會倒在他們的刀劍之下!
諸葛喬巋然不動。
剛才在跟王朗磨牙的時候,他就已經感覺到吳質再向側面包抄,
見魏軍還有這樣的勇氣,諸葛喬的心中略略有些感慨。
“都是好漢子,希望太子能早日平息大亂,
大漢不能再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