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寶雞縣城。
胡虜過境,雖已有將近半月過去,但數萬的騎兵,這一路上要說沒有騷擾任何一處村莊,那是絕無可能的。
實際上胡虜們即便是急行軍,沿途所遇村莊,也是能屠則屠,能燒則燒,倒沒有什么問題,純粹是為搶而搶,為殺而殺了。
漢人看胡虜,恨不得飲其血,食其肉,胡虜看漢人,又何嘗不是如同兩腳羊一般?
如今聚集在寶雞縣城中的,就有周圍好幾個村鎮的,遭了匈奴劫掠的百姓,人數足有兩三千之多。
他們一個個面黃肌瘦,有些五六天沒吃過像樣東西,有些則是受了傷,雖做過處理,隔了老遠也能聞到一股腐臭的味道。
還有些是孩童,跟在同村的人群里,眼神惶恐,也沒個大人拉著他們,至于大人去了哪里,多半也是兇多吉少,而能走到這里的孩子,都是村里人好心,給順路帶來的。
有些帶不走的,也只能半路丟了,他們也都是怕極了,消息閉塞,胡人走沒走都不清楚。
以往胡人雖也有來過隴右,但都提前有預警,若是玉門關遭襲,烽火燃起之后,很快就會把消息傳過來,大家都能提早逃走。
畢竟這里是寶雞啊,又不是邊疆,里的邊疆還有個上百里地呢!
這次胡人突然來襲,散落周邊的村落里的百姓,毫不知情,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此時已是人間地獄一般的景象。
這寶雞縣城原先不過也就三萬余人,一下子多了兩三千人,這寶雞縣的縣令,也是頭疼的很。
這寶雞縣這么大點的地方,能存多少糧食啊?這兩三千人,張口都是要飯吃的。
更何況,西涼王之前就直接下令說了,要西涼各地,把余糧全部運往天水,美名其曰是抵御胡虜進犯,提前囤積糧食等等。
寶雞縣中,早已沒有多余的余糧了,至于軍糧,他也不敢動啊。
此時受難的民眾們聚集在縣城之中,紛紛圍著官署衙門,哀嚎不已。
寶雞縣令也是被吵的煩了,跑到官署衙門的門口,沖著門口那些無家可歸,也沒有東西可吃的受難百姓們吼道:
“吵什么!吵什么!都說了多少次了,這地方沒多余糧食給你們吃了!都散開都散開!”
縣令才剛說完,下面那些百姓們就哀求道:
“父母官,青天啊,您就給點吧,我們村,已經五天都沒吃什么東西了。”
“給點米粥也成啊。”
“家里都被燒了,糧食也沒了,我們真的沒吃的了。”
“晴天啊,救救我家相公吧,求求您了,救救我家相公吧!”
有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拖著一個男人走了過來,那男人胳膊上挨了一刀,傷口也沒有辦法處理,此時正是夏天,肉爛的很快。
再加上沒吃什么飯,男人眼睛閉著,眉頭緊皺,就跟死了沒什么區別。
寶雞縣令本就心煩意亂,胡人亂搶東西,西涼王又要走了糧食,害的自己在這里獨自面對這些災民,現在有見到這等恐怖景象,當然就直往后推,擺手道:
“都說了沒糧食了,你們就是擠進官署衙門,也沒你們吃的,你們最好現在散開,不然待本官發怒,你們一個個的都當流民處置!”
雖然有些人聽到這話,畏懼的往后縮了縮,但更多人的還在往前面擠,呼喊道:
“青天啊,真的餓的不行了!”
“就給點點吃的吧,求您了!”
寶雞縣令抬手大喊道:
“打!給我亂棍打走這些刁民!”
那些衙役們,很快舉起了手中的棍子,對著面前聚攏的人群就打了起來。
再后面點的人不明就里,但前面發生混亂,也讓他們一陣驚慌,有人被推倒,被眾人踩在腳下,任憑如何呼喊,也沒有回應。
后面的人想往前擠,前面的人被打的往后直退,場面一片混亂。
有個年輕人被打了一棍子打在腦門上,當時就倒在了地上,沒了聲音,一個白胡子的老人拼命撲過去,想用身體擋住那年輕人,防止被人踩死,有同村的大喊:
“別推了!官府打死人了!”
“官府打死人了!”
呼喊的聲音越來越響,有人被打了幾棍子紅了眼,奪了衙門官吏的棍子,就要反擊,有官差見勢不妙,刷的一下就拔出刀來,寶雞縣令也是往后退著大聲呼喊:
“爾等刁民還敢反抗,可知造反乃是死罪!”
有刀在手畢竟還是有威懾力的,不少人別嚇的不敢吱聲,但也有人高喊著要沖進衙門:
“反正都要餓死了!我死也要當個飽死鬼!糧食肯定在衙門里!”
有人也跟著附和高喊,人群又躁動了起來。
眼見著要引發民變,但這不過兩三千人,就算是民變了,也不可能帶著寶雞縣的人一起反,他們畢竟還是有飯吃的。
有官差拿著刀子就要下場,卻聽周圍傳來喝斥的聲音,還有一陣陣的奔馬聲響。
隨后就是齊聲高喊:
“天子圣旨在此!退避!”
“天子圣旨在此!退避!”
“天子圣旨在此!退避!”
天子圣旨?!
原本都要民變的災民們,一聽天子圣旨來了,一個個的慌慌張張的退到左右,有幾個格外激進的,則是被官差壓倒一旁,場面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隨后就見到有奔馬直奔入內,馬上騎士一個個的全副武裝,身上鎧甲和刀鞘馬匹身上,甚至都還有血跡,顯然是最近才剛剛經過戰斗。
而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被武稚命令在西涼攏右接應武稚西巡大軍的,兵部尚書耿忠。
耿忠一身明光鎧,單手握著韁繩,單手抓著圣旨,騎著馬來到人群之中,周圍親衛們很快就手持長戈,全副武裝的站到左右。
如果方才只有官差,這些災民還覺得打得過的話,那現在居然出現如此精良裝備的部隊,那他們就真的沒有半點勝算了,方才的熱血沖頭,如今也只覺得頭皮發涼。
在古代,你可以帶刀劍,但絕對不能私藏鎧甲弩箭,私藏鎧甲弩箭,視同造反。
因為穿鎧甲的,一個人就能打五六個沒穿鎧甲的,就是這么真實。
耿忠四處看了一眼災民們,隨后騎著馬,走到了縣令的面前,也不下馬,拿著馬鞭問道:
“為何不放糧,為何不醫治難民。”
“啊,這……”
縣令稍稍猶豫,一個馬鞭子照著臉就打了過去。
縣令啊的慘叫了一聲,捂著半邊鮮血淋淋的臉就跪坐下來,哭喊道:
“糧食和草藥都被西涼王征去了啊!城里也沒了啊!”
“你這么聽話?胡虜借道西涼,是不是西涼王讓你放行你就放行了?”
耿忠面色陰冷,他話音剛落,縣令趕忙跪了下來,直磕頭道:
“下官沒放行啊!怎敢放胡虜過境啊!”
“沒放行?胡虜都到了長安了,老子前兩天才帶兵,跟他們在靈州打了一仗,你看看老子這一身血!”
各種抬起馬鞭子,又是啪的一下打在了縣令的另外一邊臉上。
那縣令兩邊臉都被打爛了,撲倒在地上直嚷嚷,喊道:
“你是誰啊!我是朝廷命官啊!你這樣打我!”
耿忠蓄了一口口水,猛地一口吐在那縣令的身上,罵道:
“老子兵部尚書耿忠!皇上圣旨在手,允我節度西涼各府州,先斬后奏!打的就是你這樣的尸位素餐的狗賊!來人!把這狗賊綁到菜市口,亂棍打死!”
“諾!”
眾將士們齊聲喝道,隨后鎧甲鮮明的將士們,就架著那哀嚎不已的縣令,往菜市口去了。
那縣令還自己在喊著:
“饒命啊!饒命啊!我也是奉西涼王之命啊!不是我啊!”
耿忠眼都不帶看一眼,對著面前戰戰兢兢的一些官員和官差們,大聲問道:
“典簿何在!”
“我、我在!”
有人顫顫巍巍的走了出來,瘦瘦高高的一個中年男人。
耿忠拉著韁繩,大聲說道:
“開倉放糧,有多少放多少,不夠從府兵糧庫直接放,還不夠,再來跟我說!集合全城大夫,救治傷民!皇上有旨,各府州遇受胡虜之災的災民不救濟,但凡餓死一個百姓,你們就全都等死吧!眾將士聽令,隨我去府兵大營!駕!”
耿忠揚鞭策馬,帶著大隊的騎兵就奔馳而去,身后眾多步兵們也是跑步跟上,他還要掌握西涼各州的府兵,在皇上來之前,將西涼各州府兵能集結的都集結完畢,方便聽從調遣。
耿忠帶著人馬剛走,那些方才都絕望的打算跟官府拼了的百姓們,紛紛喜極而泣,一個個的全都跪在地上,朝著長安的方向跪拜,大聲疾呼道:
“天子萬歲!天子萬歲!”
“圣天子啊!天子明君啊!”
“有救了!我們有救了!皇上萬歲!”
呼喊之聲,延綿三里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