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去的安娜,就像逃入大海的水滴,在人群中,威廉找不到她的背影。
即使是問詢路人,周圍的人也不一定會對匆匆而過的魅魔少女留下印象。這里是彷徨之城,奇異、精怪如常人一樣存在。在這里,意外總是比常態多。
威廉無法知道安娜的蹤跡,但他能猜到她會停留的地方,魅魔少女在彷徨之城能被稱為家的地方,只有兩個。
一個是血腥玫瑰酒吧,另一個,正是威廉現在要前往的地方。
暗三區,罪業區。
罪業魔族管理者這片是非之地,這里大概是混亂側人口密度最高的地方。
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一切奇遇的開端,也從這里開始。
罐頭疊加一樣的違章建筑,有些高層罐頭房子和下層脫節,需要鄰近的房屋擠壓挾持才不會落下。盡管搖搖欲墜,但這種不知道哪天就會倒坍的狀態詭異地堅持了很久。
魅魔安娜和糖果的家,就在這里,一個罐頭區搖搖欲墜的小房間。
上一次,威廉幫助糖果擺脫麻煩之后,糖果曾邀請他來過一次,這種讓客人惴惴不安的建筑,威廉印象深刻。
那個棱角已經被磨出圓弧的空中樓閣,伸出幾十根木板延伸到周圍的建筑上,牢牢把自己固定住。
房子正面的木門上,一條歪歪扭扭的繩梯落下。
這里就是她們的家,因為魔族都會飛行,這梯子,是給半魅魔的糖果用的。
破舊繩梯的底端離地不到半米,幾經修理也好像要完蛋一樣,不同色澤的木板表示出它修理過的次數,兩側的雜色繩結也帶著時間差異的創痕。就像讓一個已經該退休的老頭子重新上崗上線,重新換新的絕對比這修理花費小吧。
“是媽媽留下來,她親手做的梯子。”
這就是姐弟倆分外珍惜的的理由,不出所料的話,威廉應該是碰觸這繩梯頂端的第三個人。
當威廉的手掌碰觸到繩梯的木板,一種奇妙的呢喃聲就在自己的腦海里浮現。你無法仔細辨別,就像是你的錯覺,但是,那種擾亂心緒的誘惑力卻在心里產生了。
你會下意識地拾級而上,那種誘惑也會越來越強烈,當到達繩梯一半位置的時候,你的腦海終于被那綺麗占據。
你會因為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腳,摔落下去。
那是魅魔安娜的聲音,那是她保護自己家的法術。這個法術對同源的糖果無效,也對免疫她魅惑的威廉無效。
不過,聽著安娜柔聲細語在自己耳邊廝磨,這感覺倒是值得回味。
拾級而上,就像在攀登公主的城堡,騎士在風中漂泊,探尋著他渴望的美好。
威廉很快就來到了梯子頂端,門的正下方。
接下來,就是整個過程中最困難的部分了。
威廉抬起手臂,敲了敲木門的底部。
兩種情況。
第一種,安娜不在。
第二種,安娜氣憤地開門,生氣地用腳踹自己的臉,要把自己踢下去。
這種情況,威廉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絕對會死皮賴臉地貼上去,抓住她的腳,說服她。
至于之后,威廉想不到了。
敲擊木板的沉悶聲響和繩索受力擺動的吱呀聲混在一起,威廉的心有點沉默了。
噠、噠、噠。鞋跟接觸地板的振動傳遞到威廉這邊。他心生欣喜地同時,剔透的冰霜面具覆蓋在了臉上,五層。
不能再多了,再多就會露餡。威廉對魅魔的力道一直沒個底,但從一些蛛絲馬跡上看,這個魅魔確實有著母暴龍的所有潛質。
應該不至于鐵心踩死我吧,威廉現在對這個應該也不那么肯定了。
忐忑沒有在威廉心中持續多久,因為木門已經在他的頭頂打開了。
也許在每一個黑暗的角落,遲早會有一束光明照射在那個位置。在這個烏煙瘴氣的城區,在自己的頭頂。威廉看到了光亮。
那是在樓閣縫隙透出的點點微光,如同朦朧的紗巾披掛在安娜臉上。恬靜、溫和,她那雙能懸掛眼淚的彎曲睫毛,像花蕾一樣展開,寶石一樣的眼睛注視著威廉,純凈沒有雜色。
看著這樣的安娜,威廉所有的計劃都被震撼拋卻在腦后。一個魅魔身上,居然有了一絲圣潔的感覺,盡管她依舊美艷誘人,妖嬈多姿。那雙眼睛仿佛和這具誘人墮落的身軀脫節了一樣,牽扯威廉的魂魄。
至于威廉重新正常的原因……因為威廉的這個角度,安娜挺拔的胸部,稍微呼吸的起伏就會遮擋兩人的對視。沒有一絲贅余的腰肢,豐腴的大腿,還有那雙高跟鞋。
五層冰好像不夠用啊。
“安……安娜,我很抱歉……”磕磕絆絆說出預先想好的臺詞,威廉已經伸出右手做好防御,雖然旁人看到就像是自己想要撫摸她的大腿一樣。
威廉的手掌,和一只柔軟的手掌握在一起。
“安娜?”
“你這樣不累嗎?”那感覺就像自己握著起重機懸臂,一只手,安娜一只手將威廉整個人拎了上來。“上來再說吧。”沒有肉體上的痛苦,也沒有言語上的斥罵,溫柔的安娜將威廉抱了上來。
沒錯,是擁抱。因為自身體重被完全擺弄的不安全感,出于生物本能,威廉下意識就抓住了周圍的依靠物,也就是安娜。將她籠罩在自己的臂彎里,柔軟的身體和自己微微出汗的身體貼合,面前就是那雙美麗的眼睛,少女的體香已經融入了自己的呼吸里,只要稍微低頭,威廉就能體會到……被惡魔角扎的感覺。
一男一女擁抱在一起,威廉知道安娜一定聽到了自己砰砰作響的心跳,就像自己能感受到她在自己背后交疊的手臂。
“抱……抱歉,我馬上退后。”
“退后你就掉下去了。”安娜并沒有松開她的手臂,這樣的姿態持續了幾秒,直到冷風被關閉的木門拒之門外,威廉才回過神來。
兩人坐在一張木桌旁,彼此對視。安娜就像換了一個人。
“該道歉的是我,威廉,我不該干涉你的事。”
“不是的,安娜,我……”我一時間不知道找什么借口反駁你。
安娜的臉上帶著微笑,她用手肘撐著自己的臉頰,注視著威廉的窘迫,但沒有調侃他。
“威廉,你是一個優秀的人。我相信這不是我的個人感受,血腥玫瑰的大家,通過一個月不到的相處,已經喜歡上了你。你的魔法,讓你成為一個獨特的、有魅力的人。我……也許是太急切了一點,秘樞議會,確實是你最好的歸宿。我不想看到你放棄那個機會,威廉,否則我會為你惋惜。我……我很感謝你對糖果的幫助,糖果最近開朗了不少。”
“糖果幫了我很多,我們是互惠互利。”
“是啊,看你和糖果相處的時候,我都有一點嫉妒了。”
威廉完全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突然安娜就像變了一個人,兩人像朋友一樣交流,就像初次見面。
“安娜,你……怎么突然變化這么大?”
安娜的臉上帶著笑容。
“我覺得我也差不多該要接受生活中多出一個帥氣男孩的事實了,所以,我也想改變一下自己。”
“是、是嗎?”聽到安娜的客套,威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威廉,”安娜伸手握住威廉的手掌,“以后糖果也要拜托你照顧了。”
“你呢?”
安娜的瞳仁驟縮,她瞇起了眼睛,“我也相當期待呢。”
威廉帶著笑容離開了安娜的家,和安娜解除了冤家關系,他開始期待未來。
安娜站在門前,注視著那個歡快離去的背影,嘴上掛著甜美的笑容。
這個微笑,就像面具一樣。
安娜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翻找到放在床底最下層的小盒子。吹散積灰,撕開標示著“姐姐嫁妝“的封條。
盒子里,是一支手鐲,在內環有著一行小字。
“贈我的女兒,古雷利亞。”
安娜拿起那枚手鐲,張開蝠翼,飛了出去。
陽光下,她脖頸上的那枚威廉贈送的禮物,那個女魔頭吊墜熠熠生輝。
在不易察覺的側面,女人頭像的側臉縫隙里,有著一小行魔文。
那是一個名字。
古雷利亞·戰爭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