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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長安十二時辰(上)

  終日打雁,也有被野雁啄眼的時候。

  這蘇大為,莫不是屬狐貍的?

  長孫無忌目光凝視蘇大為:“你想老夫用何下注?”

  “國公不必擔心,我只是賤民一個,無品無級,沒國公的命精貴。我的條件很簡單,如僥幸能在一日內破案,還請國公跟陛下說聲對不起。”

  “這是何意?”長孫無忌眼睛微微瞇起,從雙眼縫隙里,射出危險的光芒:“你想羞辱本國公?”

  “絕對不是。”

  蘇大為正色道:“如果這賭局,我輸了,自然無話可說;可萬一我贏了,豈不是說明國公之前爭的事是錯的,那么國公向陛下說聲對不起,我認為并不過份。

  何況陛下是君,是天子,如果證明國公錯了,道歉又有何妨?

  我想以國公的肚量,不至于不敢下注吧?”

  “好個奸猾的小子,話都被你說盡了,本國公若是不敢應下,你又要說我沒有肚量。”

  長孫無忌冷笑一聲:“既然如此,就依你所言,看看究竟是我向陛下道歉,還是你輸掉一條命。”

  “如此甚好。”

  蘇大為笑了笑,向長孫無忌抬起手掌。

  兩人在李治和褚遂良、李淳風等人見證下,擊掌三下,完成賭約。

  “既然事情定下了,老夫也不久留了,這便向陛下告退。”

  長孫無忌向李治拱手道:“稍后我會從長安抽調精通刑名之人,與蘇大為一起辦此案。”

  說完,長孫無忌拱拱手,轉身昂然走出。

  褚遂良和李淳風也跟著告辭離去。

  殿中,只剩下武媚娘和李治、安定小公主和蘇大為四人。

  “媚娘……嘶,我這頭痛,頭痛得像要裂開了,媚娘!”

  剛才還端坐,擺出一副君王氣概的李治,忍不住按住太陽穴喊痛起來。

  “阿彌,過來!”

  武媚娘向蘇大為喊道:“快幫我抱一下安定。”

  “哦。”

  被武媚娘以一副阿姊的口氣指揮,蘇大為沒半點不適。

  他小步跑上來,有些笨拙的將武媚娘懷里的安定公主抱住。

  “瞧你笨手笨腳的,輕一點,對,左手環過脖頸,右手從下面托住她。”

  “阿姊。”

  蘇大為有點尷尬:“我沒抱過孩子。”

  “沒抱過可以學,難道你想替我給陛下按揉?”

  蘇大為搖頭否認:“不想。”

  “嗯?”

  兩手壓著太陽穴,表情痛苦的李治張開眼睛,向他看過來:“怎么,幫,幫朕按頭痛的地方,你還不愿意?”

  “咳咳,陛下,術業有專攻,這個還是讓阿姊來吧。”

  蘇大為一邊說,一邊看著武媚娘走過去,用纖巧的手指輕輕按壓著李治的太陽穴。

  她的手很靈巧,動作時而沉穩,時而輕盈。

  蘇大為暗想:好像聽說唐高宗后來是痛風病還是頭風病?現在就有些征兆?

  “陛下你這頭痛經常發作嗎?”

  “偶爾,精力耗盡或是沒休息好,就會有一點。”

  隨著武媚娘的手指按壓,李治臉上的痛苦之色稍緩:“傳太醫看過,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大概是大興宮太過潮濕了。”

  “陛下,要不大明宮那邊……”

  “如今朝廷錢糧也不寬裕,四處用兵,大明宮再過些年吧。”

  李治長呼了口氣,張眼看了一下蘇大為,看著他懷里抱著安定公主,一副手足無措又憨憨的樣子,忍不住笑道:“蘇大為,你叫朕如何說你?”

  他的嘴角痛得一抽,緩了一緩,繼續道:“你為何要與趙國公立此賭約?”

  蘇大為笑道:“如果我說是為了陛下……”

  “嗯?”

  李治和武媚娘一起看過來。

  別說兩人還真有夫妻相,那眼神,那表情,分別在說:你編,你接著編。

  “咳咳,好吧,我說,我是為了安定。”

  蘇大為認真道:“也是為了阿姊。”

  “安定公主出了這種事,可見宮內有人想對阿姊不利。

  我不管別人怎么想,我既為阿姊的弟弟,就有責任照顧我的外甥女,誰害安定,我便要找出那人,讓他付出應有的代價。”

  這話說完,瞧著李治臉上還是不太信。

  蘇大為苦笑道:“是真的,而且,以長趙國公的手段,如果他查案,一來,可能拖延太久,我擔心抓不到真兇,二來,我也怕被牽累進去。

  我身為長安縣不良副帥,既是查案,既是查跟安定公主和阿姊有關的案子,自是責無旁貸。”

  李治點點頭:“朕知之。”

  他伸手按住武媚娘按壓自己頭頂的柔荑,接著道:“此案,你打算從何入手?”

  “臣準備先去詢問皇后,以及皇后身邊的人,先前皇后曾言及蕭淑妃,所以蕭淑妃那邊臣也會去查。”

  說到查案,蘇大為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李治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如此查案,如何能在十二時辰之內抓到真兇?”

  “陛下,我有把握。”

  蘇大為微微一笑:“請容臣先賣個關子。”

  “好吧,斷案由你便宜行事,朕不多問,但,朕希望你能贏。”

  “阿彌知道。”

  蘇大為點頭道:“阿姊,姐夫,你們就放心吧。”

  “什么?你剛才叫我什么?”

  李治咳了一聲,指著蘇大為,一時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好你個膽大包天的蘇大為,你跟當年一點沒變。”

  “謝陛下謬贊了。”

  蘇大為裝模作樣的看看外面日頭,臉色微變:“時間無多,阿彌請陛下手諭,這便開始調查案情。”

  未時。

  蘇大為站在玄武門前,看了看天上的太陽。

  一旁的薛禮有些難以置信,又有些吃驚的問:“你真的,跟國公打賭?”

  “真的。”

  “二十四時辰破案?”

  “不是二十四,是十二時辰。”

  他盤算了一下,接著道:“現在大概還剩十一時辰多一點。”

  “你瘋了不成?”

  就算薛仁貴膽大,此時也被嚇了一跳。

  跟當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長孫無忌打賭,而且還是一天之內破案,此案還牽到后宮。

  可以說,每一條,都突破常人想像的極限。

  就算再蠢的人,也知道這是個燙手的山芋。

  旁人躲都來不及。

  可偏偏這蘇大為……

  薛禮泛黑的臉上,涌起一抹血紅,吃驚的道:“道理我都懂,可你,你為何要來找我?”

  “因為這滿皇城里,我誰都不認識,也誰都信不過。”

  蘇大為嘿嘿一笑,伸手拍拍薛禮的肩膀:“我只信你。”

  薛禮不由點頭,這聽起來還蠻感動的。

  “不對!”

  他突然回過味來,一巴掌拍開蘇大為的手:“你,你拖我下水。”

  “別這么說,薛將軍,你可知,此事不是為了我蘇大為,而是為了陛下。”

  “為了陛下?”

  “當今天下,誰不知長孫無忌擅權,陛下已然成年,但在朝堂上每每還要看長孫無忌的臉色,今天的事,只是后宮一件案子嗎?

  絕不是。

  這是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向陛下逼近。

  堂堂大唐天子,連親生女兒都不能保全。

  你說,我大唐還能好嗎?”

  “這……”

  “薛禮,我記得你上次說過,陛下乃有為之主,你對陛下十分感激,陛下還贈你寶馬,希望你做他的千里駒,在這個時候,你不幫陛下,還有誰能幫陛下?”

  “我,我……”

  薛禮面孔漲紅,深吸了口氣,沉聲道:“阿彌,你說要我如何做?”

  “還有十一個時辰。”

  馬車里的長孫無忌看看天色,自語了一句。

  “國公。”

  在他面前,有一個清瘦的中年人,向他謹慎行禮道:“不知國公召我來……”

  “這里有一件案子,需要你……你可明白?”

  “喏。”

  “好了,你持我的金魚袋,還有書信,去吧,我會讓七郎陪你走一趟。”

  “謝國公。”

  清瘦男子狹長的雙眼微微一瞇,拱手下拜。

  待他從馬車出去,長孫無忌在車里端坐,閉目不語。

  過了半刻,聽得有人在車廂上輕敲了兩下。

  他張開眼睛,剛好看到褚遂良,顫巍巍的掀開車簾進來。

  “慢點。”

  長孫無忌伸手,挽住對方的胳膊。

  “咳咳,我們都老了,這身子骨,不中用了。”

  褚遂良搖頭嘆息著,在長孫無忌對面坐下,又伸手敲了敲膝蓋,這才開口道:“我剛才看見周二郎了。”

  “嗯,他是刑訊高手,讓他辦此事,我放心。”

  “我說你呀……”

  褚遂良搖了搖頭:“為何和那蘇大為置氣?以咱們的年紀,身份,何必自降身份,就讓他查好了。”

  “不可。”

  長孫無忌輕笑了笑,手指敲打著車廂壁,發出富有節律的聲響。

  “在旁人看,這只是后宮爭寵,但老夫看到的卻不同。”

  “如何不同?”

  “這是一局棋,王皇后,是我關隴門閥在后宮中重要的布子,此子,絕不容有失。”

  長孫無忌緩緩的道:“皇后若去,我們在后宮,便若瞎子,是以,我們不能退。”

  “但是陛下……”

  “陛下如何想,暫時無須理會,這天下,是我等幫太宗皇帝一起打下來的,怎可看它生亂?這些年,不光山東那幫人,各地寒門,也都削尖腦袋想鉆進朝堂,禍亂大好局面,老伙計,我等能退嗎?”

  褚遂良一時為之沉默。

  “蘇大為是第一個,敢公然在陛下面前挑釁老夫的人,此子若不除,老夫難安。”

  長孫無忌手指重重一敲:“我就不信,他真能在一日之內,破了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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