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吾之名!海因斯·星歌!判決汝等凋零者以不敬之罪,汝等將被驅逐出吾的國土,流放于蠻荒之地,直至枯木新生,王權更迭!”
“新月升起之前,從我的森林消失,否則,就葬在這里。”
樹葉摩挲,讓女王的審判在林間回響,嫩綠的新葉從枝頭脫落。剛結束戰爭,從房屋中探出腦袋的精靈,又將頭低了下去。自然有四季,而現在他們不得不面對女王之冬。精靈跪地祈禱,向那位尊貴的女士祈禱,保佑寒霜不會降于他們頭頂,不會承受與海因斯·星歌同等的命運。
在所有精靈看來,這項審判是如此沉重,因為自然女士法爾嘉被精靈尊稱為永恒盛放之花,所有人都認定,她的王權將持續到生命凋零之終末。
因她是森林的意志,她是柔情又淡漠的女士。她的美貌不凋不敗,妖冶如火,正如她可怕的力量。哪怕沒有明示,早有人已將法爾嘉與他們的信仰等同,他們相信,法爾嘉是與變化之月對等的存在,與月之神比肩的地母神。她愉快,森林就繁茂入春,她憤怒,霜雪便會降臨。
森林之心,王宮。
碎裂的大理石塊讓此地看起來更像是一座廢墟遺跡。精巧雕花的碎石塊嵌在草地上,天頂與榕樹糅合在一起,月光花的藤蔓在石壁上鉆出破洞。植物比精靈看起來更像是這座建筑的主人。輕微歪斜的王座,石階上糾纏的藍紫色牽牛花,菟絲子抓著掛毯,在王室徽記上另繪了一層鑲邊。
此時群臣聚集,無論是長老院的德魯伊還是王庭的衛士,涇渭分明分割了大廳,最靠近王座位置的是戰斗結束的將軍們,披掛破損的盔甲,神殿祭司正在修補他們開裂的傷口。牧師和隨處開放的野花一樣是最不被約束的。
原本還有些吵嚷的精靈們也接收到了女王對海因斯的審判,跪倒在地,傾聽裁決。查里斯將軍皺緊眉頭,在埃森納女祭司氣憤的目光中單膝跪下,大幅度肢體活動讓他腿上的傷口再次崩開,血腥味讓周邊的花朵聚在他的腳下。
戰士的前方,站著一大一小兩個另類的精靈。為首的俊美精靈昂首傲立,華美的絲絨綢緞讓他像一只開屏的孔雀,全不在意精靈的窺視,直視前方。而年幼的精靈如士兵一樣跪立,居于男精靈身后。令人驚訝的是他的幼小,以及與稚嫩外表天差地別的沉穩。
月光花抬起了頭,銀藍色光亮逐漸充滿大廳,精靈在這片幻景中低下頭顱,站立的精靈也在慢慢跪下,他克制地偏轉腦袋,朝向王庭中心。
紗裙摩擦肌膚的聲音,隨著法爾嘉的邁步有規律地產生。她走得很慢,讓聲音沉入精靈的心底,只有植物發出了由衷的贊美,它們破土而出,在法爾嘉的身后留下追隨者的痕跡。她登上臺階,仰躺在王座上,背靠一側破損的扶手,雙腿搭在另一邊。薄紗裙擺被重力揭下,蓮藕一樣的白皙雙腿在空氣中自然擺動。王宮仿佛只有她一人,她看了幾秒頭頂樹枝糾結的密集區,歪著腦袋,終于將視線放在了跪拜的精靈身上。
“開始吧。”簡短平淡地說了句,法爾嘉又開始百無聊賴地擺動雙腿。
“我的女王,聯合軍隊擊敗了蟲群,在海因……罪人的協助下,我們偵察了夢境森林全境,確認敵人已經滅亡。”查里斯匯報了軍情,陳述的過程中始終保持謙卑的姿態,不曾抬頭。
“軍隊按照長老院的律法獎賞,補償陣亡者家屬。查里斯·夜鶯,你出色完成了一名將軍的職責,提出你的愿望吧,只要合適,我自會滿足。”
法爾嘉的答復引起了臣民的騷動,所有人都在用嫉妒的目光窺視查里斯,聲響很快停止,他們在等待著他的回答。就在查里斯身后不遠處,埃森納正捏緊拳頭,身軀如受寒一樣發抖。
“我的女王,我想要您,駕臨長老院。”查里斯吐詞連貫,沒有引起多余的想法。長老院在壯大,戰爭德魯伊嗅到了不好的味道,他希望嚴寒的女士能將冷徹帶到自己的組織。這位桀驁的女王,絕對能將不和諧根除,就像她曾血洗王庭時一樣。將長老院的權力收回女王的手中,在某些人眼中,查里斯就是在給死神開門。心里怨恨地將這位戰場紅人處死千萬遍,但在朝堂上,他們只能默默祈禱。
法爾嘉發出了感興趣的聲音,讓精靈的心臟砰砰直跳。可女人卻話鋒一轉,注意力來到了另一邊。
“親愛的沃蘭,你為何不發一語?”
多么刺耳的聲音,俊美的精靈如聽天籟,深吸一口氣,變形的語調有些低沉:“我并未參與戰事,自認為沒有評斷的資格……”
“伱當然有資格,你是我的寵·臣。”平淡的聲音帶上了情調,在耳中正如抹了蜂蜜一樣甜膩。沃蘭忍不住抬頭看向了女王,他看到了法爾嘉迷人的笑容,女王的魅力幾乎將他的心臟撕碎。他大口喘息,重回低頭的姿態。
“萬分感謝您的寵愛。”
“說說看,沃蘭,你如何看待查里斯卿的愿望。”
沃蘭沒有停留,顯然早有腹稿。
“萬事萬物,不可高于王庭,不可高于王室,不可高于女王。長老院沒有資格與王庭一樣得到擁護您的資格。”
沃蘭的答復讓法爾嘉笑了起來,清脆的笑聲讓庭中花朵與其共鳴,法爾嘉平復片刻,給出了答復。
“沃蘭的回答,深得我心呢。查里斯卿,你的愿望觸犯了我的原則,不過這是親愛的沃蘭的意見,那也讓他給出補償你吧。我的寵臣啊,給出你的建議。”
沃蘭備受鼓舞,而他所給出的建議,也大大超乎了法爾嘉的預料。
“查里斯將軍所求的即是您的認可,長老院的貢獻有目共睹,如果德魯伊渴求引導,我們可以給出一個次于女王的領導者,一個代表您的意志,您的象征。”他低下的頭顱表情暈紅,陷入異常的狂喜之中。
法爾嘉的笑容越發燦爛,她的目光集中在沃蘭身上,滿懷期待。
“蒂芙尼公主殿下,可以代表您的權威,收編長老院歸于王室。”
法爾嘉笑了起來,毫無形象地肆意大笑,露出小巧如珠玉的整齊皓齒。
“哈哈哈,親愛的沃蘭,你的建議……”
“深得我心呢。”
法爾嘉移動目光,瞥向查里斯身旁盛開的花朵,白色的小花已經被滴落的血液染上斑點,它貪婪地汲取血液,中心花蕊在輕輕搖擺。像是感覺到了視線,小花轉動了花托,將張開的花瓣轉向她的女王這邊,彎下莖鞠躬,儲蓄在花房中的血液灑落。它閉合花苞鉆回土壤,在法爾嘉眨眼之間沒了蹤影。
女王吹了口氣,慵懶嫵媚的聲線回絕了建議。
“那孩子還不夠格呢,蒂芙尼沒有德魯伊方面的才能,交給長老院那邊也只是添亂罷了。將麻煩拋給功臣,啊呀,為什么我會遭遇子嗣凋敗的困擾。要是能有稱心如意的孩子就好了……”
法爾嘉看向了那個始終跪拜的瘦小身影。
“說起來,親愛的沃蘭,這孩子是誰?”
“我的女王,這是我的侄子,懷爾德·侍刃。侍刃家族這一代最優秀的孩子。”懷爾德沉默跪拜,一語不發。
沃蘭側過頭,法爾嘉的聲音恰好在此時響起:“侄子?我還以為會是親愛的沃蘭的子嗣。如此沉穩的孩子,簡直和沃蘭卿當年一樣可愛呢。說起來,親愛的沃蘭好像還沒有婚娶,這可不行哦,培育子嗣為國家增長人口可是最基本的義務哦。”
法爾嘉的視線再次集中在英俊精靈的身上。
“無法開花結果的植物,可是被認為‘壞種’的哦。”
在夢境森林,有一種名為夜魅的花,它只會在無光的黑暗中盛開,看不到花瓣的顏色,但會釋放出一股清甜的香味,以此吸引昆蟲授粉。然而這種香氣會對精靈產生致幻作用,引誘被迷惑的精靈踏入無光的泥沼里。植物,是沒有善惡的,但它們美麗的模樣,卻能激起靈長類生物內心的愛欲。
一場自然的捕食行為,正在精靈的王庭上演。
沃蘭大口呼吸著,像一個病危患者,他抬起頭,滿面紅光注視著自己的女王。
“如果……如果您……允許,我……我會將……蒂芙尼殿下……視若己出!”赤裸的欲望不言而喻,法爾嘉觀賞著自己的寵臣,露出最為燦爛的笑容。
“說起來,我還沒有與你們講述龍祭司議會的事情呢。我以綠龍祭司的身份參與了龍祭司議會,我的那些‘兄弟姐妹’,都是各個族群的佼佼者。我們交談融洽,并互相承諾進行貿易往來。我需要一位外交大使與其他龍眷者族群洽談,親愛的沃蘭,我決定將這項重任交給你。”
法爾嘉看著他的身影,意味深長地說:“等你歸來,我也會滿足你的一個愿望。”
“我的女王,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法爾嘉的手指點著臉頰,看著天花板慢慢思考。
“黑龍眷族,一群沒有合作價值的野蠻人……但是對他們放尊重點;紅龍眷族,可以與其交易武器,以糧食換取軍備是首要任務,我相信你能做好;白龍眷族,哈哈,已經滅亡了,那位亡國女王是個被復仇支配的可笑女人,我原本還想和她聯合爭取更大話語權,結果被冷落了,冷處理好了;接下來是摩羅克伊……”
法爾嘉提起魔法之王的時候,眼中爆發出強烈的情欲,渴求和野心的混合物,就像植物依賴陽光那樣。
“真想要那個男人呢,學識、涵養、強大的國家和魔法的力量。如果能征服那樣的男人,哎呀,做夢都能笑醒呢……”在群臣面前毫不遮掩地抒發欲望,女王隨意的姿態讓精靈眾人面色扭曲,但沒有任何異響。
法爾嘉又開始抱怨起來,眼睛里像是在冒星星。
“不過他好像和我一樣面臨子嗣孱弱的現實,連我們的憂愁都如此相似,呵呵……真想,真想得到一個能名正言順繼承藍龍遺產的子嗣。但摩羅克伊身為掌權者,居然節制了情欲。真是冷淡的家伙,最偉大的王就該歌唱最偉大的愛,讓雜種肆意繁殖,可是會讓森林整體墮落的。”
“啊,有點忽略你了,沃蘭卿,你就出使那座彷徨之城,與親愛的摩羅克伊兄長好好相處吧。”
法爾嘉注視著沃蘭漲紅的臉,揶揄從眼中一閃而逝。看著他顫抖的軀體恭敬地趴著,愚弄男人的快樂讓法爾嘉再次想要捧腹大笑,不過她忍住了。
“我的女王,臣,牢記您的叮囑。”沃蘭的臉藏在陰影里,咬牙切齒說著違心的話。
“我的寵臣,退下吧,為了外交重任,請好好休息。”
沃蘭的腳步聲從王庭外消失,依舊跪拜感覺身體酸疼的精靈嘆了口氣。
王庭對他們的女王來說,可能就只是場鬧劇。這個范圍還可能擴張到整個王室、整個國家,整個精靈族群。
精靈女王是天然爛漫的女王。
她是自然綻放的美麗花朵,只是恰好生長在王座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