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跳躍的冰片,很美。碎片在空氣中消失的那個瞬間,帶著輕柔羽毛一般的飄逸。并行的寒冰軌跡逐漸崩裂,艾凡行駛在黑暗里,像一條孤獨的魚。
冰霜徘徊者沒有到達他的目的地,前方的異常讓他不得不停駐,靈體頭部逸散的寒氣漸漸下沉,他拉緊疆繩,扶正頭頂的帽子。那頂帽子是他靈體的一部分,雖然一個念頭就可以控制,但艾凡享受這種儀式感,尤其是在面對老朋友的時候,這會使他懷念過去的時光。
“多久沒和這樣的‘你’相見了?沃爾。”
血紅的靈體有著凝固成形的下半身,從外表看如同一個正常人類。散落的披肩發,赤裸的上身有著幾道切割胸腹的傷口,臉部被垂落的頭發覆蓋大露的右眼泛著危險的紅光。冰霜徘徊者艾凡的靈體是冰藍色,惑心者德犀利則是深紫色,覓戰者沃爾是血紅色,納斯蘭仆從的獨特外形足以讓安德瑞某些人大呼小叫。
“你要去哪里,艾凡。”沃爾的聲音很溫和,不帶著收割千萬靈體的血腥味。
“你不是看到了嗎,整個波蘇瓦正在發生劇變,我要前往樂園,將萊爾閣下帶離這片詛咒之地。”
沃爾抬起腦袋,注意到周圍完全濃郁的黑暗,黃銅的月亮垂釣在夜空里,波蘇瓦徹底陷入了沉睡,戰爭和硝煙也在黑暗中沉沒,神的不詳氣息,到處都是。
“詛咒……你是這么稱呼這些力量的啊……”沃爾行為有些呆滯,像是剛剛康復的病人,視線聚焦的位置,也不在友人身上。“這些可不是詛咒。和它們長久相容的我才會明白,邪神,并不如我們設想的那樣‘邪惡’。”
沃爾在艾凡皺眉的注視下慢慢說著。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人感覺饑餓會去進食,而不是站在原地活活餓死。”
艾凡決定認真回答沃爾的問題,他認為此時的沃爾精神狀況還需確認,如果已經被邪神腐化,那就必須在奪魂者女主人回收他之前處理掉污點。
“因為求生欲吧,餓了去進食,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沃爾笑了一聲,那只血紅的眼睛看著曾經的友人,毫不在乎他眼中的寒意。
“那為什么生命會有求生欲?自然的本能?繁殖的前提?是基因,是我們生來就被賦予的智慧。即使是盲目癡愚者也被贈予的智慧。”
“你是說……”
“這些你們所稱之為詛咒的東西,就是生命被邪神賜予的智慧,超脫桎梏,忘卻理念,只保留最純粹的根源,將生靈糾正到如此純潔所必須的智慧。”
“……”其實艾凡對這些并不感興趣,他不在乎這些黑漆漆的危險力量到底是什么,他也不在乎為什么曾經的戰爭狂人會變成狂信徒在這里給他講解生命哲學,他只關心一點,沃爾對于納斯蘭是否還保持忠誠。他的靈體被奪魂者海倫娜的族群守護,如果他失去了那份忠誠,那他的存在也該被收回。
艾凡試探地說:“所以你現在對邪神很有好感?想要給我介紹一位新的主人?”
沃爾興奮的樣子消失了,就像被艾凡帶來的冰雪冷卻,沃爾聳肩,自顧自地走上艾凡的車架。
“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搶占先機是戰士的直覺,遲早納斯蘭也會和我一樣。艾凡,你覺得這些大地之下的智慧為什么會出現在空氣里,構成永夜?”
“波蘇瓦王朝的秘契者曾將所有的智慧、所有的罪惡集中于一人,嘗試以凡人的血肉掌控神的智慧,我所經歷的修行和他們所做的沒有區別。毀滅的王國和被侵蝕心靈的我們都明白,這些智慧將覬覦者玩弄于鼓掌,它們的歸宿早已注定。”
“神之恩典,終究回歸于神。”
“波蘇瓦,迎來了它真正的主人。”
“惡意的聚合體,掌握智慧的暴君。”
黑夜,在此岸更加濃郁,創傷的火焰已經熄滅,沒有了火光,視野卻能在黑暗中逐漸明晰。
慘綠色的極光在天空編織成紗,在這片美輪美奐的光幕之下,骸骨爬出土壤,以陰森打破寧靜。亡者的悉窣聲響沒有引起暴動,活動的骸骨不是士兵,而是見證者,禱告者。
嘩啦啦,鎖鏈牽動著黑夜,從天空牽動的彼端緩緩駛來,分割白骨之海的并不是雄偉的破冰船,而是一個瘦小的人影,披著黑袍,帶著鳥嘴面具,從手腕、腳踝伸出銀亮的鎖鏈,將背后那末日,從虛妄中拖出來。
巨人,用枯枝和觸須構造的巨大人形,在四條單薄的鎖鏈下,跟著前方渺小的黑影亦步亦趨。死氣沉沉,像個木偶,無論是那巨人還是牽動祂的黑影,機械一般在骸骨的擁簇下緩步前進,每一次邁步引發一場地震,不祥的黑氣在巨人的起伏中噴發而出。
羅莎在哭泣,她的眼睛鎖死在那個黑影身上,流著眼淚,抽搐的嘴唇卻露出一個恐懼的笑容,跪坐在蛇的尸骸里,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正在尖叫。
祂注視著自己,只注視著自己。
那些圍攏著的,曾經如同狼群一樣的魔人已經跪倒在地,抽搐的身體已經脫離了正常的范疇。骨刺在皮膚上跳舞,逃逸的肉掐住氣管,魔人的身體背叛了自己,而意識早已上了刑場。
羅莎意識到自己能思考,眼前的異常就像暴徒狠狠沖撞著精神理性的門窗,她看到那個熟悉的黑影如信號一樣失真,被束縛的巨人流淌著黑泥。
誰才是主體,誰才是分身。
人類在危機關頭會爆發出超常的潛力,羅莎覺得此時的自己兇險無比。但最后蘇醒的,只有最后的責任感。以意志拖動麻木的軀體,強忍著面部扭曲的刺疼,控制嘴唇開合,聲帶發出思想。
“我……愿意為一切負責……懇求……放過流亡者……其他人……一切……因我而起,我……很抱歉……”
肉眼可見的,卷起了風暴,瘟疫和死亡濃郁到呼吸可聞,復合的聲音在頭腦里炸響,羅莎趴下了身子。
“我答應了他們,會保護你的安全,這是我的承諾。所以我不會控制你的血液、肌肉、骨骼還有神經,你會保持著和他們正常交談的精神,直到我們的幫助過程完成。”
聲音中滿是無情的空洞感,羅莎感覺像是和一片天空交談。恐慌再次占據腦海,她跪拜著,將身軀蜷縮成球。
萊爾對這種反應很不滿。
“你覺得我該做什么,摟著幻影的尸體,哭訴死亡帶來的悲痛,在埋葬中傾訴離別,將怒火施加在你身上?就像用手指按壓螞蟻一樣,呵呵呵……”
高大巨人拉出一個猙獰的笑容,那張恐怖的臉湊近到羅莎面前。
“我確實想這么做。但你當我是什么了?我可是幻影之主,預備邪神,最具代表性的降靈術士!沒有東西能審判他們的生命,死亡,只是我手中的玩笑。”
綠色極光降臨,在降靈術的召喚之下,幻影的碎片重新凝聚。
“我一直在思考,一個無害的族群要怎么繁衍壯大,最終,這個問題還是回到了我自己的手中。”
“成為一個整體,他們構成‘仁善’,而我掌管惡意。將靠近他們的惡意抽干,成為惡毒的源泉,讓幻影成為我的部分,我來受傷、來痛苦、來暴怒、來懲戒。”這樣的特殊族群并不是沒有,只要作為領袖的個體足夠強大。
奪魂者體系,以領袖強大的靈體承擔一切。
我可以,可以做得比海倫娜更好。
噩兆巨人抓住了那些琉璃一樣的碎片,一點一點拼到臉上,幻影的碎片被容納到邪神的個體中,成為了一張潔白的飽含善意的面具。惡意從孔洞噴涌而出,沿著潔凈的弧面流淌而下。
幻影的善意中和神的惡意,噩兆巨人在平衡中達到了完整。
鎖鏈崩碎,噩兆巨人從黑泥中站起。枯木一樣的四肢,觸須盤踞的身軀,潔白的面具,從空洞流淌的惡意,一切和啟示預見的那個噩兆一模一樣。邪神幼體成長到極致,邁入成熟期,神骸,邪神行走在世界的軀骸,容器。
你知道我幻想這個時刻幻想過多少次嗎?萊爾 每次都遠不如現在悲傷。一切都已被注定,我們是被規定好方向的棋子。
唯一的辦法,邁入更高的層次。
把那個昏昏欲睡的家伙,拖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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