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逐漸從模糊變得清晰,馬修用力瞇了瞇眼睛,首先看向前屋,大門依舊緊閉,沒有外人闖入的痕跡。
他這才將目光回收,率先看到的是吉賽爾。
尸化女藥師灰色的雙眸牢牢凝視陶盆,仿佛里頭有某種生死大敵,嘴唇抿緊,讓馬修摸不著頭腦。
馬修再看向陶盆,土壤里巫師杖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手指粗細的淺綠幼苗,它小小的頸部上僅有兩板嫩葉,有點像豌豆苗。
低語種子真的生長了?
馬修眼前閃過一列情報。
低語幼苗:命運之輪低語的傳遞者,以魔術與精神澆灌,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價值:產量1,營養0,飽腹0,精神2,魔術2。
不僅名字由種子變成了幼苗,精神和魔術屬性都從0變成了2點。這無疑是吸納了月冕果和巫師杖的結果。
可依舊看不出有什么用。
馬修用手指輕輕碰了碰低語幼苗,兩張葉子突然如蝴蝶翅膀一樣朝兩側張開,葉片上顯出兩枚黑色眼睛。
他查看后發現,是這低語幼苗的葉片脈絡本身結構特殊,因為光線緣故,看著就像一雙人眼。
果然是需要種下低語種子,然后看其進一步的變化。
馬修沒有忘記,自己被送入這個世界時聽到的那句話。
——歡迎進入命運之輪,來自異邦的聆聽者,聽從無處不在的萬千低語,孕育增殖之種……
聆聽者要聽那所謂的低語,而低語種子恰好是低語的傳遞者。
馬修稍微思索就大體有了一個推測:關鍵就在這一株幼苗上,如果讓它長大,或許就能聽到所謂的“低語”,相應,自己就能獲取更多情報,搞清楚冰原上自己死而復生的內幕。
他抱起低語幼苗的陶盆,試圖將它藏在床下,這東西有點邪門,而且似乎并不需要陽光的模樣。
馬修發現,吉賽爾的眼睛隨著自己手里的低語幼苗不斷挪移,看得專注又兇狠,仿佛要依靠目光將其扼殺在幼年狀態一樣。
難道說……
馬修先是給吉賽爾蒙上眼布,而后將低語幼苗放下,小心翼翼后退。
吉賽爾依舊朝向低語幼苗,就像是在監視它。
馬修一口氣跑到了小鎮的另一個角落,距家里小木屋至少有三百尺距離,但根本沒有看到吉賽爾的蹤跡。
回去后,他發現被罩住眼的吉賽爾依舊一動不動,和低語幼苗對峙,仿佛是兩個光是在意念交戰就能分出勝負的高手。
馬修恍悟,原來吉賽爾尸化后根本不是跟著自己,而是一直在尾隨監視這一枚低語種子。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能越過寂靜之墻,一路跟隨自己來到冰原鎮。
顯然追蹤這枚種子的優先級極高,吉賽爾根本不管其他,一直對低語種子保持寸步不離。
馬修放心之余又有些失落。
放松是因為自己終于不用擔心,背后突然出現活尸狀態的吉賽爾,一下子引起混亂。
失落是果然自己不是什么天選之人,沒有什么出來納頭就拜的漂亮女跟班。
他索性把陶盆放在吉賽爾的手上,將她調整成蹲坐角落,于是吉賽爾就變成抱著盆栽的姿態,雙目被蒙上絲毫不影響她監視低語幼苗。
出門反鎖上門,馬修開始在冰原鎮上溜達。
小鎮只有橫縱兩條直道,灰白的凍土地面上撒了鹽,以防止結冰后讓人打滑摔倒,好在卡爾馬王國鹽湖和潟湖不少,產鹽量大,倒也不缺。地面上隨處可見牲畜和狗的糞便,由于小鎮并不耕種糧食,這些糞便沒人理睬,任憑它們凍結后結塊,再被人掃到街道兩旁角落。
民房是幾乎一模一樣的簡陋三角式木屋,內里用黏土和干草糊墻以防凍,外面用石墻彼此隔開,避免火災蔓延,唯有商店、酒館和鐵匠鋪為方形建筑,占地較寬,外面也有木牌標志。
白天里女人們來來去去,照顧牲畜,收拾木柴,訓斥小孩,晚上男人們回來,這里又變得酒氣熏熏,咒罵不斷。
這就是冰原鎮,也是絕大多數北境小鎮的寫照。
馬修一家是15年前搬到的冰原鎮,他的父親達蒙·俾斯麥也是一位藥師,聽聞寂靜之墻外冰原上有不少被冰封的奇異植物,于是在這里住下,試圖多收集一些種子。
平時,達蒙給鎮上人看病賺一些銀幣,但這微薄收入不夠一家開銷,所以他有時間也會去鐵礦礦區幫助挖礦,以貼補家用。
十年前達蒙和妻子跌落山崖確認死亡,馬修就開始一個人在鎮上生活,他什么活兒都干過一點,給礦坑的男人們搭把手,替雜貨店老板跑腿,給商隊吆喝挨家挨戶敲門,替拉穆爾老板送酒……
不過他還是學到了父親的一些手藝,雖然沒有在藥師協會注冊,不能稱之為藥師,但本事比起普通藥師學徒只強不弱。
“馬修,馬修,我的羊又出了問題,你來給我看看。”招呼他的是一個臉圓圓的婦女,她身材高,嗓門大,系了一條有補丁的大黑圍裙,單手提一個竹簍,露出結實的胳膊。
“我的那頭母羊又不吃不喝了,喂了草和藥都沒用,真是搞不懂,馬修,你得給我看看。”
“羅莉大嬸,你是不是又把它和小羊隔開了?讓它們多見見面,就會恢復正常了。”
羅莉大嬸一想:“這樣?那小羊羔是被珀麗抱到屋子里去了,難怪叫個不停……我懂了。”
這時從羅莉身后鉆出來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她扎了兩條羊角辮,穿著厚實的黑粗布襖子,臉和她母親一樣圓潤。
“馬修,馬修,你又高了。”
珀麗抬起手指比劃了一下倆人的頭,小姑娘踮腳也僅僅到馬修的腋下位置。
“上次多虧了吉賽爾藥師和你,珀麗把我們嚇得夠嗆,一直咳血,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班克斯帶隊去冰原巡邏,也沒有個人能商量的。”
胖羅莉大嬸一臉笑容:“幸虧有你們啊。”
馬修也摸了摸珀麗的腦袋:“珀麗沒事就好。”
“謝謝馬修!謝謝吉賽爾小姐!”珀麗嘿嘿傻笑。
小姑娘不知道,吉賽爾為治她的病付出了半條命。
羅莉大嬸問:“馬修,吉賽爾藥師呢?聽說她沒有回旅館,好像在你家?是生病了嗎?”
馬修稍微解釋了一下。
“生病的小姐,我一看就知道,吉賽爾小姐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大城市小姐,心腸好,學識淵博。”羅莉大嬸臉色有幾分曖昧,拍了他屁股一巴掌:“你可要把握好機會啊,馬修,好好照顧吉賽爾小姐,說不定以后能娶她呢。”
這就是卡爾馬人,因生活環境惡劣,彼此之間反而坦誠,愛憎分明,不喜歡拐彎抹角。
“不是你想的那樣,羅莉大嬸。”馬修揉了揉屁股,也沒法和她細說,換了一個話題:“班克斯隊長還沒有回來嗎?”
說起丈夫,羅莉大嬸臉上蒙上了一層陰云:“這次班克斯離家足足九天了,越過寂靜之墻,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馬修,你們才從冰原回來,那里是不是出現了什么狀況?”
馬修看了一眼無憂無慮的珀麗,沒有隱瞞:“冰原上不太對勁,白霧變重,而且活尸開始朝外圍活動,范圍擴大很快。回鎮子的路上,我看到瑟維斯副隊長帶著衛兵已經去支援了。”
“果然是出事了。”羅莉大嬸點點頭:“那我也得做點準備。”
說著,她從竹簍里翻出五張黑麥餅硬塞給馬修。
“男人要多吃點,才有力氣干活兒,還有吉賽爾小姐也需要吃飽,我這里只有這么多,你們將就著。”
說完,她牽著女兒頭也不回地走了。
馬修到雜貨鋪更換煉金油燈的銅芯,又買了一柄新手鎬,一卷繩子,以及一小壺油。
一路上馬修總覺得自己被什么人跟蹤,他始終找不到對方位置,眼看著天色漸暗,他只能保持謹慎,先回去。
吉賽爾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