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楚和威廉約翰遜在雜貨鋪的門前,先將馬在門口栓好,一起走了進去。
雜貨鋪地方很大,完全不同于金山港時裴楚所見的一些店面那樣局促、陰暗,反而明亮堂皇,各種琳瑯滿目的貨物對方在貨物架上,在這個時代的普通人眼中,已經可以說有些頭暈目眩。
店內此時并沒有顧客,里間的貨架上似乎有人正在整理貨物。
只有柜臺前,站著一個手捧著書籍的年輕白人男子,似乎聽到有人推門進來后的鈴聲,頭也不抬地隨口說了一句:“歡迎光臨!”
“一個雜貨店的學徒,還想當律師?”
威廉約翰遜大步走到了那名店員之前,伸手輕輕敲打了一下柜臺上的木板。
年輕的白人男子放下手里的書,先是疑惑地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威廉約翰遜,陡然間臉上浮起了一絲狂喜之色。
“威廉!”
年輕的白人男子伸手在柜臺上一撐,直接從柜臺后面跳了出來。
“亞伯拉罕!”
威廉約翰遜臉上同樣露出真摯的笑容,和年輕的白人男子狠狠地擁抱在了一起。
“真的沒想到能夠再見到你!”
名叫亞伯拉罕的年輕白人男子上下打量了一遍威廉約翰遜,臉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動之色。
“我也沒想到!”威廉約翰遜則眼中似乎噙著淚花,笑容燦爛。
裴楚從進入店門后,倒是沒有想到威廉約翰遜所要找到朋友,竟然會是一位白人。
他從陸先生留下的一些書籍,還有在金山港的經歷,知道聯邦里的白人和尼格羅人之間的身份差距是一道清晰的鴻溝,在這個時代能夠突破這種限制建立起友誼并不容易。
不過想想也是,能夠讓威廉約翰遜懂得一些聯邦法律條款,可想而知,對方的身份至少也是平民以上階層。
“亞伯拉罕,我來為你介紹,這是我在途中遇到的一位朋友,你可以叫他裴或者楚。”
威廉約翰遜和亞伯拉罕短暫的寒暄之后,終于記起了旁邊的裴楚,連忙拉著對方朝裴楚面前走來。
亞伯拉罕目光越過威廉約翰遜,看到了站在門邊不遠的裴楚,主動大布走了過來,先是看到裴楚的樣貌眼里掠過一絲驚訝,接著笑容熱情地伸出右手,“你好,我是亞伯拉罕。”
“你好!”裴楚同樣和對方握了握手,“我是裴楚。”
“嗯?”
正在兩人握手的一瞬間,裴楚忽然覺得對方的手掌讓他有些意外。
站在他面前的亞伯拉罕身量很高,但體型并不壯碩,甚至有些瘦削,只是在握手的瞬間,裴楚能夠感受得到對方手掌肌肉的結實有力、遍布了厚實的老繭。
這可不像是一個在柜臺看書的雜貨店員的手。
不過裴楚也沒有太往深處想,只是隱隱覺得眼前的這名叫亞伯拉罕的白人男子,有一種不同常人的地方。
“嗨,尼格羅人和瑪第人不許進我的店,亞伯拉罕,快把他們趕出去!”
一個聲音從后方的貨架里傳了出來,一個留著金色長發的中年男子看到了威廉約翰遜和裴楚兩人,頓時怒氣沖沖地叫了起來。
“走吧,我們先離開!”
亞伯拉罕聽到身后傳來的吼聲,拉住了威廉約翰遜和裴楚兩人,“我先給你們找個地方安頓一下。”
“亞伯拉罕,你去哪?雜貨店可不會自己經營。”身后的喊聲再次響起。
亞伯拉罕卻似乎毫無察覺,帶著兩人直接出了雜貨店的門。
先是看到了門口兩人帶著的馬匹,略微有些意外,不過也沒有多說什么。
很快三個人穿過了幾條街道,來到了春田鎮靠近城市邊緣的一個小街區,在一間有些破舊的小房子門口停了下來。
“我現在暫時住在這里。”
亞伯拉罕領著裴楚和威廉約翰遜走進了這間破舊的小房子,“你們現在可以和我一起。”
說著,亞伯拉罕又看向了威廉約翰遜,神色間還有著故友重逢的喜悅,“威廉,能夠再次見到你真的很高興。”
“我也是。”威廉約翰遜點點頭,他這一番從南方逃出來,一路可以說歷經磨難,接著又開口問道,“對了,亞伯拉罕,你的父母呢,優雅的卡瑟琳女士,曾經教過我認字。”
“他們……”說起這個亞伯拉罕聲音突然低沉了下去,“他們已經去世很久了。”
“抱歉,亞伯拉罕!”威廉約翰遜面露傷感,顯然沒想到聽到了這樣一個消息。
亞伯拉罕微微沉默了一陣,輕輕拍了拍威廉約翰遜的肩膀,“過去的就已經能夠過去,你們先好好休息,我去給你們準備點吃的。”
“謝謝你,亞伯拉罕!”
站在兩人旁邊不遠處的裴楚,這一段時間一直沒有過多言語,只是細細觀察著這個城市和普通人,總覺得這里比起金山港完全不一樣。
金山港或許是港口的緣故,夏工和尼格羅人以及瑪第人雜居眾多,地位雖然底下但受到的歧視并沒有這么嚴重,但在這里,似乎隨時隨地都能夠感受到異樣的眼光。
這座城市看似繁華,但隱藏在內里的一些東西,讓裴楚似乎感覺再次認識了一遍聯邦這個國家。
許多的東西都讓裴楚覺得不對勁,似乎有某種東西一直籠罩著整座城市。
還有就是剛剛轉身去為兩人準備食物的亞伯拉罕,裴楚站在旁邊敏銳地看到了對方在談及父母死去的時候,眼里有著一閃而過的憤怒和仇恨。
轟隆轟隆的蒸汽列車沿著鐵軌,穿過了河流與平原。
一排廣袤的農田里,數十個尼格羅人正在艱難地翻種著土地,赤裸著上身的尼格羅男子背著鐵犁,仿佛牲畜一般,將硬實的地面翻開。衣著破舊的尼格羅女子帶著幼小的孩童,緊跟在后面,不斷地在翻開的地面上播撒種子。
此時,農田邊緣處的一條小道上,一個騎著馬的白人男子手里拿著一根馬鞭,指著前方大片的農田,朝著小道旁邊一個半跪在地的魁梧身影喊道:
“穆薩,明天,明天我要看到我的地都翻好,種上糧食。”
“可是……先生,我們人手不夠,沒辦法今天就完成。”
半跪在地的魁梧身影恭恭敬敬地回答道,那是一個同樣赤裸著上身的尼格羅男子,裸露的皮膚上有大片大片的疤痕,雖然只是半跪著,但幾乎要趕上旁邊的馬匹的高度。
“那是你的事。”騎在馬上的白人男子冷哼一聲,“明天,明天要是完不成,我就把你的妻子和孩子賣給商會。”
說著,白人男子雙腿一夾馬腹,沿著農田中間的小道策馬離開。
半跪在地的那名尼格羅男子,在對方離開后默默半跪了一陣,才緩緩站起身,魁梧強壯的體型仿佛如同直立的巨熊。
他一言不發地走到了路旁,抓起了一個鐵犁,準備開始繼續勞作。
“天空和大地的眷顧,偉大的草原之子,萬獸的統御者,無所畏懼的部落勇士……”
一個沙啞的聲音忽然響起。
魁梧如熊羆的身軀微微一顫,穆薩緩緩轉過頭,看到了小道上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佝僂著背,拄著拐杖,無比蒼老的尼格羅婦人站在那里。
“如今,只是一個可憐的奴隸!”
“你是誰?”
穆薩隨手扔開了背著的鐵犁,盯著說話的老婦人,一步一步朝對方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