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爾緊緊抓著手中的紙片,他早料到自己遲早會有這一天,就像當初拿起安德瑞學院邀請函時一樣的感覺。命運在向自己招手,自己終究會拿到它。
扯淡呢,萊爾將自己的悲觀思想拋在腦后,表情如同霜打的茄子。
自己惹事了,大事,手中的那張精巧的紙片是來自安德瑞執行者法庭的傳票,律法學長用安德瑞之戒聯系自己,萊爾還記得那位嚴肅的學長話語中的古板和莊重。這種語調通常都意味著壞事。
“執行者最終法庭因為你引起的巫妖之災開展,疫醫先生,身為當事人,請你即刻返回學院。”
法庭傳票遠沒有學院邀請函那樣華麗,它沒有信封,紙張邊沿也沒有暗金色鑲邊條紋,安德瑞徽記是除文字外唯一的裝飾,在背面還有一個許可通行的符文憑證。顯然學院并不打算給進入法庭的人好臉色。從有裂紋的傳送陣走出時,無面先生異樣的眼神看得萊爾心里發毛,他將這份傳票遞給了萊爾。
在萊爾火急火燎地離開德魯伊地穴回到安德瑞之前,他曾隱秘聯系閃亮幾人詢問情況。死靈手辦社的同伴為他講解了大概,還有事態的結果。什么文學社在自己的洗腦下全員化身亞薩西二次元主角,還有著雷蒙先生的圣光加持,陰差陽錯沖擊安德瑞學院,將安德瑞變成戰場,甚至開高達丟核彈,沒人談論那個勇往直前的駕駛艙,閃亮知道尊貴的疫醫社長對那種小細節不感興趣。
每次閃亮多說一句,通訊另一邊的萊爾就會表情扭曲一分,失控的眉毛像是蠕蟲扭曲成一團,萊爾感覺精神恍惚,靈魂似乎要和妮婭一樣脫殼而出。
自己還有必要回去領死嗎,感覺自己怎么死都不夠啊,雷蒙先生,我這樣還能救嗎。
安德瑞的夜空似乎明亮了幾分,重新生成的臨時屏障像是長在天空里的鏡子,反射月光讓安德瑞的土地更加亮堂。泥土的焦糊氣味和煉金爆炸的粉塵混合在一起,每走幾步就要跨過一道深坑,戰爭難民的哀嚎正在侵擾萊爾的神智,讓他陷入深刻的自我懷疑。
我居然這么大能耐。
“我的腿!你們誰看到我的腿了?!”
“我的手指多了一根?!”
“拜托!把我挖出來,我的頭埋在土里。”
恐懼、絕望的巫妖正在壕溝里尖叫,他們在骨頭渣子組成的沼澤里行進,而他們自身也不容樂觀,勉強拼湊的布滿裂紋的骸骨,如同脆弱的瓷器,仿佛一碰就碎。萊爾的內心蒙上一層陰影,他頹唐地走入灰塵中的學院,如同失去靈魂的傀儡。
沒過多久,幾個骨骼健全的巫妖走近了壕溝,呼喚里面的脆弱的同伴。
“別玩拼圖了,執行者法庭開庭了,我們趕緊去湊個熱鬧,你還管這些骨頭渣子干什么,用備份軀體走啊!TM幾十號人就你們幾個蠢得要死,快走快走。”
碎片巫妖點了點頭。
“差點忘記時間了,那我先走一步!你趕緊過去。”
說完他仰頭一倒,沒有意識束縛的身體破碎成渣,靈魂涌入安德瑞城堡,從沉睡的骸骨中復蘇。
萊爾一路渾渾噩噩地來到執行者大廳,曾經琳瑯滿目的門扉此刻空蕩一片,沒有懸吊物的大門看起來沉重威嚴。
萊爾深吸一口氣。
這次出來,說不定自己就正式成為巫妖了。
穿過前臺,拐入連通辯解室和懲戒室的狹長走廊。安德瑞的光蝠似乎不經常變動,執行者部室的光蝠有著一種其他光蝠所沒有的高冷感覺,它們趴伏在走廊另一側的門柱上,在幽暗之中散發明亮冷清的光芒。完全沒有照明工具的自覺,不像其他光蝠一樣蜷縮身體躲在翅膀里。當萊爾走近,它們反而昂起了腦袋,像是察覺入侵者的石像張開翅膀擺出威嚇的模樣,兩個渾圓的眼珠緊盯著萊爾。
走廊安靜得落針可聞,漫長的過道只有萊爾一個人影,緊閉的門扉對面沒有傳出辯駁的喝斥和受刑的慘叫,執行者大廳安靜地可怕,萊爾注意到這一路上沒有看到一個巫妖的身影。
這種情況,操縱曾和自己提起過。
執行者最終法庭,安德瑞最高級執法機構,院長先生是法官以及裁定者,學術聚會是每一個巫妖樂意參加的盛典,而最終法庭是每一個巫妖必須參加的盛典。安德瑞的法律在這里制定,最嚴重的案件也在這里處理,除此之外,最終法庭還有一個用途。
懲戒救世會成員。
面前的深紅色大門紅得像是在滲出鮮血,死神夜茄的花紋沿著邊緣劃出一個半圓,碩大的安德瑞徽記刻在門扉的符文里,沒有守門人,守門的是刻在門扉上浮雕化里的石靈。一只長有四條手臂的骸骨石雕,上半身探出浮雕,細長的蜘蛛一樣的手臂下伸到萊爾面前。咔噠咔噠的摩擦聲從浮雕中傳出,他的脊椎正一節一節從浮雕中抽出來,鎖鏈一樣的骨節足有兩米,前端連接著人類頭骨,他的脖子轉了一圈,從萊爾背后看著他手中的傳票。
“愿你逃避懲罰與責難,疫醫先生。”石靈聲音冷漠,他的祝福倒是沒那么公正。
萊爾的心狠狠的一沉。
“……什么意思?”
細長的骨節重新鉆回浮雕,石靈單調的節奏像是吟誦詩文。
生命會衰老,
巖石會磨損,
靈魂會消散,
時間會死亡。
懲罰與責難在最后的終點等待著所有人,
你們能做的,僅僅是逃過這一劫。
似乎是公式化的祝福,沒有那些糟糕的暗示。
萊爾推開了大門,看向內部。
最終法庭內部是一個折疊空間,比他預想的要大得多。審判席位列一側,高大的座椅上端坐著院長先生一人,被告席和原告席在分庭抗禮,聽眾席大不一樣,除了院長所在那一邊,聽眾席如同體育賽事的會場一樣分布在周圍,而上面此時已經坐滿了人。
當萊爾走近門的一瞬間,一片區域就集體起立,爆發出了響亮的掌聲。上面的巫妖顏色分明,紅白和透明。那里是降靈學派教授團的聽眾席,他們看到萊爾之后高興極了,像是萊爾得到了什么高貴的榮譽有與榮焉。
萊爾低著腦袋,他感覺到所有人都將視線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巫妖推崇混亂和破壞,降靈學派老家的熱情也就象征著自己到底惹了多大的亂子。
掌聲越激烈,判刑越嚴重。現在看來,死刑起步吧。
萊爾自覺顏面全無,低頭看著地面,眾目睽睽之下灰溜溜地走上被告席,周圍的騷亂停止了,似乎進入了嚴肅的審判,但巫妖萊爾的視線反而更加集中,讓萊爾不知如何是好。
視線的壓迫之下,萊爾開始被告席桌面上精細的花紋。是黑紅交織的荊棘紋路,排列出漂亮的埃莫語。花紋真漂亮啊,但是尖刺是真的。木料是咒靈木啊,搞這種不詳寓意的木頭真的好嗎?被告席好寬敞啊,兩個人站在一起都不顯得擁擠呢……
萊爾的思維開始卡殼,他默默地抬頭,望向身邊站著的另一位被告。
一個雙手抱臂的高大繃帶人,黑暗先生。
萊爾又轉頭看了眼桌上的銘牌。
被告,文學社。
萊爾明白所有人都盯著自己的原因了,那感覺真的如同自己死了沒有區別。
“啊哈哈,不好意思,我好像走錯地方了,誤會一場。”和黑暗先生調皮地打了招呼,萊爾要趁著自己的臉皮煮熟之前找個角落躲好。
黑暗先生直接鉤住萊爾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什么誤會!都是兄弟!疫醫,你與咱們文學社同在,對吧!”黑暗將萊爾的腦袋拉過來,貼耳小聲說,“直接來我們文學社,你這樣的人才呆在外面太浪費了,幫我統治世界吧,你能把我的黑暗軍團洗成圣光的蠢蛋,讓這個世界墮落一定輕而易舉吧,我讓你當黑暗四天王之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世界,將在我們的手中!”
“喬治,把你的臟手拿開!你在對我的純潔者做什么,找死是吧!”雷蒙的怒吼在法庭上回蕩,刺目的圣光幾乎把所有人閃瞎。
萊爾最終來到了降靈學派的聽眾席,旁聽這場執行者對文學社的控告。
只是……
“雷蒙先生,你怎么坐在我們降靈學派的聽眾席?”萊爾手指另一邊的空蕩席位,偌大的圣光禮拜堂席位上,星靈洛夫迪朝這邊打招呼,修女艾利蘭身體蜷縮,腦袋瞥向另一邊。
降靈學派的席位滿滿當當,除了萊爾這樣的降靈學徒,身穿白衣的白骨學派教授,身穿紅衣的血肉學派教授,穿過身體能夠看到作為的靈魂學派教授,中間混了個圣光的雷蒙。
雷蒙哈哈一笑。
“我如果坐在他們那邊,那不是逼迫疫醫你左右為難選邊站嗎?至于我屈尊降靈學派的席位,這種委屈對你的付出來說不算什么。我怎么會讓你為難呢,我的兄弟!”
萊爾表情扭曲,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小聲嘟囔。
“我已經很難了,雷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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